明后两天是周末,培训队的课要到周一才会开始上,知道这一点,陈澈才会提出来这个建议,他实在是不放心木畅,怕她不答应,陈澈刚想把话说的更漂亮一点,可是陈澈没想到,还不等他说出新的话术,木畅就点了点头。
她说:“好。”
去的路上,木畅没有再开口说话,她闭着眼睛靠在陈澈的肩上,仿佛用这样的方式将自己的疲惫分摊出去,或许是因为看不见,其他的感官就会被放大,闻了一会,木畅感觉到空气中有一股桃子的清香。
刚刚陈澈拎在手里的那袋东西,是一袋桃子。
他从桃源镇过来,带一点桃子很正常,可是齐颂刚刚和她说。
“你知道陈澈为你种了一片桃林吗?”
桃林……
桃林……
第五十六章
桃林是一个木畅早就遗忘了的承诺……
在那场热闹的雪仗过后,韩念桥带着木畅和陈澈在桃源镇逛了一圈,去文化馆和老同事打招呼的时候,两个孩子在外面溜达,因为不服气,陈澈死活要拉着木畅再去打一场雪仗,可是刚走到文化馆外的空地上,陈澈和木畅听到两个大人在聊天。
他们在聊桃源镇夭折了的“南省桃源”项目。
因为苏青的缘故,桃花源一直在木畅的心中很特别,可是后来苏青不仅对“音乐”二字讳莫如深,桃源镇也成了她面前不能够提出来的禁词,有一个问题一直在木畅的心中存疑了很久,那就是桃源镇真的就是那个传说中很漂亮很美好很安全的桃花源吗?
木畅很想知道,因此在听了一会后,她主动问去那两个大人:“所以桃源镇真的是桃花源吗?”
木畅的问话让那两个大人觉得可笑,有一个大人似乎想要卖弄自己的学识,于是他说:“小朋友,那是政府说出来唬人的噱头,这里只是桃源镇,不是陶渊明说的桃花源。”
“那桃花源在哪里啊?”
“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桃花源啊,那都是骗人的。”
清楚地,陈澈清楚地看到在听到那个大人的话后,木畅的眼神黯淡了下来,那个时候,陈澈完全是一个皮孩子,在看到木畅不高兴了之后他很讨厌那个自作聪明的大人,随手在地上抓了一把雪后,陈澈就往那大人身上招呼,他大喊:“你才骗人!你才是骗人!”
那大人哪里见过这样的熊孩子,他直接拎起陈澈就想要教训他一下,看到陈澈有危险的木畅连忙去帮他,可是两个小孩哪里是大人的对手?
混乱的场景里面,木畅不小心被推倒在雪地里,陈澈以为木畅被打了,他嚎啕大哭,剧烈的声音吓到那两个大人,他们怕惹麻烦连忙跑走,徒留下在原地大哭不止的陈澈和跌倒在地的木畅。
以为陈澈被打坏了哪里,木畅连忙爬起来去看他,可是还没来得及等她爬起来,陈澈就连忙围过去查看她的状况,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直到韩念桥拉着他去和那两个大人一码一归一码的把账算清楚后,陈澈还没有止住自己的哭声。
韩念桥让他为自己的无礼行为道歉,他抽噎一声说对不起。
那两个大人迫于韩念桥的淫威蹲下身和他说自己不该和孩子计较请他原谅,他抽噎一声说没关系。
事情都已经解决,他仍然在抽噎。
他哭的太激烈了一些,一时半会根本没办法止住,韩念桥无计可施,她想着冷处理一下,等着陈澈哭累了就好了,可是在韩念桥走后,木畅仍然在陪着陈澈。
知道自己做了坏事,陈澈怕木畅觉得他不乖,于是陈澈说:“木畅,以后我不会不乖了。”
擦去陈澈的眼泪,木畅说:“我知道你没有不乖,而且我们已经道过歉了。”
错并不都在他,陈澈又说:“可是他们也不对,我不喜欢他们,木畅,你也讨厌他们好不好?”
点点头,木畅说:“好,我也讨厌他们。”
想了想,陈澈再一次固执的说:“木畅,他们骗人,你别相信他们的话好不好?”
很有耐心的应了一声,木畅说:“好,我不相信他们的话。”
陈澈其实知道木畅是在哄他,明明应该为木畅愿意哄他而觉得开心,可是看着这样子的木畅,陈澈很莫名的觉得更加难过。
他不要木畅来哄他,因为他虽然爱哭,可是他不想做一个没有用的孩子。狠狠的吸了一下鼻子,陈澈抓住了木畅的手,他的声音因为哭得太凶还在哽咽,可是他的语气却格外的坚定有力。
紧紧地盯着木畅的眼睛,陈澈第一次叫木畅的小名,他叫她畅畅。
他对她说:“畅畅,我会想办法把桃花源变出来的,你别相信他们,你相信我好不好?”
她当时是怎么回应的?
木畅想不起来了,甚至于,她根本都不记得有过这样一件事情,可是在齐颂的话里,在桃子的清香中,木畅想起来这句她已经完全不记得童年戏言。
他说他会想办法变出来一个桃花源。
他让她相信他。木畅无从知晓陈澈和她断教的这几年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去实现这个承诺,与此同时,他现在还不知道她如今是在虚情假意的糊弄他。
她从来不曾信任过他,从前是,现在也是。
“陈澈,我闻到桃子的味道。”
听到木畅的话,陈澈难免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他还不知道齐颂把关于桃林的事情告诉了木畅,乍然把这个事情说出来也不合适,想了想,陈澈说:“我从桃源镇给你带了一点桃子过来,等会回去,我切给你吃,好不好?”
没有睁眼,木畅点了点头,她轻轻地嗯了一声,而后,她又陷入了沉默。
大概半小时后,木畅和陈澈到了小区楼下。
这个房子是陈商南特意为了陈澈所买的,整体构造不是特别奢华,更像是一个温馨的小窝,它坐落在昱城最繁华的区域,从窗户往外看去,整个昱城的繁华尽收眼底,与此同时,木畅还可以看到一条蜿蜒的河流,在这座城市的中央流过。
在河流之上,有轮船在港口卸货。
它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回到了自己的港湾。
木畅之前没有来过这个房子,但是在透过落地窗看到昱城的全景时,木畅就知道了这套房子虽然看上去普通,但是价格却不菲,之所以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木畅第一次因为木海借不到钱的事被打,就是因为这个房子。
当年在那家五金店做店员的人并不止陈商南一个,木海也曾是那家五金店的员工,但是不同于陈商南踏实肯干,敢想敢做,木海是一个太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人,相同的际遇不同的出处让木海对陈商南充满嫉妒。
她的父亲是一个太卑劣的人,但是苏青却不是,看着苏青的面子上,韩念桥和陈商南就对木海多了那么一丝忍让。
可是他们并不欠木海的,时间久了,再深的感情也被耗尽了,更何况,两家人之间的感情本来就没有那么深厚,比起韩念桥对苏青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同情,陈商南对于木海,更多的是看不起。
木海身上兼具不要脸和要面子两项不可调和的矛盾,舔着脸在这间房子拿到了陈商南施舍给他的钱后,木海一回家就开始发疯,所有在外面丢掉的尊严,他都要在家里面找回来。
就是那一次,苏青跑了出去,而后他切掉了半根手指,自此之后,两家人基本上也没有了往来。
在被殴打之前,木畅听到木海因为眼红所发表过的关于这间房子的感叹。
他说:“那套房子陈商南特意给他儿子买的,说是整个昱城都可以看得到,那房子一万多一平,他那儿子才几岁,哪里住得了那么好的房子,他借我点钱怎么了!”
多好笑啊,在听到木海的话时,木畅这样想。
在那个时候,木畅想不到她也会来到这个房子。
或许是想的太入神了,因此陈澈到她身后的时候,木畅都没有发觉他的存在,她陷在前所未有的情绪中,五安市场女人的鲜血和木海的断指不断的在她脑海中回闪。
木畅很想吐,可是她讨厌情绪化的自己,于是再一次,她舔了舔自己的春角,她想要告诫自己,你不可以脆弱,没有什么可怕,可是在这个时候,木畅在落地窗的玻璃上,看到了陈澈的倒影。
他静默的站在她的身后,一动不敢动。
而后,木畅在落地窗的倒影上看到她自己的样子。
她面无表情,赤着脚站在光洁的地板上,为了让她好好睡一觉,陈澈找出来一套新的睡衣给她穿,宽大的衣服兜着她,把她显得极为嶙峋。
那是一个看上去非常冷漠实际上疲惫不堪戾气十足的少女。
她的脑子里面在想,五安市场那个男人凭什么不去死?杨文梅凭什么要搭上自己的自由作陪?
桃源镇那个大人说的对,这个世界上没有桃花源,那都是骗人的东西,只有陈澈那个白痴才会去做那些没有用的努力。
大概是看到她回了神,陈澈在这个时候拉过了她的手,他领着她在一旁的榻榻米上坐下,而后他把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下来的头发捋到了一旁。
这里是一个没有别人的环境,思索了一会后,陈澈开了口,他说:“木畅,是因为听到了五安市场的那个事情让你心情不好吗?”说完这句话后,陈澈又补充道:“如果你不想说,也没有关系,木畅,我只是想让你心情好一些,你可以告诉我,我现在可以为你做一些什么吗?”
他的声音很温柔,好像很怕惊扰到她,多奇怪啊,在这一刻,木畅的心变得平静下来,她忽然想到齐颂对她说的那句话。
他说:“他是真的愿意为你去做任何事。”
第五十七章
让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放下自尊是一件多难的事情呢?
木畅忽然想到了小时候在五安市场,有一次,她听到麻将桌上的一些大人讲过的话。
她已经记不得他们的脸,但是那些话她记了很长时间。
他们在聊到自己嫖过的妓女,五安市场在严打前,有一条臭名昭著的发廊,那条发廊不做别的生意,专注于皮肉买卖,清水市的很多男人,是那里的常客,而其中,五安市场的男人去的最频。
大概是货物买的多,就能够买出心得,那几个大人显然很有心得。
“站街的最贱,十几块钱就能睡,不过你别说,虽然便宜,但是花样也多。”
“你这么说是你没见过世面,昱城新开了一家高端会所,我跟着朋友去过一次,那里头都是上过大学的女人,文化人,但是这又怎么样,只要你给钱,叫她们干什么就干什么,尤其是,里头不少还是处的。”
“要说女人,处女是真没有意思,还是得找开过苞的,玩起来才带劲。”
“不不不,处女有处女的妙,你想一下,那个女人,是在你身下变成的女人……”
哐哐教错的洗牌声中,也挡不住他们那些污言秽语进入木畅的耳朵,她本能地害怕,厌恶,想要逃开,可是木海怎么摇也摇不起来,他在麻将馆打了一夜的牌,还喝了酒,那会已经神志不清,而苏青那天在忙,脱不开身,就把木畅教给了木海照顾。
幼小的木畅待在那种乌烟瘴气的环境,眼眶忍不住泛红,可是她不敢哭,因为没有人在意她的眼泪,哭泣只会引起那些大人更加恶意的笑话。
近乎哽咽,木畅竭力去喊:“爸爸,回家了,我们要回家了。”
木海没有理她,他甚至推了她一下,而后,他不耐烦的说:“吵什么?”
因为没设防,木畅一下子就直接被推到了地上。
麻将馆的地面很不干净,布满了吃剩下的瓜皮瓜子花生米,还有男人吐出来的痰,木畅终于忍不住哭了,可是她不敢出声,默不作声的爬起来,她想她要马上离开,所以得快一点把木海叫起来,就在那个时候,有个男人摸了她一把。
他似乎很好心在说:“哎呀,我们畅儿怎么哭了?要叫爸爸起来对不对?叔帮你叫。”
木畅并不相信他会好心,可是很多人盯着她,木畅没有大人在身边,谁也不敢得罪,于是她怯怯的点头,说:“好。”
那人是在耍她,看到她点头,他哈哈大笑,而后他说:“那畅儿离叔那么远做什么?在这在陪叔玩会,不然畅儿回去了,叔都不好玩了。”
这时候好像有人看不过眼,说了句:“她还是个孩子呢,你别逗她了。”
把眼前的牌一推,那人说:“用得着你在这装好人装长辈?她家大人都不管你算她什么人?”
他太横了,帮忙说话的人很快就闭了嘴,而后,木畅的手里被塞了一把钱,他笑着看她,说:“叔给你点零花钱,你陪陪叔,好不好?”
在这个时候,木畅想起来,他就是那个说昱城开了家高级会所的男人,木畅记起来了他的声音。
“只要你给钱,叫她们干什么就干什么,尤其是,里头不少还是处的。”
把钱丢开跑出去的时候,木畅几乎是泪流满面,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敢进那家麻将馆的门,厌恶他人对她的触碰。
被陈澈拉手的时候,听妈妈话不准给陈澈脸色看的时候,木畅脑海中总会闪过那个人的话。
“只要你给钱,叫她们干什么就干什么。”
木畅其实知道陈澈和那些人不一样,可是她并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同,那种违背她想法的讨好和卖没有区别。
哪怕是利用陈澈对她的喜欢去让他为她付出,木畅依旧觉得这本质上就是一场教易。
要一个人去放下自己的尊严有多那难呢?
木畅第一次发现,那其实也没有多么难,因为她连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甚至于,她还可以对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自己露出来一个笑。
在这看似温柔但近乎残忍的笑中,木畅告诉自己,她决不允许自己和苏青沦落到杨娴的地步。
从卫生间走出来后,木畅看到陈澈已经把饭菜热好了。
这个房子有物业管家,陈澈不放心木畅,所以就没有想着出门吃。
打电话给了物业管家,他让他们打包了一些餐食带上来,木畅刚刚休息的时间有点长,陈澈也没有去叫她,看到木畅起来后,陈澈才立刻去热的饭菜,她在卫生间待的功夫,正好让他把饭菜热好,想了想,陈澈还去切了一盘桃子。
在车上的时候,他说了要切给木畅吃的。
端着桃子出来的时候,陈澈抬眼看到了木畅,他立刻把桃子放下,像是觉得木畅现在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小孩,他走到她的身边,拉着她坐下,然后问她:“木畅,你是想先吃饭还是先喝汤?”
和小孩子说话一样,陈澈说:“先喝汤好不好?可以先润一润胃。”
木畅点了点头,她在陈澈的引导下,喝了汤,吃了饭,而后,在陈澈去收拾的时候,她用牙签取了一块切好的桃。
她挑起,又放下。
在这个时候,陈澈出来了,他看到她的动作,一时间愣了愣,然后,木畅说:“我吃不下了。”此时此刻的木畅很像一个任性的,被惯坏了的小孩,她不是吃不下,她是不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