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得下去的,她要去告诉苏青,这样一个渣滓无药可救,她也不在乎现在念不了书,要被迫去做一个大人,因为她不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不需要一个按部就班的人生。
她需要的是一个健康的家庭,一个健康的人生。
那个家庭,没有暴力。
那种人生,没有暴力。
第五十九章
这一次的培训木畅本来是不想参加的,因为在知道陈商南回来的消息后,木海就一直在家里面要求苏青陪他去登门拜访,以前借的钱都还没有还清,苏青虽然懦弱,但她终究是一个要脸的人,因此苏青一直没有答应木海的要求。
她不太敢直接忤逆木海,习惯性的潮作是温言软语的劝谏,但是木海不是一个听得进去人话的畜生。
大大小小的争执这段时间在家里面已经发生过很多次,木畅知道木海不会善罢甘休。
不同于苏青只会温言软语这一招,木海的行为模式更加多变复杂,他深谙怀柔,精神 PUA以及暴力威胁多项潮作,与此同时,他还懂得将其灵活运用在一起。
现在去听苏青唠唠叨叨那几句温言软语,只是因为他需要一个拿得出手的妻子去帮他做说客,所以他不能够把苏青打的鼻青脸肿出不了门。
木畅太了解木海了,所以在暑假竞赛培训出发前夕,木畅就和刘军平请了假说自己这次可能来不了,可是刘军平不了解情况,还没来得及阻止刘军平,他就直接把电话打到了家里,知道这件事后,苏青让木畅不要管家里面的事情,她说自己应付得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木畅看的出来苏青身上那种深深的不安,那里头夹杂着她对木海的恐惧,也夹杂着她对她学习成绩近乎病态的偏执。
苏青总担心木畅不学习,在苏青的心里,仿佛只有木畅的好成绩能够给她带来一丝精神上的安慰。
在木畅第二次说自己不想去培训的时候,苏青问她:“畅畅,你是不是要让妈妈跪下来求你,你才能够听话?”
周六早上,从陈澈的家里出来,在去往昱城一中和刘军平请假的路上,木畅再一次想到苏青和她说过的这句话。
她想,今天她在应该待在昱城的时间里面回到家里,带给苏青的会是什么感受呢?
木畅猜不到,但是在见到刘军平那一刻,木畅想,她或许不用猜测苏青是什么感受了,因为还没来得及等她请假,刘军平就拿着手机在找她。
五分钟前,木海打电话给刘军平,说家里面有点急事需要木畅赶紧回去一趟。
和刘军平说话的时候,木海还知道要装出来一副人样,电话接到木畅的手里后,木海就立刻扒下了他那身人皮,显现出一副畜生的样子来了。
厉着声音,木海的语气中没有一丝对自己这个女儿的温情,像使唤一条狗一样,木海说:“你现在赶紧给我回来。”
坐在回清水市的车上,木畅的心中下意识的闪过担忧,因为木海的语气给她一种很不好的感受,她不知道在她离开清水市的这一天里,家里面发生了什么,哪怕大概率下木海为了能够让苏青可以出门不会对她动手,可是木畅仍然忍不住担心。
她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离开清水市的。
陈澈看出来木畅的担忧,握了握她的手后,陈澈对司机说:“黄叔,开快一点。”
或许是今天的温度实在是太高,哪怕坐在开着冷气的车里,木畅仍然发觉自己的手心里面全部都是汗,她不愿意再和陈澈保持牵手的动作,松开手后,她把手心里的汗在裤子上蹭干,而后,她将视线投向了窗外,省高速路上的引路牌上写着前方方向是桃源镇,清水市。
当他们的车向着清水市急驰而去的时候,有另一辆车向着桃源镇的方向驰去,如果有有心人注意,就会发现这两辆车是同款,可是这两辆车都开得太快了,所以没人注意到。
两个小时后,车子开到了平南街,车停下那一瞬间,木畅就向着家所在的方向跑去。
陈澈见状,也立刻下车跟在她的身后。
看到陈澈这个样子,黄叔摇了摇头,他跟了陈商南很多年,之前苏青还在韩念桥那里做保姆的时候,他见过小时候的木畅几次,而后,木海去陈商南的工地上供职,他也和木海打过几次教道。
一些前因后果联系起来不是太复杂的事情,可是黄叔想不通,澈澈怎么就这么任性,小小年纪搞对象也就算了,搞到的对象偏偏还是木海那个女儿,这不是瞎胡闹嘛!
黄叔算得上是看着陈澈长大的,想了想,黄叔还是觉得这样不行,他觉得自己应该给陈商南打一个电话,但是在电话要拨出那一瞬间,韩念桥的电话打了进来,她今天去桃源镇办事才知道陈澈回了昱城,这孩子做事情太没点谱了,打电话要教训他也打不通电话,韩念桥此时有点恼火。
这个暑假她本来就因为木海反反复复的上门纠缠帮忙去和陈商南说话有点烦,韩念桥怕影响到陈澈就让他去另一套房子住,谁知道他只打了个招呼就和薛得路去了桃源镇,回了桃源镇后,韩念桥没看到他,一问才知道他昨天从桃源镇去了昱城。这真的是野惯了就不知道自己还是个孩子了,贸贸然走也不知道和大人说一声,电话也打不通,要是出点事怎么得了!
压着火,韩念桥问黄叔:“小黄,陈澈呢?他现在和你在一起吗?”
一般情况下,韩念桥喊陈澈的大名是对他的忍耐到了一定极限要发飙的前奏,知道韩念桥的这个习惯,黄叔一时间没敢开口,但是韩念桥却在他的沉默里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她拧着眉,问:“小黄,他现在在哪?”
有时候比起陈商南这个真正的老板,黄叔要更怕韩念桥一点。
刚开始和陈商南做事的时候,他才刚刚二十出头,有一回,他喝酒开车不小心出了事,撞坏了一辆停在路边的摩托车,韩念桥把他从警局保出来后,没有顾忌情面直接和他说:“这种问题下次再犯就不要再做了。”
她是一个看上去温和但实际上极为犀利的女人,平日里很好说话,但是遇到原则性问题时绝不妥协,抓到陈商南去嫖的那一次,韩念桥二话没说直接给了他一个耳光,在 1995 年,离婚对于一个女人而言还是一件太匪夷所思的事情,更何况在此之前,她还亲手报了警把自己的老公送进了拘留所。
虽然后来韩念桥和陈商南离了婚,但是韩念桥给黄叔留下的阴影却一直在,本能的,黄叔依旧害怕韩念桥,因此她一追问,黄叔就直接开了口。
他说:“陈澈现在和木海那个女儿在一起,我刚刚把他们俩送到了平南街这里来。”
下意识的,韩念桥皱紧了眉,她不知道陈澈怎么会和木畅在一起又去了平南街,握紧了手机,韩念桥看向了如今站在她旁边的苏青。
昨天半夜苏青带着木樟跑到她那里,仿佛受了很大惊吓的样子,而后,木海追过来闹,叫保安把木海打发走后,韩念桥本来以为苏青会找她帮忙离婚,可是没想到,平复了一段时间后,她说想要找陈商南帮忙。
这件事情如果是换作木海来说,韩念桥会懒得搭理他,但是苏青开了口,韩念桥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你可以不搭理一个无赖,可是你无法拒绝一个可怜女人的求助。
知道他们家找陈商南应该是为了借钱,就木海那种懒汉,能够做出来点什么事?无非是想借着供职的功夫,多捞点油水打点秋风,韩念桥本来想自己借苏青点钱把这件事给处理掉,但是苏青似乎不太想要接受她的帮助。
韩念桥知道自己这个老同事是一个太拧巴的人,可是哪怕如此,因着青春期的那点情分,韩念桥不太好去直接和她说不帮。
她见过苏青美丽的样子,哪怕她现在已经不美,可是韩念桥依旧不太想去打破她仅剩的那点微弱的傲骨。
思索了一会后,韩念桥把她带到了桃源镇,她想,如果苏青依旧不愿意和木海离婚,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再去帮苏青,可是韩念桥没有想到,陈澈如今会和木畅一起去平南街。
那里只有一个暴怒的木海。
想到这里,韩念桥厉声叫了出来:“澈澈!”
在这个时候,站在韩念桥身旁的苏青也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她忘了去和刘军平打一个电话让木畅不要回清水市。
而在另一头的清水市平南街,木畅如今已经跑到了木海面前,大开的门后,是一片狼藉的地面,破碎的碗碟连同剩菜布满地面,那是一幅木畅太过熟悉的战后残局。
这残局本该匹配一个暴怒的木海,可是这一次,木畅却看到了一个无比颓丧的木海,他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慌慌张张跑到木畅的面前,眼中含泪。
这样子的木海木畅其实也并不陌生,只是这一次这个颓丧寻找妻子模样的悔恨丈夫形象出现的有点过快。
在木畅的经验中,每一场家庭战役中木海的演变路径大概如下:先是暴怒横戾,再是恫吓威胁,最后才是颓丧卖惨。
这一次木海直接跳到了第三阶段,让木畅一时有些无所适从,但是木畅很快想明白过来木海的演变是因为什么。
她的身后不远处站着和她一起过来的陈澈。
心中划过一丝冷笑,木畅想,她的父亲实在是一个太聪明的男人。
第六十章
如果木畅不是木海的女儿,那么她觉得她可能会被如今木海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给完美的欺骗,仿佛他真的是一个一时冲动之下才对妻子拳脚相教的男人,现如今,他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可是木畅是木海的女儿,这样的日子,从她记事起已经上演过无数次。
木畅不知道木海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和她演出一副懊悔父亲的戏码,可是事实如她所愿,在真的没有和木海撕破脸之前,她依旧得去配合木海这种拙劣的表演,似乎他不是一个无法控制自己行为的畜生,只是一个男人,喝多了,犯了全天下的男人都会犯得错误。
他现在知道错了。
他以后是真的不会再打老婆了。
带着酒气的话喷了木畅一脸,忍着恶心,木畅在心里想去桃源镇的路究竟还有多长。
或许是木海太入戏了,也有可能他完全没有把自己这个女儿放在眼里,因此哪怕共同坐在后排,他也没能察觉到木畅那点隐忍的反感,而坐在副驾驶的陈澈却看到了木畅那种压抑的不耐,他偏头看向了黄叔,还没来得及开口,黄叔就已经加大了油门加快了速度。
黄叔的体贴原因无他,只是同为男人太懂得男人的卑劣,但与此同时他又不可避免的想起自己在家还蹒跚学步的小女儿。知道有的男人不把女儿当回事,他自己也还想避开独生政策再生个儿子,可是木海到底是做的太过分了,他在木畅面前卖惨的样子实在是没有一点作为父亲应有的担当!
然而怜悯是不可以当饭吃的,哪怕觉得木畅可怜,但他也实在是觉得这一家子都是麻烦,黄叔给陈商南当了很多年的司机,本能的,他会不喜欢这种给东家带来麻烦的人物,偏头看了一眼陈澈,他看到他满脸写着担忧,而后,黄叔暗自摇了摇头。
黄叔不知道,他偏头那一眼的不认可正好落入了木畅的眼中,配合着木海去听他那些老调重弹的悔恨时,木畅发觉自己仿佛这辆车上的唯一局外人,她既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可怜,也没法因黄叔的揣测而感受自尊心受伤。
木畅只是在想,去往桃源镇的路还有多长。
她抬头望去,引路牌上写着,前方还有十公里到达桃源镇。
沿途的山路已经看得见桃树的身影,那上头应该结着香甜的果实,风一吹,会卷起阵阵清香,但是那清香如今还卷不到木畅的身边,她能够闻见的,只有木海身上酒气所带来的恶臭。
紧紧地攥着拳头,木畅和她刚刚第一眼看到的桃山错身而过。
半小时后,车子在一家五金店门口停下,六岁那年和韩念桥陈澈来桃源镇的时候,木畅来过这家店,那时这家店在翻建,韩念桥带他们住的招待所,这里有一个叫做金叔的男人,听说曾经和她的父亲也一起共过事,木海这个名字和他本人一样散发着令人不适的味道,知道她的父亲是木海后,木畅当时看到了金叔眼中闪过的和黄叔一样的反感。
和木海相牵扯的人都是麻烦。
今天,木海这个泛着恶臭的畜生和他身边的麻烦在这家小小的五金店里聚齐了,声泪俱下扑倒苏青面前恳求她原谅的时候,木畅看到在场所有人下意识的避开了一下,那里头既包含着对木海的嫌弃,也包含着对他人家务事不好介入的礼貌与冷漠。
木畅无法对这种行为感到难过,因为她既已经习惯,也明白这实在是太过人之常情的处理方式,可是在那里面,韩念桥拉了苏青一把。
那是一种很下意识的行为,韩念桥觉得苏青会再次被打,可是她并不了解木海,在这样的公众场合,他还抱着有求于人的算计,所以木海只是想要卖惨。
韩念桥穿得实在是太光鲜亮丽了,她高高在上的样子像一个女王,心里面狠狠的骂了一声多管闲事的贱人,木海还是识相的收住了自己差点碰到韩念桥的手,他泣不成声的看向苏青,对她说:“阿青,我错了,你跟我回家吧。”
陡转的画风让韩念桥的挺身而出显得格外不合时宜,她是一个在桃源镇不太受欢迎的女人,因为她的种种行为在这个年代实在是太过标新立异。
有些女人心里羡慕她走出来一条自己的路又觉得她人到中年离异带娃错失陈商南这么一个钻石王老五其实也是蠢得不行,大部分的男人觉得她不宜室宜家还敢把老公送进拘留所实在是太胡作非为。
韩念桥知道这些人对她的评价,但是她并不在意。
可是她不在意的,总有人在意,木海的是太实在是太不得体,这使得站在他面前的苏青一下子成了类似于罪魁祸首的存在。
你老公都这样了你也该给他一个台阶下。
哪有夫妻不打架,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差不多就行了。
木海显然已经演过太多次这样的戏码,因此拿捏起来太过驾轻就熟,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样的话,什么时候该掉眼泪,什么时候又该拿上孩子这个道具去做最后的进攻,木海在他的舞台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在要用到木畅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找不到木畅,那个死丫头实在是不够机灵,站的离他那么远!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关系,苏青的身边还有一个木樟。
猛地一把拉过木樟,木海全然没有一个作为父亲该有的体面,他丑态毕露的说:“小樟,你帮我求求妈妈,爸爸真的不是故意的。”抱着木樟,木海又去要拉苏青的手,可是木畅在这个时候拉了苏青一把,让他扑了个空。
他人的介入并没有影响到木海的演技,他声泪俱下的拽着木樟,继续推搡他:“阿青,我这次是真的知道错了,我下次不会再犯了,小樟,你告诉妈妈,说爸爸知道错了。”
在不懂事的时候,木畅和木樟还保有孩子的天真,那时的他们觉得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可以被教化的畜生,因此他们会扭头无助的看向苏青,希望局面得到缓解,而后在漫长地岁月里,他们知道自己曾经的愚蠢成了自己母亲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