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装出风轻云淡的样子,可是站在那个原地去面对那些破碎的磁带,是苏青根本做不到的事情,所以再一次,苏青选择了逃避。
这不是木畅第一次看到苏青逃避。
第一次看到苏青逃避,是苏青在菜市场卖菜的时候,遇到一个桃源镇文化馆的前同事后,偷偷的带着她躲在了角落里面。
初一那次家长会苏青也在逃,看到蔡珍,苏青以为自己可以面对,可是她最终仍然不堪重负落荒而逃。
上一次看到苏青逃避,是重新回到桃源镇,看到那幢小红楼,她眼角掩着的不自知的泪光。
木畅太懂得苏青心中存着怎样的痛苦,可是木畅已经不打算再去对苏青的痛苦进行任何的拯救。
说来可笑,木畅的这种放弃并非基于对苏青的失望,而是基于对苏青的了解和理解。
从了解层面上来说,木畅在她工读并行的这段日子里面更进一步的懂得了苏青想要的生活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或许那番关于自由的渴求自始至终只是她一人的理想,对于苏青而言,她所想要得到的无非不过是这个病态家庭的完整和不被非议。
为了这份完整和“体面”,殴打辱骂是苏青可以接受的事情,既然如此,木畅自觉自己没有权利去强迫苏青改变自己的理想,因为她有她选择的自由。从理解层面上来说,木畅劝说苏青跟她逃跑的过程是在逼迫苏青为她改变,当苏青不愿意跟她逃跑的时候,她产生愤怒,埋怨,憎恨,可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苏青要为她去改变而她不能够为苏青去改变去选择留下去选择做一个奴隶呢?
她们是一对不愿为彼此改变的母女,认清这一点后,木畅不再强求这种她自以为是的救赎,她尊重苏青的选择,她配合苏青的诉求。
大年初六过后,木畅重新回到丰盈理发店工作,这一次,同样是苏青陪着木畅一起去的丰盈理发店,在这些木畅并不太需要的关怀上,苏青做的让人无可挑剔,然而在到达丰盈理发店的时候,苏青再度陷入了一个她尴尬万分的处境。
这几天,范丰盈把木畅住的那件仓库进行了重新软装,木畅并不知道范丰盈的所作所为,苏青就更加无从得知,正是因此,当范丰盈为木畅收拾出来的那个温馨小屋呈现在苏青面前时,苏青才会觉得格外的尴尬。
这种尴尬的心情是如此的不正确,因为如果这还是那件简陋的小屋,苏青还可以通过收拾来拉进一下与木畅的距离,可是范丰盈拿钱打造出来的如今这间小屋一件完全与简陋无关。
这仿佛一位母亲精心为自己女儿打造出来的小小天地。
淡绿色的墙纸为这个房间添上了不少勃勃的生机,质感极好的床单被褥泛着清雅的馨香,有几缕冬阳从新换的双层窗帘洒进来,为这个房间带来春日的温暖,这里的灯也换了,那是范丰盈特意为木畅挑选的一盏最明亮的灯,但是最让人觉得这间房间是属于木畅的东西是靠近窗户的那个放了很多哲学律法文学书籍的书桌。
从那个小胖子那里,范丰盈知道木畅喜欢法律,她重新给木畅买了不少,至于他放在木畅这里的,她都把它们放回了自己的房间。
但是范丰盈没有去动木畅那盏台灯,这盏陈澈所送来的台灯仍旧忠心耿耿守护在木畅的书桌上。
这里面包含诸多细节苏青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是这无疑是木畅绝对会喜欢的一个房间,看着这样一个属于木畅的房间,下意识的,苏青想到那天去清水市火车站接木畅的时候。
她其实看见了一起从车站出来的范丰盈和木畅,她们走在一起的样子仿佛才是真正的母女,是难以接受自己看到的一切,苏青才做出来一副要打电话的样子。
苏青自以为是是一个掩饰情绪的高手,可是这点计俩无论是在木畅面前还是范丰盈面前,都有点不够看。
本来以为能够刚被木畅一个惊喜,与此同时,这是一个木畅无法说不要的礼物,抱着给木畅一个惊喜以及看她吃别的心情做的改造,范丰盈却没有想到这一切给苏青带来了尴尬。
这尴尬真是可笑。
范丰盈不喜欢苏青,但是苏青也确实误会了范丰盈的企图。
范丰盈并没有要同她去抢女儿。
这是范丰盈真实的想法,因为她虽然三十六岁,可是她依旧觉得自己年轻貌美,最多能够算得上是木畅的姐姐。
用不着范丰盈去和苏青直白的说出解释,木畅出色的表演是递给苏青的最好一颗定心丸,在苏青摆出来一副母亲的架势对木畅说人家老板对你这么好你要多做点事情的时候,木畅微微的低着头,怯懦的说:“好。”
木畅顺从的样子满足了苏青作为一位母亲的虚荣心,然而这一切在范丰盈的眼里,是那样的刺眼。
她没有掩饰自己对苏青的鄙薄,因为这个女人把她男人对付她的那一套,用到了木畅身上来了。
以一种看似为你好但实则是打压的方式,他们无非不过都是无能的懦夫,看到美好,他们选择的不是去努力搏斗,而是阻挡着他人前进的步伐,用卑劣的手段把他人锁在自己的身边。
因为你太过清楚地知道,如果鸟儿会飞了,你便留不住它了。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正确的爱是一起飞翔,他们更愿意去做锁住鸟儿飞翔的镣铐,牢笼。
因为只有这样,鸟儿才能变成他们的奴隶。
这是一种太令人作呕的行径。
斜睨着眼冷笑了一声,范丰盈忽然有点想念那个在背后议论木畅的老太太了。
就该有人去当着苏青直说一句:“你枉为人母。”
范丰盈深感遗憾,她不可能去对苏青说这样一句话,因为她如今已经不是木畅人生置身事外的看客。
在这个时候,范丰盈忽然想,她或许该感激贺芳对她不留情面,因为这种绝情,给了她一个去一刀两断的机会。
第八十三章
2015 年一开年,整个清水市还处在新年初始的慵懒氛围中时,乐北街开始了风风火火的房屋改造项目。
这个工程说大不大,但是对乐北街的居民和商铺也带来不小影响,在这两者中,相较于居民来说,商户的影响要更大一些。
为了修缮老房子和进行沿路文化景观建设,乐北街整日叮叮当当,这很是影响人流往这边走,人流一少,生意自然也很难做得起来,没人要在尘土飞扬还有乒乒乓乓的地方吃饭唠嗑。
政府给这些商户发了一部分的补贴,丰盈理发店相较于乐北街上的餐食店而言,受的影响要小一些,毕竟大家来丰盈理发店是为了做一个漂亮的头发,并非为了在餐厅和好友唠它个三天三夜,做头发并不需要那么清净的环境,丰盈理发店日常的生意没有太受到改造的影响,甚至于,还越做越红火了。
酒香不怕巷子深,好造型同样有它自己的生命力,随着贴吧等网络的兴起,又来做头发的小年轻在本地一些学校的贴吧论坛上说到过这家理发店,后来说起来,大家笑这是古早的网络营销。
2005 年国内兴起来诸多选秀节目,从这些选秀节目开始逐渐开始带起来一股后来称之为非主流的文化现象,对于非主流文化现象在清水市的传播,丰盈理发店在其中起到了颇为重要的作用。
在清水市的八零九零后这一代,深度参与非主流文化的少男少女们,大多都来丰盈理发店弄过造型。
随着 2005 年超级女声总决赛在电视节目史上创造出来一个辉煌时代,苦逼的中学生们也结束了他们的快乐暑假。
大多中学生都要在这个时候把假期造作过的头发复归原样,以至于越临近开学,丰盈理发店越是忙得热火朝天。
按理来说,暑假结束,丰盈理发店要迎来旺季过后的一个小淡季,可是要赶时尚潮流的年轻人并不止中学生们,在二十一世纪初,城市之间的人口流动并不像后来那么快,小城市里还有很多年轻人,他们也看电视,也赶潮流。
清水市的潮人,怎么可以没去丰盈理发店搞一个李宇春同款发型?
他们不仅要搞!还要搞出来更多的花样,搞出来更多的时尚!
一个个杀马特造型不断地在范丰盈和木畅的手中产生,看着这些五颜六色的爆炸头,范丰盈忽然有一种自己不懂时尚的错觉,这些头发虽然出自丰盈理发店,但是范丰盈很难辨析出来其中蕴含着的美感。
每做完一个这样子的头发,范丰盈神情都很复杂,但是不管怎样,这些爆炸头彻底带火了丰盈理发店的生意。
随着一个个爆炸头在清水市传播时尚,丰盈理发店的生意用热火朝天四个字来形容都显得有点过于保守了。
看着店里的盛况,范丰盈想要再招个人,她的这个考量并非因为店里面事情太多忙不过来,其实她和木畅两个人加班加点多做一点也是忙得过来的,反正店里面开关门时间确定,再忙也翻不过天去,可是范丰盈想着,再往下走木畅就要念初三了。
中考的压力对于木畅而言不算什么,但是范丰盈知道,木畅其实并没有放弃竞赛的学习。
朝夕相处这一年下来,范丰盈能够看得出来木畅几乎没什么玩耍的时间,她把全部的休息时间都放在了学习上面。
范丰盈有和木畅说过她平时上班可以做做样子或者干脆别上班就在她这里自学这样的话,但是这种话跟木畅说了也白说,她既不是一个愿意接受他人施舍的人,也不是一个做事情敷衍了事的人。
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范丰盈给出来的建议,木畅如是说道:“敷衍了事比我正儿八经认认真真做好像要更加耗费我的精力。”
“而且学习对我来说不是太难也不是很无聊的事情,我自己本身也不太喜欢玩。”
木畅的这句话曾让范丰盈翻了八百个白眼,但是不可否认,木畅确实有这样说的资本,她的的确确喜欢学习,也的的确确擅长学习。
无论是初二下学期的期中考试还是期末考试,木畅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而这一切,是建立在木畅半工半读的基础上。
关于非主流发型,还有一个小小的插曲。
放暑假的时候,薛得路看超级女声看的上瘾,里面那些范丰盈欣赏不来的非主流造型在薛得路心里边洋气的不行,他上网在清水市三中贴吧冲浪刷到丰盈理发店,心想这不就是木畅打工的地方,那个漂亮老板娘姐姐他还记得,叫做范姐!在木畅的监督下,薛得路不敢顶风作案,但是对时尚的追求挠的他心痒痒,于是他退而求其次的去了另一家理发店做头发。
薛得路在理发店这件事情上面似乎总能够发生点滑稽事儿,初一那个寒假结束他带来一个小姐姐头发被烫秃的笑话,初二这个暑假,他给大家带来一个自己被染成五彩公鸡的笑话。
其实在自己的头上出现一抹绿色的时候,薛得路就觉得不对劲,但那个时候他还不死心,总觉得自己该给这个托尼多一点信任,事实证明他错了,从那家黑店出来哭着去丰盈理发店找木畅救命的时候,木畅也无能为力,她用了最简单的办法,那就是直接把薛得路的头发都给薅了。
顶着一个光头,薛得路迎来了他的初三生活,一个假期没见,班里面的同学都在议论纷纷暑假的超级女声,好不热闹,而在其中,张杨再次被众人包围在了一起,听说有人送了他总决赛现场的票,不少同学围着他问现场状况如何,这是多么熟悉的一幕,同样未变的,是薛得路哪里能够由得了张杨出这个风头,他也去听了这场比赛!
有同学问:“你是哪里来的票?”
薛得路说:“我没票啊?”
“我路过,搬了把椅子,声音的传播,让我听见了总决赛。”
说这话的时候,薛得路张开双手做出一副自由飞翔热爱音乐的样子,把大家给恶心的够呛也让大家哈哈大笑起来,玩得好的几个同学大翻白眼,这个时候上课铃声响了起来,大家纷纷往自己的座位上走去,然而上课铃声并没有打消大家一个暑假没见面想要好好说话的表达欲。
有同学买了新出的 MP3,他们偷偷在耳机里面放被选秀节目带火的音乐。
“想唱就唱……唱得响亮……就算没有人为我鼓掌……至少我还能够勇敢的自我欣赏……”
当各路音乐节目给广大观众带去快乐鼓励人们勇敢的追寻梦想找到自我的时候,想唱就唱四个字,对于方玲玲来说,是噩梦。
过年那会被方兵砸碎的录音机和磁带是一个开始,方玲玲噩梦的开始。
一直以来,方玲玲都知道爸爸妈妈的关系不好,但是那一次是她直观地看到暴力发生在她的面前,周慧被方兵打的不成人样的同时,方玲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她哭喊着跪在方兵的面前求饶,她知道解释这些磁带是她不吃早饭省了很久才省下来的没有用,她识时务的说自己再也不敢了,她不应该拿钱去买磁带,不应该浪费家里的钱。
在这样一个家庭,说梦想被践踏是太过奢侈的说法,没有人要去践踏方玲玲的梦想,方玲玲也没有梦想,在暴力发生的那一刻,方玲玲清楚地知道是她不该花钱,是她不该去“享受”,是她不该不懂事,因为她的不懂事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方玲玲自责不已。
从来都如此……
要不是因为她的存在,家里面就不会变成这样。
是因为生下了她,她脸上有胎记,爸爸被人嘲笑,听了心烦,才会和人打架,才会进了监狱。
是因为她要吃饭,要上学,要花钱,家里面经济情况才这么差,妈妈才要在不同的男人身边周旋,游走,被人骂作是婊子。
她是一个负累,总给周围的人带去麻烦,方玲玲想去死,可是在再一次方兵在家里大发雷霆,把妈妈辛辛苦苦攒的钱又拿去挥霍,家里面一片狼藉,懂事的帮着妈妈打扫地面,看到一片摔碎的碗片,捡起来想用它划破自己的手时,方玲玲下不去这个手。
她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其中最多的不是对这个人世间的眷念,而是万一割下去了,她没死呢?
她想到的不是有人会为她侥幸活下来而感到开心,而是她一定会被骂的。
没有成功死成的她,又会让妈妈给她花很多很多钱了,除了这些,大家都会知道方家有一个自杀过的女儿了,这要让他们怎么做人!
一想到这些,方玲玲不敢去死了,她瑟缩的躲在墙角,小心翼翼的摸上自己脸上的那道胎记,她那样厌恶自己,哪怕是死,也会给别人带去麻烦。
眼泪从方玲玲的脸上滑落下来,察觉到自己在哭,方玲玲勒令自己不准再哭。
“哭哭哭,只知道哭!”
第八十四章
时间从不因任何人停下它的脚步,第一场秋雨在清水市落下来的时候,这座南方小城的酷暑总算接近尾声,秋天这个季节总是短暂,刚买好的秋装还没有来得及穿上几次,冬天就盛气凌人的赶着上场。
对于范丰盈而言,季节的变化时间的流逝体现在她总觉得自己没有新衣服上,而对于学生党来说,季节的变化时间的流逝是一场又一场考试所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