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本无桃源——沈牵玥【完结】
时间:2023-10-19 14:32:48

  薛得路说:“以前我是想要变得很有名,感觉做明星特别酷,但是有一次,我们在聊天的时候,知道木畅想学法律,想要通过法律去帮助到一些人之后,我觉得我要做的事情,一点都不酷了,我去和我的表演老师说,感觉表演没有法律牛掰,但是表演课老师和我说,表演艺术和影视艺术同样是有力量的,等我长大后,我想要去用艺术的力量,帮到这个世界上的人。”
  在这个时候,范丰盈意外的发现,似乎不只是木畅,她身边的朋友身上,似乎也带着和木畅一样的那种异于常人的认真。
  这份认真,是这个小胖子本来就有的,还是木畅带给他的影响呢?
  范丰盈无从得知。
  但是在这一刻,有一颗种子,无声无息的在范丰盈的心中播下,她看着木畅和薛得路的背影最终消失在她的面前,下意识的,看着这两个有着光明未来的孩子,范丰盈想问自己一句。
  她的未来,在哪里呢?
  如果是再过去,范丰盈会觉得自己一个三十六岁的女人寻找自己的未来未免让人觉得可笑,然而现在,范丰盈并不觉得这件事情有多么可笑。
  她想到自己那天晚上木畅开导她的时候,和她说过的一句话。
  “如果乐北街不接受你,是它配不上你,这个世界这样大,你可以离开它,去寻找属于你的世界。”
  “如果这个世界这样大,也找不到属于你自己的世界呢?”
  这是一个显然木畅早已经想过的问题,因此她的回答是早已经经过的深思熟虑。
  看着远方黑暗中,乐北街亮起来的万盏灯火,木畅说:“那也没有什么关系,这个世界上没有你想要的世界,那你就自己去创造一个,你想要的理想世界。”
  木畅的话听起来天真,幼稚,甚至可以说带着独属于她这个年纪不知天高地厚的中二,可是说这句话的人是木畅。
  她不是一个在温室里长大的十三岁孩子,她是一个从苦难世界逃出来的十三岁孩子。
  比起大多数人,她更知道这个世界残忍丑陋的真相,可是哪怕如此,她从未放弃过去寻找美好世界甚至于创造美好世界的信心和勇气。
  这份信心和勇气如此可贵,范丰盈看着木畅离去的方向,觉得她已经自成一个世界。
  一个美好的世界。
  仿佛只要跟着她,自己也可以到达那个美好世界。
  心理医生的电话打过来,范丰盈看着手里面木畅给到她的这份病历,最后一次去见了她的心理医生。
  范丰盈想,她再也不会回到她的牢了。
第八十一章
  从昱城回清水市后,木畅没有去丰盈理发店,她直接从清水市火车站回的家。
  回程的火车木畅和范丰盈结伴而行,一出清水市火车站,范丰盈就看到在站外等着的苏青。
  苏青并不知道木畅有手机,陈澈给到木畅的手机,木畅是瞒着苏青的,因此这会苏青犹犹豫豫的看手机,是在想这要不要给范丰盈打电话,看他们从车站内出来没有。
  苏青的电话没有打出去,因为范丰盈直接上前和她打了招呼,而木畅,则安静的跟在范丰盈的身边。
  在苏青的身边,木畅似乎一直是安静的,她本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但是范丰盈一直觉得,木畅在苏青身边的这份安静,带着些许装模作样的表演在。
  这种表演曾经也在范丰盈的面前演绎过。
  她在刻意去扮演一个孩子,好让一些所谓的大人放心,毕竟对于大部分的大人来说,一个孩子过分的懂事有时候是在扇一些不争气和自以为是大人的耳光。
  看着这个被苏青接走的孩子,范丰盈忽的想起来有一回苏青来丰盈理发店给木畅送东西时候,一个来店里理发的老人家所说的一句话。
  那老人是个有名的八卦通,她对木畅家里的事情并不太清楚,但是木畅的年轻漂亮以及聪明认真是有目共睹的事实,这样一个绝非凡物的孩子弃学在一家没有前途的理发店做学徒,本身就已经可以说明很多的问题。
  苏青来的那天,那位老人又老调常谈的看着木畅说了一句话:“这样的孩子要是生在一个好人家,那……”
  极为明显的,范丰盈看到,在苏青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表情僵硬到近乎皲裂。
  范丰盈是一个聪明人,知晓苏青当时的心情是何等的复杂对她而言绝非一件难事,那时她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看这对母女虚与委蛇在她面前演绎母女情深的好戏,觉得可笑万分,而现在,再度看着并肩而行的木畅和苏青,范丰盈心中既悲哀,又有一种因为了解木畅之后而产生的无奈和心疼。
  没有无缘无故的天赋,木畅安慰过她的那些话,是她用血与泪在踽踽独行的暗夜中谱写出来的经验。
  如今,她为了她的母亲,再度要走进那个暗夜了,与此同时,因为不比贺芳,苏青虽然懦弱无能,但是对木畅的确存着爱意和关心的缘故,范丰盈可以更加清楚地知道,木畅的人生,永远有一部分要留在那个暗夜之中。
  诚如范丰盈所想,家对于木畅而言的确不是一个太过美好的存在,但是多年以来她已经习惯。
  木畅不是一个自怨自艾的人,与此同时,离开家的日子让她更加客观的看清楚很多问题。
  当时那个老人所说的话她其实也听见了,不见得多么自矜的觉得自己算得上是个东西,但是那句无论是对苏青还是木畅来说都有些刺耳的话的确有着道理。
  木畅与她的家是格格不入的。
  然而木畅无意放大这份格格不入,与薛得路还需要去上表演课学习表演不同,木畅是一个天生的演员,哪怕这阖家欢乐是她最擅长却也让她最恶心的戏码,但她依旧可以尽职尽责有始有终的完成这场演出。
  对于这个让木畅作呕的地方,木樟是唯一一个让木畅还保有几分真心的存在,可是哪怕是面对木樟,木畅大多时候也是沉默的。
  她不知道去回答他的很多问题。
  譬如他问她为什么不去上学,又譬如他和她说爸爸又打妈妈,譬如他问木畅,可不可以把他也一起带走。
  面对木樟童言稚语时候的沉默原因无他,所有的沉默归根结底可以总结为一句话,那就是木畅清楚地知道木樟还是一个孩子。
  木畅不知道该如何去对他实话实说。
  对孩子粉饰太平是木畅不齿的行为,因为当木畅自己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她清楚地知道那些粉饰太平的东西愚弄不了她,可是当她以一个“大人”的身份去面对另一个孩子的时候,木畅变成了她觉得愚蠢的大人。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撕碎苏青为木樟所打造起来的这个阖家欢乐的谎话,毕竟在苏青的眼中,这样的家庭的确有着它可挽救的机会,对这个家怨恨至极的人是木畅,她既没有那样的资格去取代苏青母亲的身份去告诉她的儿子你的家是一个多么不堪的地方,也没有那样的自信去相信木樟是和她一样的人而非和苏青一样的人。
  然而木畅到底放心不下,出逃在外的她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但她不可以不顾另一个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孩子的死活。
  木樟不仅是木畅的弟弟,他也是她。
  陈澈对木畅的保护给了木畅经验,她把那些存起来给自己买书的钱都预支了出来,在临近新年店面还没有关门的时候,木畅带着木樟去买了个小灵通。教木樟给她打电话的时候,木畅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陈澈当时对她说的话。
  看到姐姐走了神,木樟摇了摇她的手,问:“姐姐,你在想什么?”
  一直以来,都是陈澈卑微的学着木畅,这是第一次,在木畅的身上,出现了和陈澈有关的东西,一种很难以说清楚的情愫在木畅的心中弥漫开来。
  在木樟面前,木畅总是诚实的,揉了揉木樟的头,木畅对他说:“姐姐在想小王子哥哥。”
  小王子哥哥似乎是一个快乐密码,在姐弟俩共有的秘密之中,木樟脸上有了难得的笑容,他的姐姐还是他的姐姐。
  新年快到了,在烟花绽放的时候,陈澈给木畅打了个电话。
  他对她说:“木畅,新年快乐。”
  他们又长大一岁。
  这是太值得开心的事情。
  在木畅和陈澈打电话的时候,木樟是唯一一个知道她在做什么的人,姐姐找到小王子哥哥并和小王子哥哥在一起很令木樟开心,他太少在自己姐姐的脸上看到如此平和的笑容,木樟真切的为自己的姐姐开心,但是他有那么点吃醋。
  “姐姐最喜欢的人还是要是我。”
  木樟让木畅觉得好笑,她笑着说好。
  然而总是这样子,所有的开心,快乐,似乎和木家总是太过貌合神离的关系,哪怕虚与委蛇的演好了自己的戏码,却总也架不住藏在这看似太平之下早就支离破碎处处漏洞的隐患。
  木家欠缺真实的快乐,更加欠缺稳定的快乐。
  大年初五,木畅待在家里的最后一天,她陪着苏青去五安市场的菜市场买菜,因为平时忙,也因为一次多买点菜价格要更加便宜一些,苏青每次去买菜都会买组一周到两周的才存放在冰箱里面。
  因为东西多,苏青每次大包小包都提的费劲,自从能够帮得上苏青忙之后,木畅就会陪着苏青一起去菜市场,承担一部分的苦力工作,现在木樟也长大一点,所以这一回木樟也跟了过去。
  然而这一切,木家最身强体壮的木海是从来也不会参与的。
  他是个真正的国王,他们都只是他的奴隶。
  第一次和苏青去菜市场的时候,木畅对打开门她和苏青气喘吁吁而木海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样子实在是记忆深刻。
  然而在这深刻的记忆背后,木畅更加清楚记得的是,苏青面对她问爸爸为什么不帮忙时候憎恨的眼神。
  她的母亲怨恨着她的父亲,她把这怨恨传递到了她的身上,最后,她不肯跟她离开,甚至于,她企图要她与她一起,去做这样一个人的奴隶。
  因为买的东西太多,没有这样一位有男子气概的人帮忙,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要来回折腾好几趟。
  怕放在下面的东西被人拿走,苏青会让木畅在楼下守着,这一次,因为木樟年纪更小,这个守在这里的任务,就派遣给了木樟。
  和苏青一起把东西拿上去的过程,木畅想起来偶有的几次,木海下来帮忙提东西上次的时候,这个男人展现出来他力大如牛的架势,这本是他作为家庭成员该为一个家付出的义务劳动,可是在木海怎么可能有义务的劳动,他做这一切,只为了更好的鄙薄苏青弱质女流派不上用场,他男子气概愿意纡尊降贵是多么的慈悲为怀。
  对木海置身事外无可理解的人不只是木畅一人,木樟是木畅的过去,所以他和木畅提出来同样的问题。
  然而或许是这问题是当着木畅提出来的缘故,苏青作为一个叛徒,已经不再合适对木海表现出怨恨,也有可能是漫长地时间让苏青变得麻木,她这一次保持了沉默。
  为了回避木樟的问题,苏青给了木樟五毛钱让他去买个棒棒吃,最后一点东西,不再需要木樟在楼下守着,所以苏青和木畅就在下面等着木樟把棒棒糖买回来好一起上去,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争执的声音传了过来。
  木家如今所住的这栋楼和方玲玲家所住的那栋楼隔得很近,这声音,正是来自方玲玲家。
  一把把方玲玲推搡在地上,有几盒磁带还有一台随身听被方兵直接从楼上丢出来砸在地上,被推出门的方玲玲瑟瑟发抖不敢跑下楼去见那些被摔得稀碎的磁带和随身听,然而方兵却并未看在他这个怯懦女儿瑟瑟发抖的份上对她有上半分的怜爱。
  抓着方玲玲的头发,方兵把她扯下楼,然后他指着满地的狼藉对方玲玲说:“你去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我丢到垃圾桶里面,你还想去学音乐,你脑子在想什么,家里有这个冤枉钱给你,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第八十二章
  周慧披头散发的从楼上冲下来把方玲玲护在身后的样子纳入了木畅和苏青的眼中,这个冬天,这不是方玲玲家第一次发生如此剧烈的争执,当然,方玲玲家也绝非五安市场唯一一家发生争执的家庭。
  在这个市场生活的女人有着自己生存的手段,对比起其他太多忍气吞声的女人来说,周慧其实可以说得上是个中翘楚,她身上的血性虽然在木畅眼中不过如此,但是毕竟,她还存着几分血性。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方玲玲家的争执比起其他人家,才格外的多。
  在周遭大人无用的调解下,周慧和方兵带着方玲玲回了家,毕竟大过年。
  大过年的,有什么事情不能忍?
  一家人,有什么事情不能忍?
  这些话无论是方玲玲,还是木畅,都已经听得太多太多。
  被周慧带回家的路上,方玲玲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木畅,那个她从小崇拜的姐姐亭亭玉立的站在原地,她并不知道,当她回头去看木畅的时候,周慧也在回头去看木畅。
  周慧早就知道木海一家搬到了五安市场,但这是她第一次在这里和木畅打上照面,周慧不是头回和方兵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生争执,但是破天荒的,当着争执呈现在木畅面前的时候,周慧难得的有了那么点无地自容的感觉。
  一年多前在清水市中心医院,木畅把浑身是伤的她送到医院时候问她的那句:“你为什么不走呢?”的诘问再一次在周慧心中激烈的翻涌着。
  她当时有很多的借口去反驳木畅,可是现下看来,周慧觉得自己所有的借口都比不上木畅作为一个孩子却敢于出逃的事实。
  清水市不是一个太大的地方,关于范丰盈留下了木畅的事情,周慧早就有所耳闻,与其他人木畅小小年纪沦落至此只存怜惜不同,周慧太过清楚地知道,这是木畅此时此刻,最想走的一条路。
  木畅不知道周慧在想什么,她甚至不知道,周慧还曾经偷偷去清水市三中的成绩榜单上看过她的成绩。
  她知道,无论是这一次的期末考试,还是十月份那场期中考试,木畅在学校拿到的都是全校第一的好名次。
  不知道周慧做过这些事情的木畅此时此刻在盯着方兵甩在地上的那几带磁带走了神。
  这几带破碎磁带勾起木畅的一些回忆,然而它所勾起来的,不仅是木畅的回忆,这些回忆,记忆最为深刻的人,是如今站在木畅身边的,那个蔡珍口中的小苏芮。
  多年前木海对苏青所做的一切和方兵对方玲玲今天的所作所为是那样的相似,或许是太相似了,以至于苏青仿佛隔着时空再次被狠狠的扇了一个耳光似的,然而这些年的时光,苏青并没有虚度。
  她不太懂得如何站起来,但是如何不动声色的粉饰太平,是她出色的功课。
  嘴角绽出来一个笑,苏青自顾自的说:“畅畅,小樟这买个棒棒糖怎么还没回来,我们去找找他。”
  如果木畅不是当年的见证者,或许会被苏青此时此刻出色的演技所蒙蔽,可是她陪着苏青走过太多,因此她此时此刻强撑的平静之下藏着怎样的痛苦,木畅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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