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的最快的人当属薛得路,他捂住自己的信纸刷刷刷就写下“想要当大明星”这六个字。
在薛得路落笔之后,其他同学也陆陆续续开始动起了笔。
沈鑫在自己的纸上写着我想变瘦变漂亮,刘驰则写下了做运动员。
有的人写完了,但是也有人还没有开始动笔。
木畅没有动笔,她心中其实有答案,但是她并没有立刻去写,手指无意识的在笔杆上摩挲了一下,木畅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她看到她这个新班级里面的大部分同学都在刷刷书写,但是齐颂也还没有开始写。
木畅的目光没有在她的同学身上做更多的停留,她把目光放向了窗外。
那里依旧有在翱翔的鸟儿,天空很大,它们飞得很高。
当木畅望着窗外的鸟儿发呆的时候,齐颂在自己的纸上写下了他最想做的事情。
“离开清水市。”
或许林岚说的有道理,当你认识自己的时候,你的内心就得到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成长。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揭开了那层笼罩在你面前的雾,你看你自己不再是某人的儿子,某人的学生,你看你自己,只是你自己。
“齐颂,你想做什么呢?”
“齐颂,你必须得第一。”
“不,我真正想做的,是想要离开你。”
写下这五个字后,齐颂忽然认清楚他对于陈商萍的强烈控制欲究竟有多么厌恶,可他毕竟对这个老师的做法心存疑惑,他不信任任何人,所以齐颂并没有在这张纸上直接写下离开陈商萍,他换了个同义替换的说法。
停笔后,齐颂的目光落在了木畅身上,他想,她在看什么呢?她会写什么呢?
很莫名的,在木畅的身上,齐颂总有一种看到同类的感觉。
他不无自信的想,他们同样聪明,同样具有野心,但是更多的……齐颂隐隐约约觉得……他们同样孤独压抑。
所以,她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呢?
木畅的视线最终从那些鸟儿身上收了回来,她没有做什么思考就在自己的信纸上写下来早已写在她心中的答案。
那答案无非最最简单的两个字。
“自由。”
十八岁那年,林岚在高考结束之后委托 157 班的班长齐颂把这些写着 157 班诸位同学的信送还回了他们手中。
近六年过去,当年幼稚少年开始真正步入成人世界,他们当中,有的实现了自己的心愿,有的修正了自己的目标,唯有木畅,她的愿望和她的境况处在一种荒谬的错位中。
“木畅,当年你最想要得到什么啊?”
甚至用不着打开信封,木畅就轻轻说出了她虽遍体鳞伤却矢志不渝的答案。
她说:“自由。”
第十章
按照组序清点收上来的信封时,木畅发现陈澈还没有把自己的信封教上来,或许因为小时候和陈澈有太多莫名其妙的争吵,一看到是陈澈没把东西按时教上来,木畅心里的第一反应是他怎么又出状况了?
木畅对陈澈欠缺耐心,这件事情可以用最简单的替换法来说明,如果最后教的那个人不是陈澈而是班上的另一个同学,木畅都不会有这种反感的情绪。
把 59 封信收进抽屉里面后,木畅没看见陈澈的身影,这会已经是下午的最后一节课,157 班上体育,器材室的运动器材需要提前去租借,陈澈和薛得路一下课就跑到一楼的装备室去借足球了。
齐颂刚刚一道帮着木畅在整理,这会班里面只剩下他和木畅两个人,因此两人顺理成章的一道往潮场的方向走去。
木畅和齐颂两个人虽然话少,但是他们俩情商都不低。
在识人辩事上,他们俩都有些与生俱来的天赋,可是在外人看来,比起齐颂,木畅像极了一个只会念书的书呆子,她如今满头错乱的短发将她天生的丽质减了三分,一身生人勿进的气质让人望而生俱。
沉默着走了差不多十分钟路,木畅和齐颂到了潮场,这会体育老师已经在集合同学了,他们俩入队后跟着做了一段时间简单地体潮训练后,老师就宣布了可以自由活动。
157 班的体育老师是个刚入校的年轻老师,他看着一哄而散的学生忍不住发笑。
年轻的孩子身上总有蓬勃的朝气,它们轻而易举的感染到被社会毒打过的大人,不过木畅绝不是这蓬勃朝气的一份子,不知道是不是在器材室被木畅给冷到了,反正薛得路现在一看到木畅就有点怵,他天生怕这种不近人情的老师和好学生。
看着木畅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走过来,薛得路下意识地退了半步,他悄悄和身旁的陈澈咬耳朵:“木畅是不是往我们这边过来?她是不是在看我?”
说话间,木畅已经在薛得路和陈澈面前停了下来。
显而易见薛得路是自作多情了,因为木畅看的那个人是陈澈,她甚至看都没看薛得路一眼,停下来后,木畅例行公事的对陈澈说:“陈澈,林老师要我收的信,你还没有给我。”
薛得路听不出来,陈澈却是听得出来木畅在说这话时压抑着不耐烦。
陈澈的脾气算不上好,与此同时,他还有点幼稚。
他可以默默地去为木畅做一些事情,可是面对面木畅这种不拿他当一回事的感觉的感觉实在是太糟,因此陈澈总是忍不住要搞出些动静去引起木畅的注意力,他翻东西的动作特别的大。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批的桌椅实在是太粗制滥造了,陈澈完全没有想到他力气能够大到把桌子板给掀翻。
砰的一声响起来的时候,木畅被吓到了。
那是陈澈第一次在木畅身上看到不知所措,哪怕她情绪收拾的很快,可是陈澈确认木畅被吓到了,他下意识想要去解释些什么,但是刚想开口,陈澈就看到了木畅脸上一闪而过的隐忍反感。
她一定知道他是故意的,可她现在在忍他。
陈澈当时并不知道这慌乱和隐忍都是木畅在长久暴力之下形成的应激反应,他只是再次产生了一种这一次见到木畅后反反复复出现的感受,那就是她变了很多。
相比起木畅发火甚至发疯,陈澈其实更害怕木畅这种隐忍的压抑,在跟着木畅游荡在五安市场的时候,陈澈就知道她心中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在木畅的性格之中有很偏激和极端的成分在,七岁那年木畅的决绝给过陈澈近乎残酷的教训,她说再也不会进你陈澈的家门也说到做到,哪怕苏青和韩念桥曾经都当过说客她也绝不妥协。
陈澈很明白自己在木畅心中算不得什么,所以他万万没有这样的本事让木畅性格大变成这样,她如今整个人像极了一座压抑的火山,你以为她会爆发,可是不,她把所有吐出来的岩浆全数落回到她自己的身体里去。
是木海还在出轨吗?他还和周慧搞在一起吗?
陈澈不知道,而且重要的是眼下的尴尬,避重就轻似的转移着话题,陈澈有点傻b的说:“学校这批桌子是用了八百年吗!今天塌了两个了!你等下我,我马上把东西给你。”
这时候,结束了体育课自由活动的同学陆陆续续进了教室,他们的到来很完满的化解了这次尴尬,薛得路看着眼前的一切深感不可思议:“你们俩这是在干嘛?”说话间,陈澈已经飞快的从塌掉的桌子里面找那封没教上去的空白信纸,他随手塞进了信封后递给了木畅然后嘟囔道:“谁知道学校搞什么啊,一堆破烂给我们来上课!”
木畅对陈澈的话置若罔闻,她冷淡的接过陈澈的东西后不动声色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后把收好的 60 封信教到林岚所在的办公室去,而陈澈则和薛得路准备去装备室拿新的桌子。
他们俩重新错开两条平行的线,一条线热闹吵闹,一条线安静寂寥,没有人知道,他们俩刚刚短暂的相教过。
……
陈澈本来没有打算今天晚上再跟着木畅去五安市场的,她今天晚上要和齐颂去上初二的数学竞赛辅导课,下了课都已经是九点钟了,陈澈不觉得木畅会再这么晚的时间再去五安广场,毕竟那里晚上实在是太乱了,而且这会已经开学了,怎么想也觉得木畅这位好学生会把所有的荒唐都留在暑假。
可是陈澈到底没有给韩念桥打那通他反悔让她顺道把他也给捎回去的电话,八点多的时候,陈澈还一个人待在租书屋看漫画。
新到的漫画杂志上画着阿衰又一次出糗的搞笑事迹,可是陈澈心不在焉一点也笑不出来。
八点半的时候,租书屋来了几个小学生,他们身上穿着清水市三小的校服,其中有个男孩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陈澈手里那本阿衰,一看就是想要看不敢开口。
租书屋的书量有限,其中还有一批是要售卖的,老板一般一类书只会拆开一本。
看着那小孩灼灼的目光,陈澈把手里边的书直接给了他,那小孩显然没想到能有这样的好事,他乐不可支的刚想要道谢就看到陈澈拎起包直接走出了租书屋,从租书屋到清水市三中很近,可是从清水市三中大门到初中部很远,陈澈跑的很快,大概十分钟之后,他到了竞赛班门口。
木畅和齐颂两人此时正跟着初二初三的学生在上课,里头差不多坐了三十几个学生,不是每一个位置都坐满了,但是木畅和齐颂依旧是同桌,他们俩并肩坐在教室后排的位置。
夏日的晚风吹过陈澈有些汗湿的校服,他没有直接站在门口守着而是躲到了能够看到教室的树后。
树边蚊子很多,陈澈光在外面的脚踝处被叮了好几个包,他是个有点招蚊子的体质,原地寻了半圈也没找到那只咬他的死蚊子究竟在哪里,陈澈气得要死,这时候,他终于听见了竞赛班下课的声音。
蚊子包都顾不上挠,陈澈立刻跟上了木畅。
大概半小时后,陈澈觉得自己今天晚上是来对了,因为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木畅最终还是去到了五安市场。
夜晚的五安市场和白日的五安市场太不一样。
暮色揭开了五安市场的真面目也招揽了太多五安市场的信徒来朝圣,从西门往里走,你率先要经过的是热闹非凡的夜宵一条街,夏日烧烤啤酒小龙虾在光着膀子的男人手中流转。
在往里走,陈澈跟着木畅来到了发廊一条街,蓝紫色的霓虹灯不断闪烁着光芒,从玻璃门看进去,每一扇门内都坐着几位浓妆艳抹又衣冠不整的女人,她们或叼着烟和门口路过的男人搭讪,或不修边幅的玩着手中的麻将。
从这条路走过的木畅格格不入,因为她太干净也太文气。
太晚了。
陈澈莫名的想起陈商萍昨晚耳提面命教诲他的那些话,她说了太多中学生堕落的反例,本该不屑一顾的把这些毒鸡汤全部丢进垃圾桶,可是在这一刻,陈澈把它们全都想了起来。
“现在这些中学生自以为自己长大了就开始不听大人的话,念桥你知道吧,去年四中就有个学生因为和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后来直接被学校给开除了,前两天我还听人说,这小女孩家长去求了学校好多次学校也没有收她,怕带坏其他小孩,念桥,你也别怪我老说三道四,但是小孩子的事情你得多管多上心,不然以后要管就难管了。”
讲起来都觉得好笑,陈澈想,他身为倒数何德何能去管全校第一会不会堕落,更甚者,陈澈清楚地知道木畅是没有辨别能力的人,但她令人觉得担忧的地方恰恰在于她太有自己的主意。
在那一刻,陈澈忽然很想要叫住木畅,可是还没来得及等他开口,陈澈就看到木畅回过了头。
她停在了自己曾经目睹过杀人的那条路上。
脚踝处的蚊子包在隐隐作痒,陈澈看到回过头的木畅又隐忍的皱起了自己的眉,下意识的,陈澈想插科打诨混过去这种尴尬的会面,可是还不等他想好解释的借口,木畅就开了口。
她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拳头,咬着牙问:“陈澈,你是不是有病?”
第十一章
木畅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她刚刚在外面和陈澈吵了架,心情难免有点受影响,因此到家的时候她情绪并不高。
一拧开家里的门,木畅就听到有电视声传出来,在平常他们家没有吵架打架的时候,苏青一般九点半就睡了,这会还醒着看电视,是因为她在外面补课,所以苏青就在客厅等她回家。
门打开后,木畅还看到偷偷躲在角落看电视的木樟一溜烟的就逃回了卧室,平常在家里,苏青不太准他们俩看电视,因此有时候木樟会悄悄地躲在客厅和卧室之间转角处的那个角落看电视。
看到木樟的动作,木畅没说些什么,而听到开门的动静,苏青走到了门口。
今天发了不少书,接过木畅书包的时候,苏青嘀咕了句:“这么沉啊。”
木畅说:“里头有好几本数学竞赛练习册,刘老师给我让我多做点题,因为之前和他们落下的有点多。”
苏青闻言点了点头:“你学这么久饿了吧,我给你去厨房用晚上剩的鸡汤下点面条。”
木畅想了想她今晚做题的时间应该会有点长,而且她确实有点饿,就点了点头。
今晚木海不在家,家里面的氛围难得轻松,那点因陈澈带来的不愉快很快被木畅忘在了九霄之外。
出门拿东西的时候,木畅闻到了香味。
热水腾起的烟雾将鸡汤的香味送了出来,木畅盯着苏青在厨房潮弄的背影看了一会,心中难得的生出些温馨之感,怕苏青热,木畅去客厅把电扇搬到厨房才进的房间。
后来木畅总记得这一晚,或者说,木畅总记得这样子的夜晚,每一个她觉得心生惬意的夜晚,都会被木海莫名其妙的神经质给影响。
做到第三页试卷的时候,木畅那扇没有门锁的房门被径直推开,木海进来了。
他今晚喝了些酒,浑身上下都是酒味,铺天盖地的酒味让木畅本能的皱了皱眉,她不知道今天晚上木海又想发什么疯,但是木畅本能的觉得有点害怕,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从座位上坐了起来,应激反应的戒备姿态出现,在这个时候,木畅看到苏青快步走到了她的门口来。
在木海喝多的状态下,木畅不敢惹毛木海,于是她强忍着反感问了句:“爸爸,你怎么了?”
在这个时候,苏青走了进来,她有些紧张的站在门外,木畅摆了摆手示意她别怕后再度轻声问了木海一句:“爸爸,你怎么了啊?”
颠三倒四的酒话之下,木畅和苏青才弄清楚木海今晚上发疯的前因后果,无非是他在外面听了两三句闲话,譬如说他无能,譬如说他落魄,又譬如说他这辈子就这么到头了。
木海的手在空中无意识的乱指着,地面上全是木海吐出来的秽物,木畅看着他一脚又一脚的踩在那些秽物上拉着她的手说:“畅畅啊,他们全部说我没有出息,你大伯三姑没有一个看得起我,那些话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他们把我当傻子。”
一个酒膈打出来,木畅强忍着那扑面而来的恶心听他在那里做着无病的呻吟以及自信的狡辩,木海用力的拍着自己的胸脯,反反复复的重复着一句话:“畅畅啊,你要有出息,你要去帮爸爸争气,等你有出息了,你看他们还敢在我面前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