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在每一天不断的成长中,被来自方方面面的声音不断地加强,从而形成的规训,致使她们很难像男孩子那样肆无忌惮的奔跑,而那些恶心的大人这时候就会说,看看,我说的没有错吧,她们就是比不上他们。
沈鑫这个时候年纪还很小,她的知识和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不足以支撑起来父权社会之下女性生存境况类如此宏观的课题,可是她是一个人。
小孩子是孩子,可是她们是一个人,当让人不舒服的压迫产生的时候,不适,痛苦是她们最最本能的反应,这种反应如此真实,用不着更多的理论来做佐证。
当刘军平说着这种话的时候,只要是个女孩子,就一定会难受,赵雅晴蒋雪如此,沈鑫亦如此,谁喜欢被否认呢?没有人喜欢!
然而对于沈鑫来说,站起来反抗这种事情,对她来说其实是非常不可思议的,沈鑫的想法与蒋雪的想法如出一辙,在不舒服在难受,但是说这句话的人,可是刘军平,他可是老师诶!
小孩怎么可以和大人斗争,学生怎么可以指出老师的问题呢?
这实在是太大逆不道的事情!
沈鑫其实没有想过自己会站起来,她骨子是是一个很温柔很怯懦很不自信的女孩,可是在看到赵雅晴的眼泪时,沈鑫想到她自己,想到木畅。
隐忍的眼泪也曾经躲在她的眼睛里面不敢落下,在遇见木畅之前,沈鑫有一个谁也没有告诉过的办法,那就是她会去模仿张杨,那个她喜欢的男生是如此的不要脸和厚脸皮,他为什么能够丝毫没有心理负担的去讨好老师去拔尖去和这个世界要礼物呢?
沈鑫对张杨的喜欢,并不来自于他长的多好看而是来自于他真是足够让人觉得羡慕甚至是嫉妒。
他太知道利用自己的优势,沈鑫曾经太希望可以成为他,因此在恐惧的时候,她甚至会在心里面默念他的名字好给自己多一点勇气,但是现在,沈鑫心中的名字很久之前就已经不再是张杨。
冲动地站起来那一刻,沈鑫心里其实很害怕,可是在这个时候,她再一次回忆起来木畅站在她前面的样子。
无数的勇气在那一刻崇敬沈鑫的身体,逼的她那些脆弱的眼泪全数消失,只留下一个要往前走的念头。
说是为赵雅晴站起来实在是有些太英雄主义拔高自己,沈鑫想,她是在为自己说话。
佯做天真的看着刘军平,沈鑫问她的老师:“刘老师,我的进步也很大,你为什么不表扬我呢?”
……
沈鑫站起来向刘军平提出来的这个问题,说实话有些把刘军平给问懵了,他在最开始并不知道沈鑫究竟想要说什么,这原因无关乎其他,来自刘军平对于沈鑫一直以来的刻板印象,这是一个乖巧安静的好学生,她一贯懂事听话,并不叛逆。
刘军平是个执教多年的老师,面对的突发状况并不少,因而他的征愣非常短暂,
出于对沈鑫一贯的好印象,他简单地把沈鑫站起来的提问当做了小孩子也想要表扬,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刘军平从善如流的开了口:“沈鑫同学当然也值得表扬,但是你一直就成绩好,所以老师就没有再特意指出来。”
说这话的时候,刘军平的脸上是带着笑的,他和这几个班委关系还可以,说话的时候,有些对自家孩子的自然,正想继续开几句玩笑敲打敲打沈鑫让她以后不要在课堂上随意插话时,沈鑫却在此时摇了摇头。她的目光太认真,似乎很不赞同刘军平说法的样子。
在这个时候,刘军平有些不太高兴起来,他不喜欢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断课堂节奏,但是因为沈鑫一贯听话,所以刘军平还是对她多了些耐心,但他脸上的笑已经看不见多少。
这是一个老师摆出来威严的姿态,因为刘军平的威严,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凝滞起来,薛得路有着丰富和老师对着干的经验,他很清楚刘军平可能会发火,但他不知道沈鑫究竟想做什么。
沈鑫脸皮那么薄,当众被老师批评的话,不知道要难受成什么样子,回过头去看沈鑫,他眼中写满了担忧,与此同时,薛得路还在想,沈鑫今天是不是碰到什么事情了?她平时不这样啊?
担心沈鑫的不只是薛得路一个,刘驰和齐颂同样为沈鑫捏了一把汗,没有人知道沈鑫究竟在做什么,但是在这一刻,坐在薛得路身旁的蒋雪,隐隐仿佛知道,自己知道沈鑫站起来到底为了什么,有同样感觉的还有陈澈。
在沈鑫站起来那一刻,他想起来初中开学第一天,木畅跑出了教室。
数双担心的,不知所以的眼睛在这一刻全部放在了沈鑫的身上,相比起薛得路好出风头,沈鑫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他人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的人。
太多的人看她,沈鑫会觉得害怕,紧张,忐忑,但是此时此刻,这些情绪全数被沈鑫压下,无视掉在场的所有眼睛,沈鑫的目光直视着刘军平。
“刘老师,我要说的不是这一次,初一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我前进了一百个名次,那个时候你也并没有特意夸我,初二上学期的时候,有一道数学题,题目有些难,当时我做出来了,但是当时你的原话是,张杨,刘驰,这道题目连沈鑫都做出来了,你们俩但凡多看几眼题目,都不会丢分,初二下学期的期中考试之后,我一直在年纪是前五名,但是每次说到这件事,您的说法都是我努力,我用功,我的成绩似乎与聪明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并不觉得我自己有多聪明,但是我也不觉得被我抢掉名次的男生没有我用功,没有我努力,但是您却明辨安保的觉得这些男生比我聪明,比我考得差,只是因为这些男生不用功,除了这些,我的语文和历史一直是加分项,我记忆力比刘驰要好,记东西更快,但是每次,在您的嘴里,我似乎是只会死记硬背。”
沈鑫的记忆力确实很好,以至于在举例子的时候,带着具体时间和具体事件,使得她的话语更加具有说服力,而在这个时候,薛得路也反应过来,沈鑫究竟想做什么。
反应过来的那个人何止是薛得路呢?反应过来的人被沈鑫直视着的刘军平。
在这个时候,刘军平要在觉得沈鑫站起来问那一句老师你为什么不表扬我是为了求表扬,那实在是太过愚蠢!
冷冷的看着沈鑫,刘军平心里很清楚答案,可是他却并不直说。
以一种极具压迫性的语气,他反问沈鑫:“沈鑫,你说这么多,究竟想做什么,想说什么?”
这种反问的语气和刘军平铁青的脸色配合在一起,是他要发飙的前奏,一直以来,刘军平对沈鑫这类好学生可以说得上是礼遇有加,因而这种怒意,更具有压迫性,班里边此时的气氛何止是凝滞,现在完全可以说得上是恐怖,没有人敢说话,可是沈鑫的视线却丝毫没有要回避这怒火的意思。
她极为平静的看着刘军平,凝视着他的怒火。
或许是太过安静的缘故,班里面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敢发出任何动作,可是这些当中不包括陈澈薛得路一行人,他们不可能放任沈鑫一个人去面对刘军平的怒火。
在刘军平话音刚落的那一刻,陈澈和薛得路的屁股就已经离开凳子,然而有一个人的动作比他们更快,一阵强烈的风从薛得路的身边刮起,那是蒋雪站了起来。
分摊着沈鑫身上所承载的怒火,蒋雪回答着刚刚刘军平出出来的那个问题。
“沈鑫,你究竟想做什么,想说什么?”
与沈鑫相比,蒋雪离刘军平更近,与此同时,她的声音也更嘹亮,甚至可以说得上在刘军平的耳边发声,蒋雪说:“刘老师,沈鑫的意思是,您为什么如此坚定的认为男生要比女生聪明,要比女生厉害呢?”
“不止沈鑫这样觉得您说说的毫无道理可言,我也这样觉得,薛得路这次考得很好吗?后劲就比我打吗?我没有觉得啊,大大小小考试这么多,我一直以来就更好,是说明我们女生一直以来就很有劲儿,而非这些男生后劲大!”
没有人想得到蒋雪会站起来说出这样一番话,说实话,就连蒋雪自己也没有想到,然而,更令蒋雪没有想到的是,当她说完这番话,班里面同学的反应。
刘军平的勃然发是太顺理成章的事情,冲动的怒火让他几乎失去理智,径直伸出手一句给我滚出去就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坐在降雪前面的几个女生也忽然之间站了起来。
这一幕让蒋雪永远无法忘记,因为蒋雪并不是一个莽夫,冲动的仗义执言后,刘军平的怒火她作为当事人比谁都要更加清楚。
饶是心中有再多不忿,蒋雪过去也从未想过要将它们说出来,这无关乎其他,只是因为势弱者对强权天然的畏惧。
批评,叫家长,处分,记过,每一条处罚都是蒋雪这种乖乖女无法承担的后果,哪怕她说出来的是一个最正确不过的事实,刘军平朝着她走过来的时候,蒋雪清楚地感觉得到到自己在抖,他甚至觉得刘军平是不是要冲下来揍她,那种恐惧让她无法动弹,下一刻就要丢兵卸甲。
可怜的自尊让她梗着脖子站立如松,但蒋雪自己心里知道她在强权面前一败涂地,无法在经得起再一次的反问,指责,然而就在她的眼泪控制不住要喷薄而出身体再也经受不住要轰然倒下的时候,她前面的几个女生站了起来。
十四五岁的女孩都是这样羸弱,哪怕站起来,你也不会觉得她们有多少战斗力,但这几个女生,却阻挡住了刘军平往蒋雪走去的步伐,阻挡住了她让他滚出去那声厉喝。
无法忘记这一幕的人并不止蒋雪,刘军平也很难忘记这一幕,被阻挡住的怒火以另一种怪异的心思滚进了他的内心,在那一刻他作为掌权者,居然感受到无措。
并不止有哪几个女生站了起来,刘军平清楚地看到班里面几乎所有的女生,都站了起来,在这一刻,刘军平产生一种很奇怪的联想,那就是沈鑫和蒋雪的话仿佛是一道号令,这些女生在他的压迫下压抑的成长,此时此刻,她们忍无可忍,要进行反抗了。
她们要的那里是表扬,她们要的分明是公平。
是平等。
看着台下站起来的女生,坐着的男生和他是如此的可笑,一种非常荒唐的错乱在刘军平的心中久久萦绕,他或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看向自己一直看重的这些男生时,眼神里流露出来一种希望他们谁能够站起来帮一帮他的渴求。
刘军平哪里是没有意识到呢,他清清楚楚自己在想什么。
这实在是太可笑了,似乎要证明自己似的,刘军平冷眼看着这些女生,通过这种方式来保持着自己作为一个老师的权威,他很清楚自己该如何破局,在这些人里面找一个最软弱的人,只要这看似牢不可摧中出现一丝裂缝,她们就会立刻溃不成军。
刘军平的目光在好几个女生身上逡巡,它如同一个刽子手,残忍的活活的看着待宰的情犯。
可是在这个时候,陈澈站了起来,正在成长的少年少女,算不上多么高大,可是他们的生命里远比你想象的要坚韧,要顽强,也要光明。
刘军平不敢置信的看着在这一刻几乎全部站起来的学生,无论是女生,还是男生,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这一边。
有时候安静是比咆哮更加有力的力量,刘军平此生很难忘记此时此刻让他慌乱的安静,与此同时,他也很难忘记在这令他慌乱的安静中,他恬不知耻的问了一句:“你们真的都这么觉得?”
一个强者的溃败是让人看了觉得不忍的事情,似乎是看不下去刘军平的惨,陈澈在一片寂静中,回答道:“刘老师,我们的确觉得,女生没有比男生弱小,男生也没有比女生智商要更高。“
第九十四章
天黑了已经很久了,但是刘军平一直做在办公室里面,没有离开。
他是一个很负责任的老师,同办公室的同事都知道他力争上游,因此此时此刻他还坐在办公室没有动大家也都见惯不怪。
往常,此时此刻的刘军平不是坐在自己这张小小的而办公桌前准备第二天的课程,就是在批改作业,然而今天,只有刘军平自己知道,他眼前的教案打开已经有近三个小时,可是他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最后一个同事走后,刘军平勉力在人前维系的正常仿佛泄了气般,一下子,刘军平似乎垮了。
颓败疲惫的倒在椅子上,来自他所有学生的反抗又再次席卷而来,说起来刘军平也是个人物,哪怕上午第一节 课在班上发生了如此大逆不道的师生对抗事件,但是他还知道要权衡利弊。
如此强烈的来自少年人的反抗继续以暴制暴会使得场面到达不可收拾的地步,这是一个初三毕业班,因而在第一节 课留下罚站的处罚愤然离席之后,第二节课刘军平还是可以若无其事的将此事重拿轻放,说了两三句知道他们压力大,老师不会再计较此事,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后,又继续讲起了题。
究竟是否不计较此事,只有刘军平自己清楚,此时此刻他颓败的姿态,是这位严师无法迈过这个坎最好的证明。
他心中憋着一股怒意,熊熊燃烧,可是在歇斯底里的愤怒底下,刘军平还清清楚楚的看到自己心中的另一种情绪。
那种情绪叫做恐惧。
不会有人比你自己更加了解你自己,刘军平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恐惧来自何处,他被他学生吓到了,这是一个学校极其看重的毕业班,刘军平权衡利弊之后不敢再刺激他们,与此同时,刘军平也怕此事捅了出去。
他一贯好面子,被自己的学生挑衅,无亚于老子被儿子教做人,家丑不可外扬,第二节 课去照常上课,不仅是刘军平有着过强的心理素质,这还是一种生物趋利避害自我保护的应基本能,然而在一天的沉淀之后,刘军平作为一个人的理智缓缓上线。
被学生挑衅的怒火得以熊熊燃烧,老师一败涂地的尊严是这把怒火最好的燃料,然而除此之后,这燃料中还有另一种成分,那是刘军平对自己居然感到恐惧这一无能表现的自我唾弃。
如果刘军平心中此时产生的只是怒火,那其实也并不让他呈现出如此颓败的的姿态。
老师不会对付不了学生的,哪怕这是一个被看重的毕业班,但这些孩子的家长是他最好的帮手,今天的事情不管如何说,刘军平其实没有太大过错,因为说到底,他只是说了一句在所有人嘴里都再正常不过的话,而这些学生却做出了和老师叫板如此大逆不道的反应,要想让这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学生搞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成年人有的是让他们好好听话的办法。
从来如此,弱者的人权,掌握在强者的手中,在学校这个体系里面,老师是当之无愧的强者。
而刘军平虽然专制,强势,霸道,也说不上有多么堂堂正正,但他到底不是一个卑鄙的人,在他熊熊燃烧的怒火之后,那把添油加醋名为恐惧的燃料里面,自弃的成分除了刘军平对自己无能的苛责,更多的是另一种东西,那是刘军平对自己卑鄙无耻的唾弃。
刘军平不至于真的用老师的权威联合家长学校好好给这些不知天高地厚学生一个教训,但怒气险些冲破他的理智时,他心中的确产生过这样的想法。
他要好好撕碎这些学生自以为是的自尊,让他们知道在这个班里,谁才是他们的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