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淞瞧出皇帝不悦,忙上前催促道:“老大人愣甚,圣上等你回话呢!”
陈老太爷这才回神,忙跪倒在地,一旁陈念亦是如实,只听他叩首高声道:“老臣陈免前请罪!”
第17章
皇帝闻声蹙眉,将手中奏章搁下,看了眼陈念才似玩笑问道:“陈老何罪之有?”
孟文轩蹙了蹙眉头,眼底也划过不解。
陈免匍匐在地煞有其事道:“唐家犯案,受圣上斥罚,是应当之惩,陈家与唐家两家小儿有姻亲之约,近来交往颇严密,老臣优思唐家案件未查清查明或有遗漏之处,特来向圣上请示,陈家上下愿受圣上审查,如果有唐家遗罪,与陈家有所牵连,愿受圣上惩责.......”他顿了顿又道:“唐家与陈家姻亲多年,唐家犯案,陈家虽毫不知情,也有失察之职,若早先惊觉,禀告圣上,许就能宽圣心一二,不至到如此境地。”
“父亲!”陈念不可思议开口喊了一声,宽袖下手握成拳。
陈免所言虽皆是请罪之词,可字字句句皆在撇清关系。
皇帝挑了挑眉眼,显然也有些惊住,须臾回过神来,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道:“陈老果真深明大义。”
陈免腰弯得更低。
唐家与陈家的事,皇帝自也知晓,没找上陈家,自是因证据上与陈家无半分牵扯,如今陈免特为此登门请罪,将所有皆一一说清,倒是确让皇帝心中略熨帖,看向陈免的眼神不禁多了些许和色。
“陈老衷心,朕看得出,你年岁这样大,实不必殚精极虑至此,有此衷心,朕很是欣慰。”
陈免闻声这才抬头:“老臣为官四十载,忠心二字日月皆可明鉴,圣上盛德,老臣自当肝脑涂地。”
这话夸赞得皇帝圣心大悦,他又夸赞陈免两句,余后又看向陈念道:“你该同你父亲好好学学才是。”
陈念抿唇,只是叩首应是。
皇帝笑了笑道:“陈家一门忠烈,实不能因唐家污糟沾染,陈老,听你意思家中有孙儿与唐家有亲?”
陈免嘴角微勾,只是面上皱纹满目,瞧不大清神色,见他应道:“是,自小便定下的娃娃亲。”
皇帝抿了抿唇道:“天下男儿何患无妻,倒不必为一唐家女子坏了名声,朕做主替你陈家解了这婚事也罢。”
陈念抿着唇,垂下的脸色难堪至极。
陈免闻声,脸上露出些许为难,皇帝瞧出他的意思,玩笑道:“你可回去想想,若是真愿解这婚事,朕可做主来办。”
陈家父子出御书房恰至午时,孟文轩眼见陈免离去,眼底闪过几分厌恶。
皇帝察觉笑道:“孟爱卿看甚?”
孟文轩回神眼里划过几分犹豫,不敢言语。
皇帝却是蹙眉道:“说!”
孟文轩抿唇道:“圣上从不理朝臣家事,为何这回要做主提退婚一事?”
皇帝挑眉道:“陈免年至甲子,苦心孤诣至此,费尽心力提醒,朕倒不如做回顺手人情,全了当他搭救先皇之恩,如此,朕也当做了却一桩事,他们陈家亦是,如此,何乐而不为?”
果然如此,孟文轩虽早便猜测道,可听皇帝说,心头又不免复杂,这到头来都有顾忌,可唯独可怜了无依无靠的唐霜。
“陈免来此,约莫是知晓邹将军的事了。”孟文轩开口道。
皇帝闻言笑了笑,语焉不详道:“就望他以后莫要后悔才是。”
孟文轩闻声不解抬头,却见皇帝已垂头批阅奏章,满腔困惑,只得又压在心间。
吴公公将人送出了御书房,他眸光微转问道:“与陈家定亲的可是唐家那最小的姑娘?”
此话一出,陈家父子都是一怔。
陈免未觉异样点了点头道:“正是。”
吴公公眼里闪过光亮,不过一瞬便一闪而过,他看了眼陈家父子开口道:“依杂家瞧,陈老不若同意圣上所言,圣上替陈家考虑,陈老当真领情才是,尤其圣上思量得当,陈老若当真娶了那姑娘,于你陈家前程定不好……”
吴公公自顾自喋喋不休,话的热切叫陈念蹙眉,打断:“吴公公,就送到这里吧,你早些回去伺候圣上吧。”
吴公公见两人离去,却未觉扫兴,眼里不禁浮现那日美人之姿,不禁眯了眯眼眸。
陈家父子出了宫门,陈免被扶着上马车,自己坐定都未见陈念上马车,他也未催促,只是从车帘罅隙瞧见那绿色官袍。
陈念没忍住,手紧紧攥成了拳头道:“父亲就是如此来替唐家求情的?还当着是叫儿子受教,方才圣上所言,却是无错,我确实不及父亲,父亲如此心狠,儿子便是再学百年都追赶不上。”
这一声声讥讽之声,顺着冬风吹进了车帘内。
陈免开口道;“你既如此瞧不上为父,那自唐家出事至今,也未见你替唐家鸣一句不平,阿念,没人比为父更了解你,为父今日这一趟,是替陈家肃清危机,往后当再无人因唐家事指摘你与时清,为陈家,今日这事我来之无愧,陈念,为父只问你,你是姓唐姓陈?”
陈念衣裳被风雪渐渐打湿,眉睫也沾上一层霜雪,宽袖下的渐渐放松,颜色迷茫一片。
“风大,进来!”陈免开口道。
须臾,陈家马车便奔驰上了官道,渐渐驶离了皇宫,只留下一道陈念的足迹,不过只须臾便被满天清白遮盖,与这漫天白色混在了一处。
圣上命陈家速与陈家退亲一事,不知为何很快便在京城中散播开来,京城人知晓时无不蹙眉嗟叹,唐家姑娘命运坎坷,如今连最后的救命稻草都已断了,往后该如何是好。
其中自也有不乏些纨绔子弟好色之徒,唐霜颜色于京城之中是佼佼者,如今听讲陈家退婚,不少人也打起了主意。
唐霜如今是罪臣之女,眼瞧着邹家庇护也将失去,伶仃失势一人,最好欺辱,她的身份当正妻已然不成,不过抢回去做个妾室,那也实在妙哉,纷纷翘首以盼,只等陈家前脚退亲,自己后脚便想折将人掳走。
唐霜在邹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外头的纷纷扰扰自是毫不知情,可有人却是知晓的清清楚楚。
凭栏阁内,隐约听见怒嚎声响。
近来唐霜倒是从春织嘴里提了不少新奇事,不过五日的功夫,京城已有七八个世家公子遭伏,毫无意外皆是夜半被人蒙住脑袋,劈头就打,断腿的断腿,断手的断手,皆头破血流,更有甚至连子孙木艮都受了伤。
翌日一早,春织急促奔来:“姑娘,陈老太爷来了,说是,说是要来退亲!”
第18章
今日只陈老太爷,胡氏,陈时清三人在,陈念并未一同跟来,也不知是当真忙还是为何,与当年浩浩荡荡的文定相比,今日实在略显得敷衍。
前厅里,唐霜姗姗来迟,她瞧见堂上高坐的陈老太爷,眉眼微压,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只身一人进了前厅。
“我家夫人身子不好,下不来榻,不能亲自相迎,还望陈老见谅,这边茶水都是上好的,还请陈老先生自便。”胡妈妈端上茶盏,自顾自说话,见唐霜来了,微微勾了勾嘴角,便闪退到了一边。
“那你家少夫人呢?”老大人开口问道,今日退婚,再如何也需有长辈在场。
如今见邹氏这态度,陈免更觉退婚是明智之举。
“我阿姐也病下了。”唐霜神色淡然走进,众人闻声目光皆落在她身上,接连噩耗,叫这位京城曾最矜贵的一只娇花捶打的并未见多少落魄,反倒是她身姿盈盈,脊背挺拔,眼眸中的不屈更显得她纤丽,好似她冬日迎雪盛开的冬梅,叫人挪不开眼睛。
陈时清的眼眸发亮,一双眼眸就直直的盯着她瞧。
胡氏则是垂下眼眸,缩在座位上一言不发,看都不敢看唐霜一眼,撇下的眼角都是愧疚。
她走到几人身侧,躬了躬身道:“唐霜都做得了主,陈老太爷可都与唐霜商议。”
她并未再与之前一般唤他陈爷爷,只是清冷的看着陈免。
陈免面上不禁有些尴尬,想起前几日便道:“我才听讲你前些日子去陈府询问,只是我也病下了,府中都关心我身子,怕我着急上火才未敢将你迎进门里,你可莫要怪我。”
此话一出,陈时清一怔,他从不知晓唐霜曾登过陈家的门。
那时去寻陆绻时,她亦去寻过陈家,大雪纷纷而下,她在陈家府门前等了一个多时辰,不过是想问一句她父亲近况,却不想陈家门自始至终紧闭.....
唐霜嘴角微微勾起道:“无事,今日陈老太爷来此,可是要商议退婚之事?”说着她走到陈免身侧,从怀中拿出一张枯黄发旧的纸张,又将一枚玉牌端正摆在了陈免跟前道:“这是当年的文定书与当年的信物。”
“陈老太爷再拿出你们那一份,立时毁了便算是退婚,明日再广而告之,自此婚约已退,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唐霜干脆利落,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无,反倒是是让纠结措辞许久的陈免为之一惊。
一旁陈时清见她神色淡似白水,眼里头也无半分留恋,他攥了攥拳头,心头略不禁咬了咬牙。
陈免闻声看了眼那文定书,真是当年那一份,不禁多看了唐霜两眼,张了张唇,眼里有些为难道:“霜丫头,今日我来,却不想与你为难,我陈家并未趋炎附势之辈,只是圣上前些日子特与我言说此时,哎......”他模样做尽,眼角似还有余泪闪过,只听他又道:“我陈家也是为难.....”
唐霜只是蹙了蹙眉头,心中冷然敛眸道:“唐霜知道。”
陈免看了眼陈时清,陈时清了然,从袖下将一应信物取出,也摆在桌前,陈免开口道;“这是当年你家送来的东西。”
唐霜上前,亲自验了验,确认是她父亲的自己,才退了回去。
见唐霜如此谨慎,俨然是信不过陈家人,陈免脸色不禁有些难堪,陈时清上前一步愤愤不平道:“你这是信不过我陈家?”
唐霜抬眸对上他眼睛:“嗯,不大信得过。”
陈免叫刺激的不禁咳了咳,摆了摆手让陈时清莫要闹了,他说罢当着唐霜面,将那两张文定书叠在一起道:“仔细些也是好的。”
说罢,便将那退婚书至于火炉之中,两家一十二年的婚约,自此便随着这火盆燎烧的干干净净,唐霜兀自亲松了口气,仔细以后与陈家再无干系了。
“只是……”久不言语的胡氏忽开了口。
唐霜不禁蹙了蹙眉头,不解的看向她。
胡氏只是抬了下眼,捏着手中软帕道:“当年文定礼,我陈家为显诚心与礼数,还先送去一半的聘礼……”
唐霜一怔,有些茫然:“什么彩礼?当年文定两家只过了文书,互送了信物,并未见什么聘礼……”
胡氏道:“怎么没有。”说着便从怀间取出一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在唐霜面前摆了摆道:“这上面白纸黑字,都记录在案,你这是不想认?”
陈免蹙眉打断喊了一声:“文玉!”
胡氏闻声忙唯唯诺诺低下了头道:“儿媳只是有理说理,当年为了那礼金,儿媳甚至充了自己不少嫁妆在里头,咱家清廉多年,贯来也不大富裕……”
“闭嘴!”陈免动怒斥责,看向唐霜道:“当年文定她才不过三岁,哪里知道这些,你与她说这些作甚?”
胡氏闻声里似惊愕道:“不说难不成就这么算了?退婚也是她要退的,这些聘礼自也要退回的。”
唐霜被这天降的彩礼一事砸的发怔,她上前拿过那单子,只细细看了一眼,上面所写比当初唐家库房财产还要过半……
“婚事既退了,这聘礼退回也是应当之份!唐霜,那上头可有你父亲亲自落款,你应当认得,你预备如何?你不是不认?”胡氏咄咄逼人。
这聘礼之事唐霜闻所未闻,看向春织又冬,两个丫鬟也都纷纷摇头。
她咬了咬唇上前道:“这字迹确实是我父亲所写,只是这聘礼,劳陈夫人与唐霜些时间去问问,若当真如此,我……”
“你如何?唐家如今被封,财产尽数充公,这白字黑字再清楚不过,有何还要问询的,我只问你,这婚事如你所愿还退了,这聘礼你何时还?”
唐霜被逼迫至此,也未见多少慌乱,上前道:“陈夫人放心,唐霜定不会赖账,只是请容些时间与我……”
陈免闻声直叹气,一副无可奈何模样,一次克制不住胡氏的样子。
胡氏轻嗤一声:“我容你多少日,你都还不起,你还当自己个儿是养尊处优的唐家千金?,还不起,你该怎么办……”
唐霜脸色发白,被气的身子发抖。
陈时清闻声上前一步道:“母亲消消气,你如今再如何逼迫她都无力偿还,不若……”
他嘴角带着笑,看着唐霜的眼里都是得意,只那眼神好似便迫不及待想将她扒光。
春织忙挡在唐霜跟前。
“如何?说来听听?”
两人一唱一和迎合,唱了一出好双簧。
唐霜只觉得心头犯冷犹追冰窟之中,面前几人,好似贪狼一般,当着她面计划如何将她拆骨分食。
“婚书已毁,我与阿唔自然再无婚约在身,只是这聘礼却又实实在在给了她,虽只有一半,但也是真金白银,那便退而求其次,我收她入府也成,只是这名分......想来她此刻心里也有数了,现如今她孤苦伶仃,我也无无法见她在外头受苦,这样既不违逆圣上的心思,又能保她安全,与她庇护,那一笔聘礼也能找到是说头,如此倒是一成三美......”
唐霜脸色募的一白,不可置信的看着陈时清,他这是要迫她做妾:“陈时清.....你.....”
话还未说完,陈老太爷开口打断,竟自顾自点头:“这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子,只是,不会委屈了霜丫头。”
唐霜便是再傻,也只这陈老太爷自始至终都是打的这个主意,且自始至终都虚伪伴着好人:“不可能!”
胡氏闻声轻嗤一声:“不可能?那你即刻还来聘礼来,若是没有,拿人来抵有何不可,再者说了,哪轮到你说成不成的,凭你如今罪臣之女身份,要我那么多的聘礼,我陈家还觉得亏的慌呢,你还不同意了?当真是太高看自己了......”
她如今也才十五,对面三人一个赛一个的精利,唐霜便是心思在活络,再此之前,她面对的皆是以礼相待好颜之人,初初面对如此恶人,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陈免起身劝说道:“霜丫头,时清这法子也算是个下下策,不过却能解你眼下之困,那些什么聘礼我也实在不大在乎,我只想着能与你个庇护之所也好,你祖父当年与我陈家定下这姻亲,便是为你着想,这名分实在无需计较,只要你进了我陈家,虽无正妻名分,但我在一日,你便与主母无意,我陈家也能护你安危,如此,我也算是能对得起你祖父了,孩子,你且好好考虑考虑,且时清对你也算是一心一意,待你进门,他定也会好生爱护你.....”
说着便想拍了拍唐霜的肩头,唐霜往后退了一步,含着将要低落的眼泪道:“你莫要提我祖父!陈老太爷,莫在拿我当三岁小儿糊弄,你们如今演着一出戏实在蹩脚,你且放心,这聘礼我定如数奉还,绝不占你陈家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