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闻声才松懈下来,只是还是忍不住捂着脸哭,柳妈瞧着心疼,抚了抚她垂落有些泛白的发丝,眼里闪过狠戾忽道:“夫人,你要早做打算,难不成咱就这么容着他们欺辱?就是你受得了煎熬,可咱家姑娘公子怎么办?依老奴的意思……”她谨慎左右看了一眼凑近她耳畔小声道:“咱不若先下手为强。”
高氏有些惊愕地看向柳妈,咬了咬唇,有些无法接受:“可是……”
柳妈见她犹豫,忙坐在榻上拉住她的手道:“没有可是,夫人,你要硬下心肠,像当年对贺氏一样,你若不博,就要任人宰割,老奴就问你,当年的事你可后悔?”
后悔?高氏垂眸,须臾轻缓的摇了摇头。
柳妈慎重道:“若无当年的决断,大公子也没这么些年的锦衣玉食,大好前程!现在跟当年情状一般无二啊夫人,你也瞧见了,贺老爷子这回是想不死不休,他手上又有那么些东西在手,焉知以后不会对大公子姑娘有甚影响?若是真的出手,那便是挫骨扬灰,再无翻身之日了夫人!”
她顿了顿又道:“为了公子,你也要狠下心肠,当年他在南广,咱离万里之遥,他动弹不了夫人,夫人也动弹不了他,可如今他年岁这样大了,又亲自送到跟前来,夫人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高氏猛然一颤,好似是被点醒了,眸光一闪划过决心,她看向柳妈道:“那要怎么办?”
此刻柳妈在她眼里就是主心骨。
柳妈眯了眯眼眸,意味深长道:“那样大的年纪,若是有个不慎,与人何尤?那只怪他运气不好,是不是?”
她又看向高氏道:“夫人只管拖拖日子,西院刚出了事,若是老爷子不好,难保不叫那混不吝猜想出什么,咱再等等,等个好时机,只要留着他不走,咱有的事法子。”
高氏拉着柳妈,此刻眼角已经没了泪,紧紧握着柳妈的手,她道:“好,好,都交由你来办!”
孟府近来也算消停,平日里的灯火不歇,其乐融融,分外喧嚣的西院,霎时间便歇了气,白日里倒也还好,夜里头能觉出格外的萧条,长廊上的灯笼,每隔四五盏才点一盏,长廊笼在黑夜里,听讲孟文轩回府时,还摔了几跤。
与西院的的寂寥相较,南院相反热闹很多,孟鹤之新拜学在已告老还乡前少傅大人张文言名下,张文名才学兼备,在朝时很有威望,自辞官后,便显少与旁人攀谈,只偶不时收几个学生,巧得很,连着好几任的新科状元都出自他手。
手底下的学生,便是再次也能是个探花郎,此番毫无征兆的收了这京城里的二世祖当学生,确实叫人吃惊不小。
旁人都道是张文言看在孟鹤之那在朝为官的正二品大员的父亲孟文轩面子上,才收作学生,可孟文轩知晓时,也是错愕不止,问了好几声才敢确信当真如此。
余为良还夸赞道:“张大人眼光独具,你我都知道,有他在,想来二公子该前途无量。”
孟文轩脸色有些难看,这事在此之前他浑然不知,当年想让孟廊之拜他门下,他尚且记得张文言以年岁太长要安度晚年推拒,这突如其来收了孟鹤之,他便觉得不大对。
孟鹤之的脾性……
“糟了!”他搁下手中要务,与余为良说了一声,便匆匆离去。
“这是怎么了这事?这样好的事,也不见高兴,真是稀奇。”余为良怪道。
一旁官员闻声笑了一声道:“余大人想来不知道,孟大人一贯不喜这次子,见他这反应应当压根不知情,他最喜欢的是上回在考试院一觉成名的大儿子欸!”
“我听讲他府上正在分家,好像是次子不满孟文轩多年偏袒。这回要独立门户呢。”
边说还边好笑道:“最嫌弃的,往后许会是最出息那个,也不知道孟大人可后悔?”
余为良叹了一声道:“倒是没瞧出来,孟大人也厚此薄彼,不过也真是造化弄人,稀奇,稀奇。”
孟文轩并不知晓他们在背后如此议论,他脚步匆匆直奔张府,刚下马车,便见张文言冷着一张脸站在门前,旁边站着的,正是孟鹤之。
孟文轩忙夺步上前高声喊道:“张老先生!”
两人听见动静,侧目看去,张文言那张满是皱纹的脸缓和了不少。
孟文轩自顾自上前,看了眼孟鹤之斥责道:“你可还有些规矩!以为什么事都能随你心意胡来吗?”
孟鹤之只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看了他一眼。
张文言闻声神色缓和,开口道:“张大人来的正好。”
孟文轩脸上现出几分汗颜,诚恳道:“犬子无状,
脾气乖戾,做事惯来没有分寸,是我管教无方,才叫张老先生受此威胁,叫老先生为难的,若是伤害到你,您可随意讨罚,我定带他回去好生管教……”
孟鹤之听出话里的意思,闻声轻轻嗤笑了一声,感情是以为,张老先生收他,是他胁迫所致。
老先生也听出话里不对劲来,忙打断道:“你这话我怎有些不大明白?”
孟文轩愣了下道:“不是他胁迫老先生认他做学生吗?”
张文言蹙了蹙眉头,又审视了孟文轩一眼道:“怎么,你觉我这一把年纪能叫人轻轻松松威胁了去?不是轻瞧我?还是你连你自己儿子的本事都不清楚?”
这话把孟文轩说错愕,他显然还是不肯相信,贫孟鹤之这嚣张乖戾不学无术的性子,能有什么好本事?摸鱼打鸟,寻花问柳的本事倒是不小。
“老先生,此子乖戾,实非善类,你可莫要被他诓骗。”
这话说的张文言脸色发白,他脾气算不得多好,毕竟也曾身居高位,早早辞官也是不忿朝中诸皇子明争暗斗,他被牵连不说许还要受气,才会不过六十就辞了官。
他挥袖道:“你这是觉着我年岁渐大,老眼昏花了?能叫人随意诓骗了气?”朝他翻了个白眼厌恶道:“还是人老子,我还是头回见谁家亲爹如此贬低自己儿子的,自己儿子竟然混不了解。”
“我却告诉你,他的本事,他的才学,甚至连礼数,比你上回带来让我收下那大儿子要好千百,
哪里是我年岁大了老眼昏花,我看是你眼神不好,错把鱼目当珍珠。”
孟文轩被他劈头盖脸骂得发懵,张文言已经进了府里,临走前对着孟文轩道:“别仗着聪明不守规矩,是我轻敌了,明日背书翻倍,你要是再敢提前走!我非打断你的腿!”
说罢门便哐当一声关上。
孟鹤之睨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孟文轩,讽刺道:“连话都不会说,你做官有何用处!”
唐霜知晓时,捂着嘴直笑,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凉茶问:“我也很好奇,张先生为何会收了你当学生。”
随着张文轩年岁越大,他越发有些力不从心,这么些年来,便是门槛被踏破,这两三年也就只收了一两个学生。
一旁夏添抢话道:“夫人不知,我家公子可聪慧呢!一年时间便连过三试,西院那位,可是足足备了五六年的功夫,才学到的,张先生自然要收我家公子的!”
第75章
若不是夏添说,唐霜还真不知道这些。
她知晓孟鹤之突然考学并非心血来潮,也知晓他很聪慧,却不知道他竟然如此聪慧。
她这夫君,确实很叫她惊喜与意外。
“怎就突然不考了?“唐霜一双眸子印着烛火的微光,清凌的看着孟鹤之问。
夏添闻声便默了,摸了摸脑袋看了眼自家公子。
孟鹤之神色有些异样,不似方才柔和,脸沉下来许多。
唐霜了然,看了眼夏添道:“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夏添说错了话,闻声如蒙大赦,忙点头应该,只是关门时看向唐霜,眼里的意思大致是好好安慰安慰她家公子。
唐霜莞尔笑了笑,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烛火微微闪闪,唐霜笃定道:“是为了证明给公公看?”
孟鹤之猛然抬头,眼里皆是惊愕,他在这刹那有被拆穿的窘迫。
见孟鹤之这个反应,那就是了。
她看向孟鹤之的眼里都是心疼,又问:“既然想证明,为何又突然不考学了?”
唐霜有些困惑,也有些可惜,不然白浪费这么久的时间,凭孟鹤之的聪慧,许早便及第登科,在朝堂中已有一番作为了。
孟鹤之眼底都是阴霾,这事太久,可每每想起,都觉当初的自己,又可怜又可悲,攥了攥手许久才道:“只要发现,考的好与坏,在他眼里便分文不值。”
唐霜眼底的困惑被孟鹤之一句话,犹如结冰的湖面投掷的巨石,顷刻间便解了惑。
唐霜如今也能想到,少年许以为,孟文轩喜欢孟廊之,是因为他听话又学问好,他为获这丝毫的喜欢,便也奋发去学,考学三次,他皆兴高采烈捧着好名次到他父亲跟前,只是皆都得他漠视,一次又一次,心彻底淡了,这三次中,但凡有一次,孟文轩瞧见了,夸赞了,哪怕是敷衍一次,这少年许也不会蹉跎了七八年,拿自己折腾了七八年。
唐霜也是头一回对孟文轩有了怨气。
她伸拉住孟鹤之的手道:“你很聪慧。”
孟鹤之叫她这冷不丁地夸赞弄的涨红了脸,这算什么?补他前些年的遗憾?替孟文轩夸赞他?
他即便脸皮很厚,但也禁不住唐霜撩拨,不过心底却是酥麻一片。
她确实宽慰了他这么些年的遗憾。
他眸光流转,细细密密的打在唐霜身上道:“不够。”
唐霜眼眸颤了颤,有些不解。
孟鹤之一把将她拉在怀中,手紧紧的箍着她那又细又软的腰:“再夸些,不够听。”
是夜,南苑的烛火直到夜班才熄落,趴在孟鹤之胸膛昏睡过去的唐霜眼角还挂着一滴泪珠,浑身被欺负的都是青紫,唇瓣又红又肿,睡梦中能听见她嘟囔一声,才学斐然,聪明睿智等夸赞之词。
转眼便至放榜日,这日一早,西院上下都死气沉沉的,甚至都没打发人去看榜。
孟廊之,不出意外落了榜,本也只当是寻常的落榜生,却不想他那事迹,却在放榜处散播开,放榜这样热闹的的日子,消息自然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传播开来,这一日,孟廊之虽未中榜,却也算是风头极甚。
这也是头一回,他成了众人眼中的笑柄。
今日放榜,榜首却叫人出其不意,任谁也没想到,竟是沈舒安,那与孟鹤之一般无二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
沈舒安之前秋闱排次,还在末尾,如今看来,许是扮猪吃老虎。
午门前旁的酒楼处,窗扇半开,栢楼扒在窗台前又仔细看了看,回身看向沈舒安道:“你这回也算是能交差了!”
沈舒安嘴角弯弯,看了眼默不作声的孟鹤之道:“那还是要托孟孟二公子的福。”
孟廊之在考场昏睡,到底是因为什么,在场几人皆都心知肚明。
孟鹤之抿唇道:“你本也不必孟廊之差。”
沈舒安耸肩,未置可否,他自己什么底子,他自己清楚,他们三人之间,他实算不上聪慧。
不过是死学死读而已。
孟鹤之这话,沈舒安听来,确实也算安慰,他眸光中的犹豫散去,斟了杯茶放在了孟鹤之跟前,忽开口道:“唐缇,我约莫知道他在哪了。”
孟鹤之短杯的手一滞,不过也未见多少意外,倒是一旁栢楼反应兴奋,凑到沈舒安身侧问:“在哪?”
沈舒安还未答话,孟鹤之已经明显一步回:“二公子府上吧。”
沈舒安瞳孔一缩,有些惊愕。
栢楼一见他这反应,便知确实如此,他反倒平静下来,而后坐了下来,意味深长道:“果然如此。”
沈舒安闻声便坐不住了,孟鹤之能猜到,他尚且自我安慰是他聪颖过人,可栢楼竟也知道。
“你怎会知道!”沈舒安看向栢楼问道。
孟鹤之则也看向他。
两人的目光下,栢楼如坐针毡,深觉自己说错了话。
孟鹤之眯了眯眼眸,最先开了口:“上回我就觉得你不大对劲,发现什么了?”
沈舒安也促道:“说!”
栢楼深吸了口气,看向孟鹤之道:“上回你让我去寻唐缇的踪迹,你可还记得?”
孟鹤之颔首,算是默认。
栢楼道:“那日护送唐缇离开的车马,是他沈家的车马。”
此话一出,犹如平地一声惊雷。
“你为什么早不说!”沈舒安问。
栢楼皱眉道:“怎么说?说你父亲与唐家一案有关?那时唐霜还未嫁给鹤之,我怎会让一不想干的女人坏你我三人感情,后来她嫁给了鹤之,这事便更不能说,说了,比之前情势更坏,这事我本想带进棺材里死也不说的,也没想着今日一时嘴快说漏了嘴。”
沈舒安的话里有生气,有质问,却唯独没有惊愕。
孟鹤之忽然想起唐家出事时,沈舒安领着他去了趟邹家后,便再难出门,原有些事,确实有迹可循。
“你是怎么知道唐缇在二皇子处的!”孟鹤之问出话中关窍。
沈舒安眼里划过惭愧,他道:“来前,我还胡诌了一夜的瞎话,想来是毫无用处了。”他顿顿,神色凝重道:“前日,今兆府尹戚禅和来过我家一趟,我那是恰在书房里间,听到了些。”
“听到什么!”孟鹤之沉声问。
“好似是二皇子不愿动唐缇,他与我父亲商量着,神不知鬼不觉的灭了他。”
果然,孟鹤之看向沈舒安,神色难看的很:“难怪沈重阵在唐家出事后,连越两级,直任礼部尚书。”
沈舒安垂下头道:“这些,我在前日之前当真毫不知情!”
话音刚落下,门“砰”的一下被推开,是夏添。
“公子,府上,府上出事了!”
第76章
见夏添这神色,便知事情不小,孟鹤之猛然站起身,丢下一句话,抬步便走了出去。
“你先好好想想,改日再谈。”
门吱呀一声又被关上。
栢楼沈舒安面面相觑,栢楼见沈舒安神色不大好看,摸了摸鼻尖,觉得有些尴尬,故意岔开话题道:“这孟家真是没一日消停的,也不知这会子又闹什么幺蛾子。”
沈舒安没言语,只是神色深沉地看向栢楼,忽然道:“栢楼,你信我吗?”
栢楼神色凝重不少,难得见他如此认真,他道:“我信你。”
他眸光澄清,亮得很,照清了此刻阴霾密布的沈舒安。
沈舒安舒缓正要轻松了口气,只是还未来得及,却听栢楼开口问他:“我从不担心这些,只是沈舒安,若那事是真,你到底是要何去何从?,这兄弟到底还能不能做了。”
沈舒安猛然一怔,抬头便在栢楼的瞳孔里瞧见自己的无措。
他久久未语。
栢楼低声叹口气,站起身来,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肩头道:“你好好想想。你若是中立倒也可以,鹤之也不会怪你,只怕你成了你父亲手中的刀,届时怕是难免对立,若当真如此,我们三人之间,这二十多年的兄弟情分,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