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鹤之坐在唐霜身侧,忽开口道:“她月初月信来,昨夜又至,旁的妇人不会如此,她这般人可要紧!”
自始至终都未问孩子的事。
一个大男人,倒是浑然不觉将妇人事挂在嘴上有何不对。
唐霜这才惊觉,原是在担忧她。
那府医闻声点了点头道:“初初有孕确实会有月信来至,至于昨夜……”
府医面上有些尴尬。
他看了眼唐霜问:“夫人可觉小腹有隐隐作疼?”
唐霜摸着小腹,点头应是。
府医沉吟片刻道:“夫人身子孱弱,有些许气虚,脉略虚浮,堵闭之兆……”
孟鹤之脸色越来越黑,唐霜也听得云里雾里。
孟鹤之终是忍不住道:“啰唆什么!”
府医看了眼两人直言道:“夫人身子弱,旁的倒没什么,就是切忌……房事。”
话音一落,唐霜脸在一瞬便红透了。
孟鹤之错愕一瞬,而后也反应过来,复又问了一句:“只是这个?”
那府医见他没什么反应,轻松了口气道:“是,动了胎气便好生养养,其间再吃些安养的药便无大碍了。”
那便真是他的缘故,他放在膝头的手,攥了攥,不禁想起昨夜,眼底闪过些许自责。
点头应好,便让夏添带人下去开方子。
他自始至终都沉着一张脸,两个小丫头瞧着害怕,看了眼唐霜,便闪身退下。
关上门,又冬惊怪道:“姑娘有孕,姑爷怎瞧着不大高兴。”
春织抿唇:“连你也瞧出来了?”
又冬点了点头:“谁瞧不出来,脸沉得好似要杀人,是半点欣喜都没有。”
春织有些担忧地看了眼紧闭的屋门,回身叮嘱道:“你莫在姑娘跟前胡言乱语,她如今有孕,莫要惹她多想。”
又冬连连点头道:“省得了。”
她撇撇嘴道:“只是咱们不说,姑娘自己就瞧不出来了?”
唐霜自然也瞧出来了。
她眼里有些受伤,若说方才是担心她身子,可现在还不见欣喜,实在叫人在意。
她问:“你不高兴?”
话里带着些许委屈。
孟鹤之后知后觉,侧眸看向唐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忽紧紧抱住唐霜,须臾只听他长吁一口气:“我很欢喜。”
说是欢喜,可瞧不见半分笑颜,他只陪着唐霜坐了坐,便忽站起身了身。
“我还有事,晚些时候再回来陪你。”说罢便匆匆离去。
唐霜瞧见他离去的背影,自成亲后,头一回生出了落寞来。
她摸了摸自己小腹,眼里都是困惑,只听她喃喃道:“小宝,你父亲其实很欢喜。”
书房
夏添正守在门口,瞧见孟鹤之来,忙躬身道:“人在里面了。”
孟鹤之微微颔首,推门而入。
夏添并未跟着进去,而是守在了门口,神色皆是戒备。
屋子里的人听见动静,忙站起身来相迎:“公子。”
孟鹤之微微颔首,看了眼他,坐在案牍前,须臾才开口问:“现在能不能诊断出来?”
屋中候着的,正是府医,他闻声摇头道:“这个暂断断不出来,公子也无需太多紧张,您的症状要比老夫人轻许多,孩子也未必就能胎里带上。”
孟鹤之闻声眯了眯眼问:“若是带上了呢!”
府医闻声噤了声,也有些摸不准。
见他不言语,孟鹤之则道:“若是带上了,那合该一辈子提防着,若是没提防住,便是疯子,我已如此,他要如何!”
孩子可以痛苦,他也可以痛苦,可唐霜受得住吗?自己的骨肉胎里带毒,自出生便有疯痴之症,她如何受得住!
府医有些为难,抿唇道:“那公子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
孟鹤之没言语,只是脸阴沉至极。
府医低声叹气本想离去,只是想了想还是顿下脚步道:“无论公子如何决定,都东西张某替那还未出生的孩子说几句话。”
孟鹤之抬眸看向张茗。
张茗抿唇道:“即便身怀恶疾,公子可会嫌弃?”
孟鹤之蹙眉,他只在乎唐霜能不能接受,想着这孩子若是长大了,可会如自己一般痛苦,并未想过会嫌弃,他只是摇了摇头。
张茗神色舒缓些许,点了点头:“那便是了,即便当真不幸,身怀恶疾,可这孩子处境与当年公子不同,我知晓公子少时不愉,心有忐忑也是理所以当,但公子并非孟老爷,夫人也不是大夫人,他步不了公子后尘。”
孟鹤之听的一怔,须臾眸光微微闪烁。
张茗知晓他听进去了,又道:“公子不若与夫人商量商量,这孩子的事,也该两人一同决定才是。公子忧心夫人得此噩耗会接受不了,但公子可想过,若是夫人知晓公子有意放弃这个孩子,难道就能接受得住了?”
“公子且好生想想吧。”
张茗出了屋,夏添正守在门口。
瞧见他出来,忙上前问道:“怎么样?公子什么打算?”
张茗摇了摇头,忽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他问:“老爷子可知道了?”
夏添被问得一怔,闻声摇了摇头:“公子让瞒着,老爷子还不知道。”
张茗忙将夏添撤出廊下,忌惮地看了眼身后,小声道:“那就让他知道!有老爷子在,公子便动不了手,狠不下心!”
张茗的话惊醒了夏添,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连连应道:“欸!我这边去知会一声。”
说着便直愣愣地要往主屋去。
张茗见状忙扯住他问:“你就准备直接去说?”
夏添一脸诧异:“不然呢?”
张茗深吸了口气,伸手便敲了下他额头:“你就不怕公子若是知道是你故意所为。找你秋后算账?”
当真是虎,张茗身后都泛起冷汗,有险些被他牵连地劫后余生的惊险。
夏添闻声脸便是一垮:“那该如何是好。”
张茗闻声沉吟,开口道:“罢了,只当是送佛送到底西了。”他眸光一转问:“安胎药可好了?”
这好端端的,提什么安胎药,夏添虽诧异,但点头道:“差不多了。”
张茗心下一喜忙道:“你去送,走主屋那边的长廊过。”
主屋,正是贺耽歇下的院子。
夏添也不蠢,立时便了然张茗这举止深意,忙给张茗竖了个拇指,直夸赞他聪慧。
夏添去办事了,张茗看着他的背影;低声叹了口气,而后看向天空喃喃道:“孩子,我以竭力救你,旗其他,全凭你自己造化了。”
他低声叹了口气,而后负手离去。
孟鹤之回屋时天色已黑,唐霜等了半晌有些困顿,便先睡下了。
迷迷糊糊中她被抱了满怀,而后只觉得肚皮被人轻轻抚……
第91章
唐霜迷迷糊糊抬眼,隐约间好似瞧见了孟鹤之眼里的寒光。
只一瞬,困意似大雾一般散去,她清醒了。
心口一悸,按住了他在自己腹部乱动的手问:“回来了?”
孟鹤之再抬眸眼底都是盈盈暖意,好似方才那寒光是唐霜一时眼花。
可她知道,那不是。
孟鹤之嘴角勾起,将她揽在怀里,唇亲昵的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
鼻腔粗重应了一声:“嗯。”
唐霜眨了眨眼睛,正想说话,孟鹤之切忽然问:“这孩子,你喜欢吗?”
唐霜瞪大了眼睛,有些诧异,哪有母亲不喜欢自己孩子的。
她手抚在了平坦的小腹上,微微颤动不答反问:“你不喜欢吗?”
今夜的孟鹤之,与以往很不一样,眸子里带着唐霜鲜少见过的凉。
孟鹤之也没答,只是抬眸看向她,话音沉又缓:“若他不好,你还喜欢吗?”
唐霜呼吸一滞,不知怎的,她觉得这问是决乎这孩子存亡的关键,她的手覆在他手背上,牵引着他抚摸着平坦的小腹,一字一句道:“你我是他父母,好与不好都是你我的孩子,为何不喜欢。”
孟鹤之瞳孔微缩,眼里闪过困惑,喃喃自语一声:“可他们不会……”
唐霜听见了,听的清清楚楚。
她抬起他的脑袋,安抚他问道:“自知晓我怀了孩子,你的反应就不大对,到底怎么回事?孟鹤之,你是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她贯来不喜虚与委蛇,恰如当年发现陈时清在外养外室时,都是直言问话。
孟鹤之能瞧见她眼底的受伤,只是他心头好似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他,长痛不如短痛,若是以后孩子真有问题,她该活在无穷无尽的漩涡之中。
他的沉吟,让唐霜心降落至谷底。
她轻笑一声,眼底带着孟鹤之从未见的疏离:“你竟当真不想要他!为什么!”
孟鹤之一见着她这眼神,心便猛然一抽痛,猛然抱住了她道:“你听我说,你我之间不必有孩子,有你我就好了!”
唐霜泪水就含在眼眶里,有些不可思自己方才所闻,这是什么话!
她手微微颤动,声音里带着些许生气:“你再说一遍!”
若是以往,孟鹤之触及到他这副委屈模样,自是百般哄求,可这回他好似是铁了心似的,竟拉着她的手,狠了狠心肠道:“这孩子……”
话音还未落下,门外响起脚步声。
守在门外的春织又冬高喊了一声:“老太爷。”
夏添也高喊一声,而后将门扉敲的砰砰作响:“公子!老太爷来了!”
孟鹤之眼底闪过错愕,也容不得跟唐霜解释,两人忙下了地。
只是唐霜眼底还含着泪。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老爷子眼里带着急迫,第一眼便是去看唐霜,见她安然无恙,才轻松了口气,拉着她道:“好孩子,我听说了,你,你是我贺家的功臣啊!争气啊,真是争气!”
唐霜本心里委屈,强忍着泪才没掉下来,如今见贺耽来了,泪水没忍住,啪嗒一下便落下,自打怀孕后,她这脾气就脆弱至极。
贺耽一眼便知是什么情况,转过身来,对着孟鹤之便挥起了拐杖,呵斥道:“你,你是不是在打那主意!”
下人们见状,后背惊起一身汗,忙上前拦住。
孟鹤之脸色发冷。只是一脸心疼的看着唐霜。
被拦下来,贺耽气也难消,但见唐霜,他多少有些收敛,转而承诺道:“孩子,你放心,有外祖父在,这孩子你就安安心心的生,谁都动不得!”
唐霜听出话里的意思,她便知道这里头应当有隐情,勾起孟鹤之话里,好似是笃定孩子会有问题。
她强撑着问:“这孩子到底有什么问题!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孟鹤之眼神阴郁,默不作声。
见在孟鹤之那问不出什么,唐霜又看向贺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外祖父,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深呼吸了下,心扉都疼,说着人就要重重倒下,孟鹤之心下一急,忙上前想要扶着她。
“阿唔!”
唐霜却是挡开了他的手,回身扶着桌角,往后退了一句,与他隔离开距离。
孟鹤之眼里闪过惊慌失措。
贺耽咬了咬牙道:“霜丫头,这孩子你安心生,他绝不敢勉强你……”
这话里的意思,是还想瞒着。
唐霜闭了闭眼睛,又看了眼孟鹤之,头一回觉得,自己与他这般陌生。
她深吸一口气,对外头喊了一声:“春织,又冬。”
两个丫头不明所以,忙进屋。
“收拾东西,回邹家。”
孟鹤之拳头紧握,能瞧出隐忍,但就是一如既往不愿做声。
她又礼数周全对着贺耽行礼道:“孙媳自成亲过,便没回过邹家,恰想趁着此次机会回邹家小住,不知外祖父可允?”
贺耽哪里有不允的,他恰也要趁此机会好好与孟鹤之说说,连连点头道:“也该,过邹家小住些日子很是好,你长姐是个仔细人,照料你我们也放心,你如今身子有孕这物中东西也该添置添置,等你回来,我必安排妥当。”
有贺耽这几句,唐霜便能光明正大的回邹家。
只是转身时,宽袖被拉扯住,是一直不肯言语的孟鹤之。
贺耽见着便气不打一出来,方才问又不肯说,现在又拖拽着人家不让人走!
两个丫环看着也是为难,本想劝劝,但见自己姑娘眼里含着泪,便忙闪身去收拾行李。
“这天太黑……”孟鹤之开口,顿顿又道:“我不放心。”
唐霜心中酸楚,却也知道这挽留她不能让步,她甩开孟鹤之拉着自己的衣袖,深吸了一口气道:“姚先生会护送我回,你不必担忧。”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姚七看热闹不嫌事大,点了点头道:“是,公子放心,姚七必安全将夫人送达。”
转身便追上了唐霜的背影而去。
见人走了,贺耽一副讳莫如深如深地看着质问道:“你当真起了不要那孩子的心思?”
孟鹤之这回没再沉默,而是看向贺耽:“母亲当初有我时,外祖父是不是曾送去过红花。”
贺耽猛然一怔,眼里都是震惊:“你怎么会……”
孟鹤之眼底都是凄凉,只是看着他问道:“当初母亲生我时,外祖父厌我,孟文轩恶我,就连母亲都是以为有我才稳固孟家主母的位置,绑住他才肯生下的我,我都如此,这孩子往后又会如何?”
贺耽唇瓣微微颤动,苍老的面容上都是愧疚:“可唐霜不会……”
孟鹤之长吁一口气道:“她确实不会,可我怕,我怕她知晓好陷入无限恐慌之中,我怕她知晓丈夫身患疯症会日日不得安枕,更怕这孩子比我更疯,误伤了她母亲,我知这病症复发难以抑制,我尚且如此,何顾盲目乐观期盼在这个孩子身上,相较之下,我只知道,倒不如没有这个孩子,唐霜于我更为重要。”
烛火在两人之间,画出泾渭分明的界限,贺耽攥了攥拳头,他忽知晓为何孟鹤之怎么也不肯回南广了。
他嗓音有些喑哑问:“那你这辈子总归是要有孩子的!”
孟鹤之抬眸,眼底清澈又冰凉答:“若没有,就不该活了?”
贺耽被震颤住,他知晓孟鹤之这些年受的委屈,便是他竭力弥补,都也无济于事的。
只是……
他攥了攥手中的拐杖,硬着脾气道:“这孩子,无论如何都要平安降生,算是祖父求你,你若是担心这个孩子往后会有不好,那我便带他回广南,断不会叫他有任何机会伤害唐霜,如此看成!”
孟鹤之没应,可抿起的嘴角却道清了他的态度:“天色不早了,外祖父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去送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