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相拥姿态,晏朝聿背脊有一半都抵在沙发面,黑暗里他折了折剑眉。
缠绵厮磨中,他给了温臻一次淋漓。
手指抚过她脸颊上浸出的一些水珠, 男人和女人的体力总是有些差距,即便是常年练舞的温臻, 对上常年健身打拳的晏朝聿,太过悬殊。
温臻在他掌中很轻易的,便露出困倦疲惫, 蜷着四肢伏在他身上想要就这样入梦。
晏朝聿安抚着她, 待她呼吸绵长平和后,才抱着人起身将她清理干净,还原她的洁白美丽,不让一点尘灰沾染她。
但他没想过温臻会在夜半因口渴而醒来。
卧室的窗帘已经拉上,满目漆黑,温臻迷糊地察觉到身畔空落落一片, 视线朦胧间,她才看见外面昏黄的灯光照着那扇虚掩房门, 大脑在某一刻运转齿轮,想起晚上他的一反常态,温臻起身趿鞋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书房亮着一盏落地灯。
而刚走到门口,温臻便嗅到几缕烟味。
因晏朝聿习惯将香烟中的烟丝换成那种夹杂着柑橘味道的沉香条,所以书房的烟味是温臻唯一不抗拒的烟味,甚至觉得有些好闻。
晏朝聿抽烟频率,在她面前并不频繁,只偶然撞见过。
但温臻没想过,他今夜会有大量吸烟的情况发生,导致整间书房都有烟雾缭绕。
温臻立在门缝处,看着站在窗帘前的那道身影,他单手支撑在窗边皮椅上,指间捻着一支烧了半截的烟,还是那件黑色衬衫,胧黄灯光下,隐约看见衬衫背面有深斑的痕迹。
会是汗水么?
温臻不知道,只是站得久了,又看见他慢条斯理地摘下腕间那枚极其昂贵的钻石手表,修长骨感的手指一粒粒解开衬衫纽扣——
黑色衣料掀开,先露出那截窄腰。
第一次看清她触摸过的那道长长伤痕,温臻心一颤,下意识去摸自己手臂上痊愈的伤痕。
晏朝聿的那条显得格外狰狞,有明显的缝合痕迹,即便随着岁月愈合,但依旧可以想象出他受伤时该是何种鲜血淋漓的场面。
而后是他的整片背,沿着那条分明线条上,布满紫红交错的长痕。
像长鞭留下,又像是木条留下……
总之,一定是新伤。
温臻看着他拧开药膏,直接往背上胡乱涂抹,侧颜眉目深深,不曾折过一丝波澜,只有薄唇在泛白。
温臻很难形容看见这一幕的心情。
手顿在门把上,不知该拧开走进去,还是该只觉退出去。
因为她清楚,晏朝聿有多么骄傲。
就这样愣神几秒间,窗边一道目光直棱棱地扫过来,晏朝聿看清门外熟悉的那抹裙摆后,将残烟丢进烟灰缸里,又将身后窗户全部打开,松松套上衬衫走过去。
“怎么醒了?”
灯光照着他冷静而沉寂的神情,一如既往。
温臻抬起下巴望向他深蓝眼眸,唇动了动,银牙暗咬直说:“我想喝水,起床看见你不在。”
晏朝聿将门敞开,折身走向胡桃木书桌前给她倒满一杯温水,淡声问:“看见多少?”
温臻接过玻璃杯:“看见你抽烟,看见你腰上有伤痕。”
她说到这里时,啜了一口温水,眼眸亮亮凝看杯中水痕。
晏朝聿闻言笑了下,看她喝完一杯水,问她还需要吗,温臻说不用了然后转身就要离开这间书房。
雪色裙纱在桌前飘过,晏朝聿半垂眼帘,在裙纱真的要远离时,忽而开口唤住那道纤影。
“臻臻。”
温臻驻足,背对着他,却可以透过墙面上的影子,看清他笔直的背脊有了弯折的弧度,他的体温微凉握住她的一只手。
“帮我擦一下药,可以吗。”
即便刚才他已经擦过一回药膏,就在她的视线里,
即便擦得毫无章法,
即便他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药膏味道。
他们谁都知道,这句话只是一个挽留的借口。
温臻侧首视线瞥过他掌心药膏,暗吁着气接过去。
“好。”
擦药就必须看清他背上伤痕。
有些话即便不问,温臻基本也可以猜到晏朝聿的伤痕由来。
白色乳膏随着她指腹打转融化在他的皮肤上。
她刻意将指腹力量加重在他的伤痕边缘,可观察男人反应,却好似一直不痛不痒,眉眼始终沉静。
她觉得有些气馁:“晏朝聿,你不会感觉到痛的吗?”
“还是你觉得无所谓?你根本不在乎这一点痛,或者……觉得习惯了?”
摁在他肩上的那只手隐隐有颤动迹象,药膏也抹得差不多了,晏朝聿攥拉过她的手腕,让人侧坐怀中,下颌放在她颈侧,微叹道:“臻臻,人活着就是有知觉的,没有人会真的习惯痛。”
“可是你是。”
他似叹息:“其实我也不喜欢忍耐,一直都不喜欢。”
“那你为什么要忍?你教我不用忍的。”
“臻臻,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一直清楚,商人追求利益最大化,我得到的远比这些多,也更值得;所以不必担心我。”
“至于你不需要去忍,是因为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委曲求全。”
他的掌心贴着温臻后腰,轻轻摩挲着,让她放松下来:“绕过这个话题,同我说一说,你今日都做了什么,有没有开心?”
落地灯的钨丝照着温臻卷翘的睫毛,她说:“有很开心。”
朋友都在陪伴她,关心她,时常能够出去约上一顿晚餐,闲聊一夜;工作有时也很充实,同事很友好,思慧有时也会给她带一份蛋糕,一杯咖啡,两人互相监督着舞蹈动作,录制视频,练习基本功;还有文杉。
所有的一切都很好。
也包括他。
晏朝聿笑一笑:“我的臻臻过得开心就很好。”
两人对视,温臻看着他的笑,他的面容依旧俊美,眉眼只是弯起细微的弧度,也显得格外迷人。
温臻不知道是因为太开心,还是因为什么情绪。
她觉得心脏有抽痛感,因此她也毫不掩饰地去捂住心口位置,她眼睑微敛,视线落在他手腕内侧的那行黑色纹身处。
【Psyche】
希腊文。
温臻隐约记得这个词的意思。
灵魂、心灵。
想起他一直以来戴着的腕表,像封印,将灵魂封锁腕上,而这里连通的血管脉络直达心脏。
温臻如是想着,视线却不经意地扫过他的电脑屏幕。
心脏骤停一拍。
——「晏氏集团股权分割协议证明资料」
是即将打开文档的名字。
白色的鼠标停格在那。
温臻回过头看向胧黄钨丝照亮下,晏朝聿的脸英俊如常,神态平静着,根本循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他的下颌微微抬着,气定神闲地抱起她,回房间睡觉。
一眼都没有看那亮着白光的电脑屏幕。
九月八日,白露时节。
晏平山对外宣称病愈,说是今日想要上山礼佛,特意嘱咐温臻与晏朝聿以及晏母三人一道,前往香山青龙寺。
其中的深意,也不过是为了平息外面传的一些晏家不和之流言。
几台车子顺着狭道而上,这个时节满山枫叶仍是绿意盎然,自长空望下,整条长道竟只有这五台黑车行驶,满山连行人也没有。
下了车,一行人随着前方一身唐装的老者往前走。
青龙寺中门顿开,黄袍袈裟的主持戴着一副眼镜,向晏平山走来,引着众人往里走。
越过庭前两株参天松柏,入目皆是宝塔飞檐,一座座殿宇重叠绵延,温臻从前来过一次青龙寺,那时听爷爷提起他从前在京中时,曾与故人一同来过这间寺庙。
那时正逢观音诞,整座青龙寺的佛刹前人潮如流,香烛红纸随风拂了满寺,她随爷爷站在大雄宝殿前,看着里面众人叩拜祈愿。
一幕幕的记忆好似就在昨日。
而往事如烟拂去,时转今朝。
温臻走在晏朝聿身侧,由他执着手一步步踏上汉白玉台阶,共108 阶,他们一阶一阶往上走。
远处响着钟声,主持迎着晏平山跨进大雄宝殿内。
众人垂首立在门外,从殿外往内看去,昼光一寸寸打进这扇门,老人收了龙头杖,闭上苍老的眼,跪于蒲团前神态庄严而虔诚。
半晌后,主持走向门口看向晏朝聿,二人的手分开。
晏朝聿走进殿内,跪于晏平山身后蒲团,满殿烛火辉煌燃着,殿内有僧侣念着经文,门渐渐一扇扇虚掩起来,只能窥见里面由长明灯照着的憧憧人影。
温臻驻足在殿外长廊处,身侧有一道影子落过来,她眺目看过去,对上双纤眸。
不得不说,许琼英保养极好,脸上基本看不见一丝细纹,她本生于上海富族,后又嫁给晏家长子,人生这四十多年过得顺风顺水从未吃过一点苦头,可人到中年,栽的第一个跟头竟是来自于她的亲生子。
“温小姐,一直以来都没能和你说上句话,我本以为从三弟葬礼一事后,你再不会与我见面。”
温臻平静说:“您是晏朝聿的母亲,我是他妻子。”
许琼英:“即便是这样,也并不妨碍他命令我不准再见你一面。”
“他分明是我的儿子,我至今都还记得那时生他,京市漫天飞雪,可如今每一次和他见面,我竟然会觉得陌生……这些年我一直希望他们兄弟二人关系和睦,但事与愿违……”
说来可笑,她竟会这样害怕长子。
思此,许琼英深吸一口气,眼底淌着落寞。
温臻静静看着她,心里却想着晏朝聿这些年是如何独自走得每一步,还有那日长廊上,她是如何护在晏朝洲的身前。
那一刻,她才理解这些日子的情绪,真正地爱一个人,是心疼他。
心疼他所有的遭遇,也心疼即便是母亲,即便是亲兄弟,可是他们却走向他的对立面。
“您有两个儿子,朝洲从小在您呵护关爱下长大,晏朝聿却在祖父身边长大,您觉得他难以亲近,觉得他陌生,是因为您将爱全部给了朝洲。”
许琼英眼底微震,从没想过温臻这样表面乖顺的姑娘,会这样不留情面地对待自己的婆婆,交握在身前的手也紧紧拧着,默了半晌,才冷笑着开口:“晏朝聿就是个薄情寡恩的性子,温小姐以为自己在他心中会显得特别吗?”
“你们现在情浓爱深,是因为他暂且没有遇到什么屏障,若是他遇见屏障,温小姐不妨想一想,你们最初是因为什么才走到一起的。”
“他是我儿子,这些年他做的什么事,我都看在眼里,他费尽心思回国掌权,三弟便立刻出了车祸,后来三弟重新接手晏氏纽约分部,不过是他单独开了个会,就直接跳楼寻死,如今他还能把亲弟弟打进医院,他那一拳是想要了朝洲命的,温臻,你以为晏朝聿会是什么善类吗?”
“你以为,他这样的人会托付真心给你这样天真的小姑娘吗?没有了你们之间那点利益牵绊,你们又能再同行几步?”
温臻对她笑了笑:“我也是第一次听见一个母亲这样评价自己的儿子。”
“不过您请放心,只要他不放手,那我会一直陪着他走下去。”
许琼英深深看着她,胸腔骤起一阵起伏,她呼吸几口后愤然转身。
廊檐下,温臻依旧站在石柱前等着,秋风送来殿内一阵阵诵经声,其间夹杂着零星谈话。
寺内忽起一声钟鸣,诵声也戛然而止,温臻旋回身,看见宝殿的门一扇扇又打开。
长明灯照着那道影子,款款朝她走过来。
重新执起她的右手。
指间那颗钻戒闪闪亮着,对应着他左手上的素圈指环。
晏朝聿握紧她的手,一直到暮色黄昏众人吃过斋饭下山时,他也没有放开这只手。
窗外浮过无数树影,司机老梁将车往青龙湾开。
车内没有升隔板,但温臻抱住他的手臂依靠在他肩上,轻声说:“晏朝聿,别人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我只相信我感受到的。”
晏朝聿低眸看着她别着耳发:“我知道。”
“所以我知道很多事你不想同我说,一层原因是不希望我有忧虑,但是晏朝聿,你心里会不会有另一层原因,是因为我帮不了你任何事?”
她弯唇笑,眼里都是真实而粲然的笑意。
晏朝聿皱眉,握紧她的手:“为什么这样想?”
“没有……只是我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无法帮你。”
“一直陪着我,就是温小姐对我的最大助益。”
温臻眸光温柔地看了他好半晌,笑得甜丝丝:“好。”
从青龙寺回来之后的几天里,日子仿佛依然平静。
偶尔陈总助会陪着晏朝聿回来,随后取走文件又匆匆离开。
九月中旬,温臻接到了温家打来的一通电话。
是堂妹温粤。
温粤这次不再拐弯抹角,说得干脆直接:“姐,海湾的项目是你让晏总给爸爸的吗?”
“什么海湾项目?”
那边似松了口气:“看来你也不知道这件事。”
温臻整个人处在云里雾里的状态,电话一挂,温粤后来又给她发来一条新闻链接。
很简单的一件事,晏氏与博林达成一项长期战略合作。
以及一张股市涨幅图片。
温臻盘腿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冥冥中,还是有不可阻力的因素在打破平静,视线转着,锁定在信箱里收到的新邮件上,停滞五分钟后开始挪动鼠标,选择回复。
到了九月末的一个晚上,快递和周文礼的电话几乎是同时接收。
别墅灯火通明,温臻蜷着双腿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挂断电话,手里拆开一份文件。
楼梯扶手处立着一道影子,晏朝聿低眸看着窗前的人,听见她挂了那通电话,盘着双腿望窗外,不知是在看月光,还是在看庭中的那株海棠树。
大约这样看了她五分钟,晏朝聿才拾阶而下,淡淡说:“海棠花期过了,你想看花,明天我让陈助安排人过来重新栽种几株。”
感受到他的靠近,温臻笑说:“花期过了又何必强求呢?”
顿了瞬,她继续说:“我只是想着现在是秋天,很适合再去巴黎的那条梧桐大道散步。”
“好,再过几日,我陪你去巴黎看一看梧桐。”
温臻沉默下来,低眸看向手中这份厚厚白纸,藏在怀中,靠着他的胸膛,声音绵柔:“晏朝聿,前几天周律师和我说,爷爷留给我的所有遗产流程都走完了。”
晏朝聿想要抱住她的腰,指腹却触碰到她手中纸张,声线沉下去:“恩。”
她笑:“我现在身价少说也多了好几个零了,好像都可以还你东临购股的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