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为何总是那样准。
下高架桥,别墅区的减速带,再到车库停下……
她感觉脑中有无数的水晶灯,因承不住灯泡瓦数而爆开。
白光划过眼前。
再清醒时,视线飞掠过别墅内刺目的水晶吊灯,完好无损,每一颗垂吊下来的水晶珠都熠亮无比。
别墅装潢偏简约,墙面都是杏色,不同于檀庭。
温臻缓过神,环紧他的肩,整个身体都缩进他的怀中,肩上披着裹满他气息的外套,视线再一抬已经推门进了卧室。
King size的床上,枕褥是红白相接的颜色。
温臻躺在柔软的床单上,高挑纤瘦的身形微一蜷,以玉兰簪挽起的乌发全数散落,乌发迤逦于腰间,满室灯光摇曳在她清丽的面容,一颦一动勾勒着旗袍下的曼妙身姿。
她慢眺纤眸,看向灯影绰绰下的男人。
晏朝聿解开束缚脖间的黑色领带,任其轻飘飘的坠落地面,而后一把扯开衬衫,满地崩落袖扣与纽扣的声音。
自四面八方,琅琅滚动。
想起他们在车内停下的最后一步骤。
温臻喉间发紧,怔怔凝睇着暗处的硬挺身形。
眼睫一颤,便听他朝着浴室走去的声音,水声哗哗流动,温臻秀眉微蹙,眼底泛起茫然,从柔软床面半直起身。
神思乱闪不过几分钟,浴室水声也便停了。
里头忽响晏朝聿的声音,让她帮忙拿条换洗的贴身衣物。
温臻按照他的提示,找到抽屉,视线乱瞟过那些折叠整齐的方块,想起之前也有一次,那时他们刚领证,对彼此都是陌生状态,触碰这些也觉别扭,只是今时今日她心中依旧有异样,却不是因为别扭。
捻起一块,她走向浴室的玻璃门。
敲了敲门,玻璃门哗啦一声拉开,冷白灯光照着那只修长分明的手上,他的掌心摊开,接过边缘时,温臻往后退步,骤然被猛地往前拉进。
哗哗又是一声。
玻璃门阖上。
她站在湿漉漉的地板上,莹白的脚也沾上水渍,旋即温臻仰眸不解地看他,视线却定在光线下的那截白。
再往上,是他英俊深邃的脸,黑发湿漉着,有水珠不断沿着他锋锐轮廓而下,划过精致的下颌,再至突起的喉结、肩颈线条、锁骨……
水声潺潺。
半扣她腰肢的掌心也透着一股凉意。
神思骤拢,温臻探身去触水温,果然如她所料一片冰凉。
温臻眉心倏蹙:“晏朝聿,去医院行不行?”
晏朝聿浓墨重彩的眉眼淌着水珠,他将花洒关掉,俯身将人托臋抱在大理石台面上。
他忽然问:“为什么是朝?”
眼神固执。
温臻身体往后寻着支撑点,背脊紧贴上冰冷镜面,惊凉感让她本能地往前挪,跌进他宽实怀中。
“阿朝,你不明白吗?”
朝,旦也,旦者,朝也。
是一日之起始,也是朝阳之意。
晏朝聿紧抿着唇,整张脸融在昏光下,身体在慢慢回温,一手撑着温臻的平衡,一手引着她的手触碰自己的后腰处。
温臻根本没反应过来,指腹便碰及一块疤痕。
所有情绪卡顿。
指腹一点点描摹着那道疤痕,从后腰下方延至腰侧,足足有十几厘米,疤痕随着年月而坚硬,即便是再先进的技术也无法完全祛除这条痕迹。
像烙印,永远刻在那里。
晏朝聿说:“我知道你看见了那则新闻,晏仲岭是我三叔,祖父共有五子二女,早年晏家争权,死了两个,便只剩下我父亲、二伯,以及三叔,晏家的人和事都很复杂……包括今晚。”
“我知道你肯定有疑问……不必因为阿洲是我弟弟,他口中将我说得手段多么低劣,而对我感到怜悯。”
“温臻,他没有说错一字,也包括我腰上的这道伤……是二十一岁那年,在国外伤的,那年我刚毕业,便搜集各种名贵跑车,几乎每一台都要亲自去测试性能,不是因为我喜欢,是因为三叔晏仲岭喜欢,而我只想要回国,想要触碰晏氏在国内的产业,便需对他谄媚,对他施计讨好。”
“但是那次在一个峡口弯道上,我们出了意外——那场事故中,三叔瘸了一条腿,而我只落下这一块疤,也因祸得福,从此接触晏氏高层。”
说至此,晏朝聿稍顿,微叹息:“所以臻臻,我不需要任何可怜。”
他的指腹划过温臻柔软的唇瓣,轻轻摩挲,将她唇上最后一抹唇膏擦去,还原唇色。
也是这一刻,温臻忽然懂得那条疤痕存在的意义。
是烙痕,也是一种自惩。
她低垂着视线终于看清那截疤痕,沿着雪白浴巾上方的狰狞轻轻触碰,力度很轻,轻柔到好似绵长的亲吻。
“是真话吗?我想听你说真话。”
晏朝聿只是看着她。
遽的,长腿顶分膝盖。
镜面由着光束折过,映照着她雾气朦胧的乌眸。
他挤进去,长指捻过一抹正绢,沿着弧度往上掀,莹白跃入眸底。
他深知自己的自控力到了何种地步,那些酒精无法使他失控,即便是药物也无法崩坏他最后一线理智。
除非,是自愿。
伪装得体,伪装端方,伪装持重,伪装一切正面形象……
二十多年来,他一直游刃有余地扮演着这类角色。
可是到现在,他忽然不想再装,面具戴得太久,将与血肉相溶,再想取下来,又该如何撕开?
至于那些真真假假,还能再分得清楚吗?
晏朝聿眉眼稍敛,挺拔的背脊稍弓,侧首吻过她耳后,单臂支撑在台面,将她锁于墙壁之间。
待到绢料一角沁出深斑,溺出湿意。
“那我说真话,”
他眸底深暗:“臻臻,知道我每次见你穿旗袍时,最想做什么吗?”
刺啦——
伴随撕裂声,一截绢料崩断,面料飘摇坠下,如同门外那件衬衫。
“想这样,撕开,然后撑破。”
第35章
以温热抵向冰凉那一刻, 温臻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肩。
有些意识都乱了。
只能感受到疯狂侵占体内。
最终碎掉的面料垫在冰凉的大理石台上,隔绝最直接的凉意,腰下横着他的手臂, 因用力而感受到那些脉络跳动的触感。
细细麻麻激过每一寸。
后腰抵着的水龙头的开关,温臻被冲撞得背脊震颤,头顶那盏白色灯泡在瞳仁闪动几下,又极快熄灭。
有那么一刻, 她将全身力气都倚靠在晏朝聿怀中,忍受不住时闭上长睫,张唇咬下去。
他肩上落下一枚齿痕。
晏朝聿眼眶填满红血丝,视线紧紧攫在她的发端,下颚感受到她额间湿润,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知道, 比起汹涌填补,温臻更喜欢亲吻, 但是今夜他守着不肯给她久久渴求的,让她如同天上月,高高悬挂, 落不到实处。
那双眼早在药物催发下充血, 包括boki阀值也到临界点,但他宁可这样。
一压再压,身后水龙头开着一档,她彻底湿透。
晏朝聿忍得发痛,垂着的目光一错不错地凝着她。
那些于内心深处压抑的阴暗与污秽,在刹那间疯狂滋长。
他想要如往常般, 温声唤她臻宝。
可当正用将要碎掉珍宝的武器慢慢逼近她时,喉咙似有一只手紧紧掐住。
窒息。
晏朝聿眼睫还半湿着, 心生惶然地抱紧她,无数次想起后腰那道疤痕留下的真正原因。
———朝聿,我的好侄儿,你以为你真的可以掌控晏家,掌控一切了吗?
———你连欲望都不敢拥有。
“晏朝聿……”温臻仰起素白的脖子望着他,纤丽眼眸里盛满谷欠望。
晏朝聿耐心问:“想吗?”
他看着温臻眼底沁着水润在点头,而那眼里的润与掌心润雨一样,湿黏着,让他挪不开目光。
“……好”
长月当空,卧室的窗帘没有拉满,落地窗前也没有那一排微亮灯带,只剩黑夜与一台小夜灯。
窗外飘摇风雨刮卷着枝干,树影婆娑投射过来。
温臻乌发散满雪白腰间,有阴影叠落下来,她稳稳坐着,如平时练功般绷直脚背。
极致的力量与柔韧度相互结合。
她入神时,脸颊落在光影里,有近妖般的艳丽。
晏朝聿曾见过一次这样的她,很早很早。
思此,他捏转盈润脸颊自后深深。
温臻贝齿暗咬,好似将血肉都磨破,盈盈美眸凝着窗外相撞的雨珠。
感受到那些被雨水打湿的地面,种子深深扎进土地里,由着根茎生长,再破土而出。
待风雨平息稍许时,她仰着那截纤细的脖子看他,微喘着呼吸问他爽了吗?
撕碎那件旗袍,撕碎那套高定西装。
撕爽了吗?
晏朝聿终于俯身亲吻她,含住她的唇,眼底蓄起畅快的笑,他生得英挺又俊朗,如此颓浪地倚着床头,拥着密不可分的她。
荒唐中,又带着吸引人的张力。
“臻臻,你不是旗袍,也不是西装衬衫,你不会碎,我舍不得。”
他确实舍不得。
一丝一毫这样对待她的念头都舍不得。
温臻淌过眼泪,抚过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指尖往下抚过他尖锐的喉结。
低低说他舍得,现在就舍得。
晏朝聿一顿,常年在金碧辉煌的宴厅酒桌谈笑风生,在无数城市高楼大厦的会议厅周旋微笑………
机场、电脑、无数红绿线条交错、一份份文件、一次次交涉……
将心抽空填满数字。
但是只在这一刻,心里填满谷欠,然后去填满一个人。
于是他说,他只舍得在床,上弄碎。
他说到做到。
晏朝聿说:“臻宝,再唤一声好不好?”
这一刻他需要听一声,一声就足够蛇出来。
温臻的手指描摹着一个他,力量将身体绷紧,轻轻问:“晏朝聿,你现在足够……清醒吗?”
晏朝聿沉默着,她根本不知道,他从没有这样清醒,清醒到想要拉着她一起沉沦。
温臻忽然笑起来,眉眼都是亮晶晶的,声音绵得如细雨:“是阿朝,也是……老公。”
心中一颗颗膨胀到快要爆炸的气球,好似得到解放,针尖一刺,一颗颗声响砰然。
只四个字,酣畅淋漓。
月上枝头,
可月亮早已上枝头。
白昼就要来临。
晏朝聿将一切独自整理好,再将干干净净的人放回柔软的床上,掖好薄被,拥着她,感受她发端清甜的橙花香气。
短暂地闭上眼睛,趁着夜色还暗。
三小时后,窗外天光忽泻进来,晏朝聿猛然掀开眼睫。
又是一个白昼。
他将捡起地上残屑般的衬衫衣裙,销毁昨夜证据,而后换上整洁如新的衣装。
不能起一丝褶皱。
从檀庭搬去青龙湾别墅已经一周时间。
温臻这几日收了假,每天都按时前往舞房练功,待到傍晚时分又自己开车按时归家。
这几日,也有接到表弟易东的来电,又说他日程排太紧,不来京市了。
温臻挂断电话,只觉这个年纪的小孩说一套是一套。
八月末,即将立秋。
车辆途径一条银杏大道,翠绿的枝桠都在渐渐泛黄。
今日是晏仲岭的葬礼。
墓园内,众人皆穿一身黑衣,面容肃厉着凝着那尊石碑。
晏平山双手交叠在黄花梨龙头杖上方,一双苍老的手微微摁着力,双目沉沉落在墓碑上的那行名字。
「晏仲岭之墓」
他这一生,共有五子二女。
四子夭折襁褓中,五子亦逝去十余年。
剩下的儿子们,
长子晏仲柏,生性温和良善,本欲苦其心智,将他磨练几番,成为名正言顺的接班人,可他这个儿子,生来没有那股劲;
二子晏仲序,聪明有余,行事却畏首畏尾,亦难堪大任;
至于仲岭,那是最像他的一个儿子,他曾寄托无数期许给他,只可惜后来一场意外中瘸了一条腿,也因此颓唐过好几年,蹉跎着岁月的同时,也因身体上的残缺一直没有成家,直到近几年重新着手集团事,其能力依旧不减当年,他本以为仲岭往后人生也不再有大波折,可……如今却化为黄土白骨一堆。
令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光阴正好时,经历两次丧子之痛,作为一位父亲,说不痛心,自然是假的;
可那时的晏平山,也不仅只是一位父亲,他有太多事需要去做,那时他在历经人生重要的转折点,不能消沉,不能颓唐。
每一件,都比家更重要……
于是他来不及去伤痛,只能继续日复一日地平静下去。
而如今,这把岁数,再经丧子之痛,晏平山只是在仪式完毕后,久久地凝着这块冰冷的墓碑,面色无悲无喜。
直到半小时后,才转身率着众人离去。
回到老宅,前厅有宾客落座。
庭院内请了一批戏剧演员,在台上唱着京剧。
温臻走在廊下,远远望过一眼,台上那几位她也只在春晚庆典见过这几位的身影,真人倒是第一。
今日宅中偶有声喧,但都平静,只往来人影憧憧。
温臻跟着梁姨前往内厅,刚过垂花门,便见前方出现一道熟悉身影。
是晏晴好。
她似在打电话,刚旋过身,一抬眼两人目光交汇,晴好立即摁断电话,踩着高跟鞋朝她走过来。
刚在葬礼上,她们并无过多交流,此刻才能说上几句。
“晴好。”
“嫂嫂……”
晏晴好走近时,温臻才见她眼眶一周红彤彤的,显然是刚哭过。
温臻蹙眉:“怎么把眼睛都哭红了?”
晴好摇摇头,抬手拭泪:“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那年祖父生辰,三叔也曾抱着我和大哥……在那台下看过戏。”
“只是……如今我刚长大……三叔却没了……”
温臻并没有见过这位三叔,但她也有叔伯,因此她走上前拥住晴好,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背脊,安抚着女孩脆弱的情绪。
“晴好,没事的。”
久哭一场,晴好心中情绪也尽数宣泄出来,她擦干泪痕,挽起温臻的手,微微抽噎:“我……我没事了嫂嫂,我们先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