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在笑,眼里却是寒冰。
吃了他这么多回的亏,贾母深谙他的秉性,打圆场道:“是有些像,她不过是小孩子口无遮拦,你做哥哥的还多包涵才是。”
“那外祖母,我也不大呢,您怎么不记得疼我呢。”
文湙还没说话,黛玉便站起身,看着贾母道。
贾母之所以深疼黛玉,不过是她生的模样与已逝的女儿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自贾敏随林如海去了扬州,直到香消玉殒,她都没再见过她。此时见这双与女儿如出一辙的眼睛含悲望向自己,贾母心下一痛,忙起来拉着黛玉的手道:“好孩子,是外祖母的不是,我叫云儿与你赔不是可好。你说这话,可不是要了外祖母的命吗?”
黛玉低头垂泪。
史湘云却自觉受辱,硬扭着不肯开口,随旁人怎么劝都不理。劝得急了,她竟甩袖子收拾东西要家去。
文湙却懒得管这么多,他道:“史大姑娘要回家么,那正好。你带句话与你叔叔婶婶,看这事儿咱们是公了,还是私了。”
史湘云回头,眉眼尽是嘲讽,道:“按你说的,公了如何,私了又如何。”
“公了呢,叫齐那日在场的所有人,叫你婶子带你来向我妹妹赔礼道歉。私了么,”文湙冲她一眨眼:“自然是我自己私下了结了,暗地里要算计你家的事儿我可不能告诉你。我可不像你史大姑娘,背地里说了人家闲话不算,还要拿出来当面说一遍,你不就是想看看我们安定侯府敢不敢拿你怎么着吗?那便如你所愿。”
文湙嘴角带笑,最喜欢这样不信邪的人了。这样装鬼吓他们的时候,犹为好玩儿。!
第40章 史家
从荣国府回来,黛玉很是忧心。
当时史湘云听了文湙的话,气得甩袖而去。文湙却当没看见似的,还一脸若无其事地问贾母要回了龄官。
黛玉一脸担心看着文道:“哥哥,要不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毕竟龄官也要了回来,就当做是赔礼了。不过是句玩笑话,我也并没受多大委屈。”
不说史家一门双侯,贾史王薛四大家同气连枝,王子腾又回京高升至兵部尚书,黛玉实在不想哥哥为自己惹上这么个麻烦。
文湙无奈,这小丫头自己都要气哭了,还说没多大委屈。
“妹妹勿需担心,若是史家过来赔礼,我那话自然也就是个玩笑。如若不然,不过一个史家,两个闲赋在家,有名却无实的空头侯爷,有什么好动不得的。他们既不怕得罪了我家,咱还怕他不成。那金陵来的四家人,也并没有你想的那样同心。不说别的,你在贾家住了那么些年,可曾见过史家除了大房的史大姑娘外,还有别的人去过荣国府?”
黛玉闻言一愣,好像还真没有。史家的两位侯夫人,真论起来自己该是称呼一声表舅母,可她在京这六年,竟是从未见过。这起码说明,即使她们偶有过府,也只是坐坐便走,根本不见荣国府的姑娘们。
史家其他姑娘们,更是从未见过。
“可是……”
黛玉还欲再说,文湙却笑着道:“傻丫头,哪有这样多的顾虑。虽说我也是闲赋在家,可以这几家连人命都不轻易放在眼里的行事作风,都察院早想找他们麻烦了,不过上面暂且还压着。你顾家哥哥最近正没事儿做,手上不知抓了多少小辫子,借我一两条使使也费不了多大的事儿。”
虽说暂且不好动他们,但来个敲山震虎想必陛下也是愿意的。不然就叫都察院这么憋着,也不是回事儿啊。
黛玉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却对四大家族子弟的风评略有耳闻。
贾家就不消说了,那东府的焦大成天嚷嚷着些不干不净的,那风儿早从宁国府吹荣国府来了,想听不到都不行。那凤姐姐的哥哥叫王仁的,滥赌成性。至于薛家,香菱还和姐妹们常来常往呢,那薛蟠打死人命的事儿早都不是什么秘密了。
想到这儿,黛玉不由有些厌恶。她虽不懂国事,可
连她都知道的事儿朝廷不可能一点儿风闻都听不到。如今按捺不动,必是有所图谋。
可就是这样,那些人却依然不做丝毫收敛。这样的人家,哥哥即便是得罪了想必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想通这一节,黛玉便放下心来。不过自家哥哥还真是蛮厉害的,好似什么复杂的事儿到他手上都能变得简单明晰起来。
杀人不过头点地,一把正落下来的刀并不是最折磨人的,而是一把将落不落的。
可文湙这回却失算了,这刀没能架上去。
史湘云虽在史家跟着叔叔婶婶过活,却并不与他们亲近。是以她绝不可能跑回去和自己的婶娘们说,她把亲戚家姑娘比作戏子,惹得人家大怒要报复她们家这样的事。
况且,她史家一门双侯,也并不把文湙说的话当回事。
所以,文湙在家空等了三天,史家人却仍旧对此事一无所知。
第四天,都察院监察御史顾舒庭具本参奏保龄侯史鼐,指使家奴,强收秋粮,以至逼死雇户。其中人证物证一一俱全。陛下大怒,立刻命刑部核实此案,水落石出之前,保龄侯幽禁于保龄侯府,不得外出。
史鼐觉着这简直就是莫名其妙,不说他当时就赔了不少安葬费,这事儿都是前年的事儿了,那雇户坟头草都三尺高了,怎么会有人这会儿翻出来说。
忠靖侯史鼎自然要为弟弟上下走动,本就已经抹平的事儿却还能找到确凿证据,他总得知道证据是什么才好开脱。他去找顾舒庭,可人家只说了相关证据已移交刑部,便再不见他。
皇后娘家也不是他能乱闯的。
无奈之下,他又跑刑部疏通关系,只是不管他去了几次,都是无功而返。
史家本就急得冒火,谁知不待两天,顺天府上门来拿人,说是忠靖侯之子史盛强夺人妇,被人家夫家给告了。
世家子弟总有些贪花好色的毛病,史盛也不例外。他的嗜好还要特殊些,最爱双十年华的少妇。是以告他抢人家老婆的,八成没有个告错的。
同样的,顺天府也没给他多少面子。
史鼎总算反应过来了,是有人诚心针对他家。
事到如今,他只能去找王子腾。
见到王子腾,
两家世交,人家也给他面子,听完他的来意。
王子腾道:“这事儿我到时知道一二分,听我妹子说,好像是你家大姑娘在荣国府得罪了安定候。不过人家说了,只要你夫人带着大姑娘去他府上陪个礼,这事儿就算是了了。你夫人莫非是没去?”
我知道都不知道,怎么去啊?
“这孽障,在外闯了祸事回来说都不说一声,如今惹得他叔叔和大哥代她受过。真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孽,修来这么个不晓事的孽障。”
史鼎觉着自己简直冤枉,莫名其妙就叫人拿来当了出气筒。
王子腾温声安慰他道:“都察院的人多半是得了安定侯的嘱托才对付史家的,顾家公子与他很是要好,你说通他就好办了。说来安定候与咱们几家也是论得上亲的,他乃林如海流落在外的庶子,你姑妈的女儿就是他家太太。你不妨回去先问清楚了,再请存周帮着说和说和,少不得他要给他舅舅这个面子。”
事态紧急,史鼎得了指点便告辞离去了,没见着屏风后面又转出个人来。
王熙凤一脸惊奇对王子腾道:“这林表弟还真是个说到做到的,我们还以为他只是吓吓人而已,谁成想他竟是动这么大的架势。”
王子腾对这个侄女儿还是看重的,他道:“这吓人的事儿,能吓着一回还能吓着二回不成?这个安定候,虽然守孝在家,却能准确掌握朝廷动向,抓住时机为自己所用,将事情做得这般滴水不漏,绝不是个善与之辈。你别光顾着看人家的笑话儿,那日的事儿你也有份吧,好好的你招惹他们做什么?”
王熙凤又不傻,这个时候当然不能承认,她狡黠一笑,道:“叔叔这可就冤枉侄女儿了,我可没说林妹妹的名字。您不知道,宝玉房里有个叫晴雯的,与那龄官也是及相似的。我正要说她呢,谁知史大妹妹却会错了意,这可不怪我。”
没说出口的话,自然有收回的余地。
果然机敏,王子腾看着王熙凤满意一笑:“嗯,你很好,也没辜负我与你婶婶的苦心。有我在,总不会再让他找上你就是了。”
这对叔侄已经串好了说辞,史鼎却急匆匆地回家审问史湘云。
他一进府便叫人将史湘云带到跟前,劈头盖脸地问:“你到底在你姑祖母家
做了什么,叫人家气成这样。”
史湘云原本以为文湙只是随口说来吓她的,并不放在心上。在家等了两天,见果然没有什么事,便将此事丢在了脑后。谁知现在三叔和大哥一个接一个的出事,看着二叔忙里忙外地找人疏通关系却一无所获,她就更不敢说了。
这几天她天天担惊受怕,见着叔叔婶婶便提着小心,生怕问到自己头上。如今见事情果然败露,顿时吓得大哭,道:“我本也不是有意的,不过话赶话说到那儿了,他就要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她妹妹赔礼道歉。”
原来还藏着掖着不肯说,如今见叔叔动了真火,终于磕磕绊绊地将事情交代清楚了。
史二夫人本见着丈夫生气,亲自端了碗茶上来。史鼎正好气不过,一甩手全砸史湘云身上了,茶叶沫子粘在衣襟上,顿时狼狈不堪。
史鼎却不解气:“你还委屈了,拿人家侯府的姑娘比作戏子,什么话赶话能说道这儿来,你没脑子吗。即使是不小心说错了,你再不说就是了,还拉到人家面前强调一次,是仗着自己脸大人家不敢拿你怎么样是吧。如今你看到了,人家能叫你家破人亡。”
又骂史二夫人:“早与你说了,不要叫她老往那边跑。那边府里的风评她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也不知道如今是和谁学的这样没规矩的样子,你叫我如何向哥哥嫂嫂的在天之灵交代。”
被抓的是史二夫人的儿子,她本就委屈,哪受得了丈夫如此指责:“你还怪我?还不是你姑母三番两次叫人来接的,嘴里还说着什么’云儿在家日以继夜地做针线,接她去松快会儿。’你叫我怎么不叫她去?府里日子紧巴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国库里又要还钱,不只得我们娘儿们做些活计贴补些。又不是只她做,我的女儿不做的?她就跑那府里去告状,她既乐意亲近那边,我又不是她亲娘,做什么拦着她。”
史鼎一时气急,才指着夫人说了这样一通。如今见她眼泪都要下来了,也自知没理。看史湘云还跪着抽抽泣泣,不由更是厌恶。不耐烦得叫婆子带她回去,并吩咐:“大姑娘从今日起禁足,任何人来接都不放。再要闹,去了就别回来了,我们史家不缺她一个。”
又回头给夫人顺气,商量道:“那安定侯既是贾家的外甥,要不然我们明日还是去走一趟,看他们能不能居中牵个线,”
“你还要去找他们,”二夫人听了便来气:“这事情是在他们眼皮子地下发生的,却派个人来说一声都不曾。若是早知道,我拉也拉着云丫头去道歉,何至于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况且,前些日子的传言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两家不和。叫上他们,说不得还火上浇油。”
史鼎听她说得有理,便问:“依夫人只见,该当如何呢?”
二夫人一脸阴云,道:“那安定侯与我们无冤无仇,他此举不过是想我们迁怒云丫头。既然这样,我们便给他个交代。”
别人的孩子和自己的孩子,孰轻孰重,简直不用说。你既然敢惹惹不起的人,就该自己去承担责任。!
第41章 两面三刀
夫妻二人商量了一宿,第二日便派人往林家投了拜帖。
文湙见了史鼎,倒是温文有礼,看着完全不像是这些日子卯着劲儿要史家好看的人。
史鼎见人家脸色还好,便想先套个近乎:“从你母亲算,你我两家也算是亲戚了,我这里厚着脸皮称呼一声外甥。”
又一脸歉意道:“家里管教无方,竟是叫云丫头说出那般不像的话,冒犯了外甥女儿,实在是叫我无颜来见啊。”
自来熟的话文湙自然是不接的,直接道:“哦!难道史侯爷就是自知没脸,才不敢登门道歉的?”
文湙自知要求并不过分,史湘云当着那些人的面轻贱了黛玉,他就要再当着那些人找补回来。可这史家,竟然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过是让史夫人带着史湘云来道歉,又没叫史夫人自个儿赔不是,何至于还摆上了架子。
显然,史鼎也没觉着人家一开始有多过分,那天在场的又没外人,道个歉本是应当的。
他叹了口气,道:“若是早知道此事,就是舍了这老脸不要我也会上门给个交代,只是,唉!我也是昨日才知晓的此事啊。”
说着就将他昨日如何从王子腾那儿知道消息,又如何审问史湘云的事说了。
文湙听完后,也是一脸惊讶。
货真价实,毫不作伪——完全没想到还有这种可能啊。
早知如此,那我干嘛还等他三天,直接发作就好了嘛。
“这也……”
一时没找着形容词,文湙只好接着道:“即便是史大姑娘不说,荣国府老太太就没派个人来说一声?孩子在她的看护下出了事,她总得交代一声儿吧。”
史鼎这才是真信了林文湙与贾家不和了,这样挑拨离间的事做起来简直不要太得心应手。并且立刻成功挑起了他的怒火,因为他也是这样想的。
“我那姑母,年轻时候还好,如今年纪大了便也越发昏聩。她自己府上的几个孩子都叫她惯得不像话,我本也不想叫云丫头跟着她。可她辈分高,硬要她过去,我们也是无法。”
文湙却只微笑听着,并不说什么,不得不说,光明正大听着人家说贾母坏话,哪怕不能附和,感觉也还不错。
史鼎接着道:“只是云丫
头到底是我们史家的人,她既冒犯了府上,自当有我们来赔礼。外甥放心,我定当给你们个交代。”
人家什么都还不知道就叫自己捶了一通,确实有些可怜。但忙活了这么一遭,回报还是得要回来的的。
“交代?我这些日子可是得罪史家得罪得不轻,您还肯给交代?”
覆水难收,已经告发的案子自然不可能再翻回来。人家都察院又没冤枉他们,欠债还钱,左右都是迟早的事儿
“看你这话说的,你又不是诚心和我们家过不去,不过是护妹心切。我们家教女无妨,尝点儿苦头也是应该的。只是云丫头既然不愿意来赔礼,勉强她过来也是平白惹得外甥女儿不快。我已与内子商议了,过几日便送她回金陵老家,那里也还有几房族人在,倒也不怕她冷清了。”
史鼎也没想着林家再能去疏通这两桩案子,只要他不再紧咬着不放,刑部和顺天府那里自然要好沟通些。
就为这,给史湘云的惩罚可不轻。金陵虽好,到底比不得天子之都。那史湘云马上又是要议亲的年龄,这时候送回去,等同流放。
文湙点点头,道:“金陵物华风宝,人杰地灵,着实是个好地方。只是受委屈的毕竟是舍妹,这事儿还得等她点头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