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眠挑了挑眉:“你怎么在这儿?”
徐路遥见到她,忽然眼睛一亮,随后表情变得犹豫,半晌,欲言又止开口道:“岑眠,你爸是不是跟京北大学医院的院长很熟啊,能不能让你爸帮忙,找一下院长,别开掉林瑜啊?”
徐路遥今天因为林瑜的事情,来医院找他姐姐,徐路遥的姐姐在医院做行政工作,想看看她能不能有办法帮帮忙。
只是事情比他想象得难处理,医院发了话,要从严处理,他姐姐也说不上话。
岑眠盯着徐路遥,眉心皱紧,问他:“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吗?”
徐路遥轻叹一口气:“知道,她被人举报收受贿赂。”
他耸耸肩:“但是现在哪个医生不私下收红包,这多大点事啊,才五千块钱,只不过是林瑜运气不好,得罪了人,被举报了。”
岑眠怎么也没想到徐路遥能轻描淡写说出这番话来,她的声音冷淡下俩:“我帮不上忙。”
“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好歹都是同学。”徐路遥熟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不是吧,是不是还因为高中时候的事情,记恨林瑜啊?她都跟我说了,你们俩之间都是误会。”
岑眠不管林瑜是怎么跟徐路遥说的,但是徐路遥这个态度,明显是信林瑜不信她。
不过她并不在乎,依然不松口:“这是原则问题。”
另外岑眠现在忽然意识到,她跟徐路遥,大概真不是一路人。
“徐路遥,你爱怎么帮林瑜怎么帮,咱们俩朋友关系也就到这里结束吧。”
闻言,徐路遥骂了一句脏话:“草。”
他拉住岑眠的胳膊,“喂,不至于吧你。”
他们这都多少年交情了,怎么突然要跟他要绝交?
岑眠懒得再跟他说,甩开他手,电梯也不等了,从旁边的楼梯口进去,要上楼去找程珩一。
徐路遥不肯罢休,追着她说:“你就帮帮忙吧,林瑜要是这么被开除,以后职业生涯就毁了。她走到今天不容易,拿了助学金才读完的大学,你别就这么把人给毁了。”
岑眠觉得很好笑,凭什么做错事的人能被同情,她就得接受道德绑架。
“国家给她钱,让她念书,是让她去利用职务之便,违法乱纪的吗?你知道受贿金额超过五千以上,是要负刑事责任的吗?”
徐路遥说了半天,见她不为所动,有些恼火。
他呛道:“你别假了,要这事儿是程珩一做的,你会不帮?”
岑眠沉默不语。
许久。
她一字一顿道:“如果他做了,我一定会帮。”
“我就是对内对外不同原则,怎么了?”
“而且我相信程珩一,以他的为人一定不会这么做。”
“……”
徐路遥没想到她那么直接地承认自己的偏袒,一时怔在那里。
“眠眠。”
空旷无人的楼梯间,男人低沉缓缓的声音响起。
岑眠微愣,瞬间听出了是谁,她抬起头,看见程珩一从楼上朝她走来。
她的耳根发烫起来,不知道刚才的话,有没有被他听见。
岑眠轻咳两下,讷讷道:“你下班了?”
“还没有,急诊那边有个会诊,我要过去一下。”
程珩一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递给她,“你去我办公室等。”
岑眠接过钥匙,乖乖“哦”了一声。
她看也不再看徐路遥,越过程珩一,跑上了楼。
徐路遥想跟上去。
程珩一挡在他面前。
徐路遥抬头,对上男人的目光,漆黑幽沉。
程珩一淡淡道:“别来烦她。”
不轻不重的语气里,却携着一股逼人的威压。
徐路遥知道他肯定听见岑眠的话了。
他讥嘲:“你现在挺得意的吧?”
程珩一双手插在口袋里,一身白衣衬托得他干净出尘。
他的唇角微不可见的勾起。
“嗯。”
第59章 白夜
岑眠走到程珩一办公室门口时, 发现门口站了一个男人。
男人的身形很瘦,头发很长,胡子拉碴, 微微驼背, 穿一套深色衣服。
他站在门前,似乎踌躇是否要敲门。
岑眠走上前, 问他:“您有什么事吗?程医生现在不在。”
听见背后的声音, 男人颤抖一下,仿佛惊弓之鸟,摇摇头, 很快走到一边去。
岑眠疑惑地看着他离去, 没有在意,摸出钥匙开门。
男人没有走远,站在走廊最靠边的位置, 时不时抬头, 偷偷瞄岑眠。
在看清岑眠的长相时, 又在她脸上多多停留了许久。
这是岑眠第二次来程珩一的办公室,上次还是岑虞的眼睛动手术的时候。
办公室的陈设和印象里的一样,没怎么变。
门口值班表上依然挂着她送来的锦旗, 窗台上摆了一盆小多肉,被养得肥嘟嘟。
桌上的照片多了一张, 他们从白溪塘快要离开时,和阿公一起拍的合照。
沈平山坐在竹椅里, 严肃着一张脸, 程珩一和岑眠站在他的身后左右。
照片是余姐带了一个喜欢摄影的志愿者来拍的, 说是要记录医疗队和当地居民日常的生活。
照片拍完了,岑眠还没看过, 她拿起那张照片,又多看了几眼。
“那个……”
有人在办公室门口出声。
岑眠放下相框,扭头看向门口,发现出声的还是刚才的男人。
男人盯着岑眠,往里走了两步,他咧嘴笑了下,又似乎不习惯这笑,很快把笑意敛去。
“你是眠眠吧?”
岑眠一愣。
“你不记得我啦?我是程珩一的爸爸啊。”
“……”
岑眠怔在那里,睁着眼睛,细细打量男人,终于在他瘦到凹陷的面孔里,看出了过去的影子。
“您是……程叔叔?”岑眠不确定地问。
程明正见她记得自己,点点头。
“是我。”
他的双手蹭了蹭单薄的裤子,略带自嘲道:“叔叔变化太大了,你都认不出来了吧。”
岑眠抿了抿唇,不知如何接话。
程明正的变化确实令她惊讶,过去的他,至少比现在要胖出一倍,整个人也是精气十足,脖子上戴着大金链子,名牌腰带的logo一定要露出来,鳄鱼皮的皮包在腋下一夹,走哪儿都是张扬的模样。
她想起之前在南临时,小区里老太太说的话,对程明正心生戒备,向后退了一步。
程明正看出了她的戒备,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与她套近乎。
“你跟小时候差别不大啊,还是那么漂亮。”
岑眠没问过程珩一跟他爸爸的事情,不确定他们现在的关系如何。
她观察程珩一的态度,对程明正只字不提,应该是不想见到他的,说不定还要剑拔弩张。
岑眠不知道程明正来医院是为了什么。
她试探问:“程叔叔,您找程珩一有什么事吗?”
程明正顿了顿,沉默许久。
“眠眠,叔叔想请你吃顿饭,好不好啊?”
他看向岑眠,眼神里竟然透着一股恳求。
“……”
岑眠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去吃这一顿饭。
她跟程明正离开医院,走时,给程珩一发了信息,找了个借口不吃晚饭,但没有提程明正。
程珩一估计正在急诊忙,许久没有回她。
吃饭的地点是程明正选的,就在医院附近,走过弯弯绕绕的小巷,有一家炒菜的小饭馆。
小饭馆里的人很多,都是来打包带走的,多是住院的患者家属,这里的饭菜量大还便宜实惠,所以大家都来这里买。
要不是对医院很熟悉的,还真找不到这里。
老板在档口炒菜,看见程明正来,颇为熟稔地招呼道:“哟,来啦,老样子?”
程明正走到小店里唯一的方桌前,拉开里面的板凳,让岑眠坐。
他朝老板笑笑:“今天多炒两个菜。”
老板看到他后面跟了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挑眉:“这是你闺女啊?”
程明正抬头,看贴在墙上用手写的简陋菜单,不知是听见还是没听见,没应声。
他回头对老板说:“来个尖椒肉丝,再炒个土豆丝,一碗疙瘩汤。”
岑眠头一次在这种嘈杂混乱的环境里吃饭,有些局促。
程明正抽了两张桌上的纸巾,帮她擦了擦面前桌上的油渍。
他知道岑眠的家境是什么情况,有些抱歉,解释道:“叔叔现在混得不行,请不起你上更好的店里吃了,你别看这里环境不好,味道还不错的。”
“没事没事,我自己来。”岑眠赶紧抽了两张纸,跟着一起擦桌子。
两个人就那么自顾自地擦桌子,气氛肉眼可见的尴尬。
小饭馆老板的炒菜速度很快,没一会儿菜就上齐了。
“来瓶酒不?”老板问程明正。
程明正摆手晃脑地拒绝:“不要不要。”
吃饭的时候,岑眠不知道说些什么,陷入了僵持。
程明正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你和珩一现在还有联系?”
问完他便反应过来,他这是多余问。
岑眠既然有程珩一办公室的钥匙,可见是关系不错。
“嗯。”岑眠挑了一根土豆丝,放在碗里。
“挺好啊,能从小玩到大。”
程明正没动筷,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皱巴巴的烟和塑料打火机,点了一只,猛吸一口。
“珩一应该跟你说了吧。”
“我跟他妈的事。”
“……”
岑眠抿唇,回道:“知道一些。”
程明正的烟放在嘴边,仿佛静止了,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那他还怨我吗?”
“……”
岑眠摇摇头:“我不知道。”
程明正也清醒,他又吸一口烟,自嘲地说:“怨肯定是怨的,换了谁,都得怨。”
“不然这十多年,他也不会一次不来牢里看看我。”
“……”
岑眠抬起头,望向对面的男人,她犹豫地问:“程叔叔,你是因为阿姨的事情……”
程明正一口吸掉了全部的烟,抖掉烟灰:“不是,因为一些经济原因进去的。搞新闻的那帮人,昧良心,法院都判了不是我的过失,但还是写成那样了。”
烟雾缓缓吐出,将他的脸模糊。
“我做生意,亏了点钱,想把房子卖了往里填,你阿姨死活不肯,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
“哎。”程明正叹气,“她这个人,脾气急得很,闹着要跳楼。”
“我没想推她,我是想把她往里拉的。”
“那天晚上我出去应酬,喝多了酒回来的,脑子不清醒,我也不知道,怎么下一秒她就掉下去了。”
“程珩一反应快,扑到窗台,抓了他妈一把,没抓住。”
“……”
岑眠听到这里,想象到了那个画面。
程珩一用尽全力,没有把他的妈妈救上来,却亲眼看着妈妈摔了下去……
那时候的他,该有多绝望。
程明正的胳膊撑在桌上,两只手挡住脸,“我不敢往下看,只听见声音,好大一声,比雷声还要响。”
“……”
岑眠静静地看他。
程明正悔恨:“这么多年,我在牢里没有一天不在后悔,要是那天不跟沈琴吵架就好了。”
“我现在出来了,就想跟珩一,我们爷俩把日子继续过下去。”
他看向岑眠,终于道出目的,“眠眠,你跟他走得近,能不能帮我先试探试探,看看他愿不愿意见我一面。”
“……”
岑眠沉默不语。
程明正无奈:“本来我是不该通过你一个外人来找他的,但不知道珩一他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他并不是我亲生的孩子,是他妈带来的。”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是他亲爹,他会不会也就原谅我了。”
“他不把我当亲爹,但我是一直把他当亲儿子养的,从小给他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
“程叔叔,您在想什么。”一直保持沉默的岑眠出声打断他。
“程珩一现在都已经不算一个完整的人了,您就别再把他扯两半了。”
程明正要程珩一感激他的养育之恩,继续认他作父亲,又要程珩一怎么去面对他的母亲。
岑眠站起来,俯视着男人。
虽然程明正算不上有罪,但也绝不无辜。
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像是覆水难收,破镜难圆。
“您要是真把他当儿子,就不要出现在他面前,那样对他才是最好的。”
“……”程明正讷讷地望着她,嘴巴嗫嚅两下,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默默地垂下头,像是枯萎的稻草。
岑眠可怜他,但更心疼程珩一。
她从钱包里翻出一百元现金,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岑眠打开手机,发现程珩一还没回她消息。
她给他重新发了条消息,说还是在办公室里等他一起吃饭。
岑眠回到办公室时,天色已经漆黑,她打开灯,坐在双人会客沙发上等。
墙上的时钟哒哒哒地走,岑眠不知道等了多久,她的情绪低落,在想事情,并未注意到游走的时间。
甚至也没有注意到程珩一回来。
程珩一下了手术,看见岑眠给他发的消息,立刻便往办公室赶。
急诊的病人伤情严重,他甚至来不及告诉岑眠一声,就已经进了手术室,看到她的消息时,已经是三个小时以后。
程珩一原本以为岑眠会等得没有耐心,干脆直接走了,却没想到她还等在办公室。
他走到岑眠身边。
感受到一道阴影罩了下来,眼前昏暗,岑眠才回过神,眨了眨眼,抬起头来。
程珩一垂眸看她,道歉说:“对不起,临时有手术耽误了。”
岑眠摇摇头。
“你吃过了吗”程珩一问。
“没有。”
岑眠刚才和程明正的那顿饭,几乎没怎么吃。
程珩一愧疚:“下次到那么晚,你就别等我了。”
“你常常都那么晚吗?”
“有时候。”程珩一换下身上的白大褂,“走吧,吃饭去,饿坏了吧。”
程珩一随口问她:“微信上你怎么一会儿说不吃,一会儿又说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