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光?”
叶可卿霎时清醒,环顾四周发现只有他一人,“青阳尘璧呢?”
叶天光把她扶了起来,解释道:“他一直守着你,刚被官府传去了。那日,你来找我之后,我想你恐怕遇到了事情,便想着能帮则帮,就自己找上门了。”
“那你说我们怎么认识的?”叶可卿嗓音虚弱地问。
叶天光颇为得意地说,“我说你是师傅,赌场的师傅,怎么样?收下我这个徒儿如何?”
青阳尘璧最是不喜她赌,如今一听叶天光的话,恨不得两眼一翻晕过去算了。
没见过这么坑女儿的爹。
叶可卿寻思,她这伤恐怕是白受了。
她的两只手绑成了大粽子,可是好像没有知觉。
霎那间,叶可卿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她的目光隐隐作痛,难过问:“我的手?”
只见叶天光眸色一暗,把头低了下去。
叶可卿心中惊惧,难以接受,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你还年轻,总会有办法的?”叶天光安慰道。
叶可卿伤感万分,泄气般地垂下头,“说得容易,这让我以后还怎么活?”
“也是,对你来说是挺难接受的,所以你要把你的绝活传给我,我帮你延续下去。”叶天光笑了起来,满是憧憬。
她的手真的废了!
叶可卿大受刺激,呼吸急促,大喝一声:“人渣!”
她都这么难过了,她爹还想着学赌技。
气死了!
“喂,你干嘛这么激动,不教就不教。”
叶天光话音一落,房门被推开,青阳尘璧端着药碗进来。
“醒了?来喝药。”他坐在叶可卿床边,将药勺抵到叶可卿唇边。
叶可卿紧闭着唇,直勾勾盯着青阳尘璧。
“不烫,我凉过了。”青阳尘璧修长的手指捏住瓷匙,难得轻声细语地对叶可卿说话。
叶可卿喉咙酸涩,把头一歪,眼睛一闭,两行清泪流下,瘪着嘴哭道:“我的手都废了,还吃什么药?我不要。”
“谁说你手废了?”青阳尘璧的声音清冷中带着一丝温良,让叶可卿的四肢百骸染上了暖意。
她挂着泪痕,茫茫然睁眼,看了一眼青阳尘璧,又看向叶天光。
青阳尘璧也转过头去看叶天光。
“我没说过你手废了!”叶天光赶紧摇手解释,“大夫说,你的手受了伤虽然不影响生活,但是暂时不能摇骰子了。”
大夫怎么会主动说叶可卿的手不能摇骰子了,这话一听就是叶天光主动问的。
知道闹了个乌龙,叶可卿恼羞成怒,用下巴指着傻爹骂道:“你走,我不想跟你说话。”
叶天光昂了昂脖子,呛声道:“好心没好报的小王八蛋,阿嚏。”
他一边碎嘴地骂着,一边往外面走。
青阳尘璧轻轻笑了一声,把药又递了过来,“这下可以喝药了?”
“哦。”叶可卿像小猫一样乖乖应了一声,微微张口喝下青阳尘璧喂到嘴边的药,一小口一小口,青阳尘璧喂得很慢。
浓郁的药草苦味在叶可卿嘴里绽开,她的脸渐渐皱皱巴巴。
待一碗喝完,嘴里被塞进一粒饴糖,甜味恣意扩散开,把苦压下,她这才舒展了眉目。
叶可卿嘴里含着糖,背靠软垫,囫囵说话:“官府那边如何了?可查出来是谁要害你?”
青阳尘璧拧来一张帕子,替她擦嘴,叶可卿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
他一边替她擦嘴,一边道,“是我堂哥做下的,他找人买凶,意图害我。”
“动机呢?”叶可卿的脸被擦过以后,嘴角的药汁被清理干净,精神好了几分,迫切追问。
青阳尘璧圈拳轻咳,那日他感染了风寒,身子还未养好,“不知从何处得知我考过了童生,铤而走险,想毁掉我。”
叶可卿这才见青阳尘璧的脸色泛着病态的白,身子骨略显单薄,叹道:“他这样害你,如今锒铛入狱,想来也是恶有恶报。”
“不曾。”青阳尘璧好看的眉眼轻蹙,鸦羽般的睫毛在眼里洒下阴翳,深沉了几分。
叶可卿一听,急了颜色,“不曾?他这还没进去蹲牢房?青阳大叔还包庇他不成?”
“不是爹,是王大人。”
青阳尘璧扯起一抹讽笑,眼中的阴霾浓郁。
王大人就是青阳“钊”的干爹。
叶可卿上次在青阳家的寿宴见过,如今倒是想起来了。
她犹豫半晌,问他:“要不,你还是不与你堂哥计较,万一他下狠手,你怎么办?”
“你在担心他对付我?”青阳尘璧抬起头来,眉头一皱,断然拒绝,“我给过他机会,如今他找死,我决不饶恕。”
“可是他……”
可是他是未来首辅,你肯定斗不过的。
”卿卿可是饿了?”兰姨端着冒热气的暖粥进来。
叶可卿被兰姨拉着说话,眼睁睁看着青阳尘璧出去,他的腿还有伤,看上去走得颠簸。
此事确是他堂哥让他受了不少苦,差点就让他死了,他睚眦必报是应该的,只是那人可是青阳“钊”,他拿什么与他斗啊。
兰姨见叶可卿的目光落在璧儿离开的方向,又有些后怕地浸润了眼眸,“那日,我看到璧儿怀里抱着的你,小小一个人儿,胸前都是大片大片的血,真是吓死我了。”
叶可卿诧异地看向兰姨,问道:“他抱的我?他不是脚……”
“是啊,璧儿的脚伤了,不过男子汉磕磕碰碰倒没什么大不了的。”兰姨摸着叶可卿乱糟糟的发顶,叹息道,“我从未见过那样的璧儿,他自小无缘手足之情,性子又孤又傲,凡事不曾放在心上。可那日,他腿伤了也不让任何人碰你一下,更是亲自把你抱了回来。那脸色,我从未见过,即便是他小时候被堂哥推进塘里,也没有这般阴沉可怖。”
叶可卿舔了舔唇,是饴糖的味道。
她囫囵答道:“许……许是这个年纪的少年,最不可爱。”
兰姨闻言掩唇笑了,端起不那么烫的粥,一口一口喂叶可卿,“璧儿如今快十七了,咱们卿卿也要多吃饭,快点长大好不好?”
“十七……”叶可卿默默吞咽,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一件事,青阳钊十七岁中状元,青阳尘璧的堂哥比他大,“那阿尘哥哥的堂哥多大了?”
“十九岁。”
十九岁!
他肯定不是青阳钊!
叶可卿状似撒娇道:“他的名字是哪个字,他把我害这么惨,我可要记住了。”
第十五章 认错首辅
“昭儿是明亮的那个昭。”兰姨望着门外,大把的阳光照射,墙角形成一片阴影,她摇了摇头,惋惜之意渐浓,“如今,他成了这幅性子,老夫人难辞其咎。只是你青阳叔叔,本以为教育过昭儿他定会改过,却不想昭儿终是配不上这个字。”
叶可卿的耳朵嗡嗡的,她反应过来,又问,“青阳家还有没有别的哥哥与阿尘哥哥差不多大?”
兰姨想了会,继续喂叶可卿喝粥,“唔,没有了,你大伯之前倒是有个儿子,十多岁的时候没了。”
叶可卿鼓着腮帮子嚼了一会儿吞下。
“姨姨,我睡多了,想出门走走。”叶可卿笑着说话,病怏怏的模样软软绵绵。
兰姨把空了的粥碗端出去,“我叫哥哥陪你。”
说罢,就笑着出去了,叶可卿想拦也来不及。
青阳尘璧刚洗过澡,匆忙赶来的时候带着清泠玉洁的净意。
叶可卿想自己踢开被子,就听他清澄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别乱动。”
她乖巧地停了下来。
青阳尘璧亲手掀开被子,替她一拢,把鞋穿上。
“我什么时候可以洗澡?”叶可卿鼻尖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周身笼罩着苦味。
青阳尘璧把着她的腋下一提,将她从床上捞起,叶可卿堪堪站起就一阵头晕目眩,眼睛黑了一瞬。
身子一晃,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她这才站稳。
青阳尘璧眉头一挑,“站都站不住,还想洗澡?”
叶可卿脸颊有些羞红,毕竟是姑娘家,自然是想自己干净清爽。
又见青阳尘璧低下头,凑近几分,轻嗅半晌后,哑笑一声,“是该洗了。”
“你!”叶可卿被气得不行,胸膛起伏,气息不稳,“咳咳咳。”
青阳尘璧收起了笑,手伸在背上替叶可卿顺气,正经道:“大夫说,你伤了内脏,需要多休养,是我不好,不该惹你生气。”
这样好言好语的道歉,叶可卿还是第一次听见。
她向来是个顺杆儿爬的,把手上两个大粽子挥了挥,下巴一扬,颇有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架势。
不知道是不是受伤了的缘故,叶可卿平日里想不起来吃的东西,今日见一个想吃一个。
“我想吃酒酿圆子。”
“不可。”
“想吃冰糖葫芦。”
“不可。”
“我好久没吃过桂花糕了,桂花糕不行红枣糕总可以。”叶可卿再被拒绝就要自闭了。
青阳尘璧护在她身侧,将她和人流分开,颇为头疼道:“等你养好了再吃,现在吃这些于你无益。”
叶可卿嘴巴一嘟囔,“回去了。”
“听说了吗?衡王又纳了个姨娘。”
“又纳?一个月一个啊,也太快了吧。”
“这还不算,这次这个据说还是他女儿的闺中好友,薛明珠。”
“衡王岂是你们能议论的,都给我拖去打十丈。”絮儿叉着腰,吓得说话那几人跪地求饶。
青阳尘璧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冯妤今日着了男装,她眼尖地看到了青阳尘璧和身旁的孤女,施施然走了过来,“青阳兄。”
“世安兄。”青阳尘璧回礼,把叶可卿挡在身后。
冯妤眸色暗了一瞬,便抬头朝絮儿吩咐:“放他们走,让他们以后不可再犯。”
那几人磕头谢恩,直喊“谢谢公子”。
“世安兄心善。”青阳尘璧往旁边挪开半步,“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且慢,青阳兄,这几日你都没来官学,听说是出事了,可要紧?”冯妤话里带着关切,往前走了半步。
叶可卿离青阳尘璧很近,听到他一声叹息,方回过头去说话,“劳烦世安兄记挂,并无大碍。”
冯妤把目光落在叶可卿包裹着的手上,打量了半晌,朗笑道:“青阳兄,若是有什么难题,尽管找我,我定竭力助你。”
“多谢。”青阳尘璧颔首告辞,抬步领着叶可卿离开。
冯妤昂着下巴站在原地。
这几日的事情她一清二楚,本也打算出手替他教训青阳昭,但听说他亲自照顾救了他的孤女后,便改了主意。
她冯妤倒要让青阳尘璧看看,她能给他的,是一个孤女远远不能比的。
“絮儿,一个月内,我要她消失。”
回到家,兰姨便把叶可卿招过去,“卿卿,你看谁来了?”
收养叶可卿的孙氏夫妇来看她,还带了许多东西,都是上好的补药。
青阳尘璧进了屋,让人看不出情绪。
四月的天,云清清,水迢迢。
叶可卿养了几日,明日便要跟着孙氏夫妇回一趟族家。
而今日,是公堂庭审青阳昭的日子。
听说青阳家的老夫人病了,起不了床。
青阳昭那边找了王大人保释,这公审倒成了走一个形式。
围观的人,大多是些亲戚和街坊邻居,零星还有几个官学的师生,也不知是谁。
青阳大叔因为是家属的缘故,依律应当回避,是以叶可卿和青阳大叔两口子也在围观之列。
惊堂木一拍,升堂棍一敲。
青阳尘璧一人站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手里呈着诉状。
京县京兆尹扫了一眼呈上来的状纸,问:“青阳尘璧,状告青阳昭买凶杀人,是否属实?”
“自是属实。”
“传青阳昭。”京县京兆尹微胖,满是褶皱的手抓起令牌扔下,青阳昭就被带到堂下。
“青阳昭,本官问你,青阳尘璧状告你买凶杀人,可有此事?”
“冤枉啊大人,我没有做过。”
青阳昭坚决不承认此事,叫叶可卿看得窝火。
她在下边唾道:“敢做不敢当,懦夫。”
那京县京兆尹又问主簿:“凶手何在?”
主簿点头哈腰道:“禀大人,前几日被抓住了,正关在牢房里。”
“带上来。”
四名壮汉被押了上来,在堂下齐齐跪了一排。
京县京兆尹问:“青阳尘璧,你可认得,这几人是否就是害你之人?”
青阳尘璧挺直了脊梁,微微颔首,“是。”
京县京兆尹拍案一问:“是谁指使你们杀害青阳尘璧,如实招来。”
四个人哆哆嗦嗦道,“没有人指使,我们临时起意,真的没有人指使。”
“对,我们本想抢劫,然后杀人灭口,是他自己倒霉。”
青阳尘璧闻言笑了,“抢我什么?书吗?难不成几位还有兴致钻研学问?”
围观群众一阵哄笑。
不说青阳尘璧一身清贫,那书袋子一看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如今听来,倒让人觉得好笑。
“肃静。”京县县令拍了惊堂木,垂下目光看青阳尘璧,“你可有证据证明你状告青阳昭买凶杀人一事?要知道,按律诬告可是罪加一等。”
青阳尘璧单手在前,道,“家妹、家父皆是证人。家妹可证这几人并非起意杀人,家父可证这几人翻供之前的证言。”
“传二人。”
青阳大叔和叶可卿从人群里走出来,两人没有功名在身,皆跪下见官。
京县京兆尹先是问青阳安康:“你可证明?”
青阳安康抬起头来,青阳昭便朝他喊:“三叔,你可要慎重啊,我最崇敬您,还想着将来要给您养老,您千万别受了小人的骗,害了你侄儿我。”
说完,他就戚戚然拉起袖子,擦起眼泪,颇有几分可怜的模样。
叶可卿看向青阳大叔,又偷觑青阳尘璧冷峻的脸,心想青阳大叔可千万不要犯糊涂。
青阳安康开口道:“昭儿,小时候你便推我家璧儿下水,你那时年纪尚小,我原谅了你。如今你又要害璧儿,他可是你的族弟啊,你真是令我心寒。我倒是想问你,你为何要三番四次置他于死地?”
闻言,青阳昭收起了泪水,哽咽道:“三叔,你当真要为了弟弟冤枉我吗?我知道,祖母这些年疼我,你们心怀不满,可我把你们当一家人,你们合伙欺负我,我才是应该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