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爷环顾一圈,“是这儿啊。当年我们带女儿也是回老家,最后吃的一顿团圆饭便在这儿。”
如今物是人非,触景伤怀。
苏娘子踩他一脚,“别提不吉利的,我们现在一家三口,往后其乐融融。”孙老爷点头应是,却是放下了筷子,端起了酒盏。
孙娘子只一个劲给叶可卿挑菜,再也没动碗里的饭菜。
叶可卿扬起脸,沐浴四月的风,微凉中夹着暖意。
“孙大叔,孙大娘,她多大了?叫什么?”
孙大叔看了看日头,满是回忆道:“我们的女儿单名一个莺字,从小就像她娘,爱唱曲儿,若是还活着,该有十五岁了。”
孙大娘擦了擦泪,点头道:“莺莺十四岁不见了,算算时间,已经过去三年了,都是我们不好,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受苦。”
说着,就靠在孙大叔的肩头,掩面无声落泪。
哭吧,哭出来总比憋着好。
叶可卿如是想。
用过饭后,叶可卿单独一个房间休息。
明日还要赶路。
一阵颠簸,她从摇晃中醒来。
天光还未大亮,只看得清昏暗的轮廓。
叶可卿浑身上下颇感乏力,身旁有个影子,她虚着眼去看,是个胖女人。
只一眼,她又昏睡了过去,只是在朦胧中,睡得难受。
再次醒来,竟然已是日上三竿。
这一次,她看清了马车里的人。
青阳安康的大嫂!
“大娘,你怎么会在这儿?”叶可卿觉得很不对劲,一骨碌爬起来,发现车窗是封死的,她又想下去,可身子骨乏力,刚站起来又倒了。
“你孙大叔和孙大娘有事,卿卿乖乖听话,我把你送到族家去可好?”说着,她拿出水壶和烧饼,“吃点东西,别饿着哩。”
不对,叶可卿摇了摇发晕的头,她被下了药。
一手挥掉大娘递过来的东西,叶可卿跌坐在垫子上,又是要晕过去的样子。
她掐住自己大腿的肉,疼痛迫使自己清醒。
被打掉了东西,大娘也没有生气,还在好言相哄。
叶可卿眼睛被掐得泛红,声音虽然虚弱,但是斩钉截铁。
“是你,是你拐卖了孙莺!”
女人黑胖的脸瞬间变得恐怖起来,眼里露出阴狠,掐着叶可卿的胳膊灌下水壶里的水。
“咳咳,咳咳……”叶可卿拼命挣扎,水呛得她气管生疼。
大娘的力道很大,一巴掌扇在叶可卿脸上,将她扇倒,“咚”一声撞上了马车。
马车外的男人劝道:“别伤了脸,你悠着点。”
是大伯。
真没想到这两夫妻常年不回京,干的是这种勾当!
京城的四月,半城柳絮,半城书声。
五月的院试近在眼前。
青阳安康买了好几斤核桃,在院子里一个个砸开,留下核桃肉在簸箕里。
兰汀端着衣服路过,摇了摇头,“璧儿不爱吃核桃,你弄这么多作甚?”
青阳大叔拿着夹子,回头和娘子说话:“璧儿现在用脑多,要多吃核桃。我去偷学了琥珀核桃,把核桃外面裹一层糖衣,涩味就没有了。对了,我娘叫咱们晚上带着璧儿回去吃饭,你说我要怎么回?”
自从青阳昭进了监狱,璧儿早就考过童生的事也瞒不住了。
如今老夫人三天两头想把璧儿叫回去吃饭。
“去什么去,我不去,璧儿不去,你自己去。”兰汀有些小任性地呛声。
青阳安康一噎,大觉头疼。
他娘有事没事就找娘子毛病他是知道的,他梗着脖子道:“娘子也就敢在我面前这么硬气,你怎么不对我娘这般说话?”
兰汀噗嗤一声笑了,歪头问他,“你还觉委屈了?”
青阳捕快缩着脖子脖子摇头,一脸傻笑。
一辆马车激起飞扬的尘土,停在院外。
马车还没停稳,孙大叔就跳了下来,险些摔倒,“不好了,不好了,卿卿不见了。”
青阳安康和兰汀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房门打开。
青阳尘璧跨了出来,他大步流星走到孙大叔面前,揪起他的衣领,喝道:“你再说一遍。”
阳光照在他的眸子,深不可测。
星星点点的光线透过屋顶的瓦隙,照在五花大绑的人影身上。
叶可卿斜倒在床帐中,鼻息是浓重的胭脂水粉味道。
她打量一圈,这是一间不带窗户的屋子。
现在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个方位,半睡半醒中,她坐过船,想来京城走水路便是去了南方。
这里,应该是勾栏瓦舍。
她大概被卖给了青楼。
门外进来几个人,为首的是老鸨,身材干瘪,像被人吸干了精血气,脸颊微微凹陷。
她吩咐人将叶可卿松了绑,又叮嘱厨房送些吃的来。
好饿,这几天几乎都在昏睡,强行喂叶可卿的水里下足了蒙汗药。
她虚弱道:“你花了多少钱买我,我要自赎。”
老鸨指着饭桌道:“吃了再说,不着急。”
对于新来的孩子,她一向先礼后兵,通过饭菜抚慰对方的慌张。
既来之,则安之。
然后再温水煮青蛙劝说对方接受现状。
“我没说笑。”叶可卿挺了挺胸脯道,“你去京城叶家报价,自会有人拿钱赎我。”
虽然他爹是挺不靠谱,但是看在过往的交情,总不至于见死不救。
老鸨皱了眉,她们一般买的都是没有背景的孩子,这京城叶家是个什么背景,她还要去问问。
叶可卿见她思索了片刻,就着人把门锁起来出去了,心里也没几分底。
真的好饿,秉着养精蓄锐的精神,她狼吞虎咽起来。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老鸨就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个着轻纱的女子,烟视媚行。
老鸨叫人撤了饭菜,问叶可卿:“吃饱了?”
叶可卿点了点头,伙食还不错。
老鸨挑了个椅子坐着,翘起二郎腿接着说:“既然吃饱了,我且问你,可会琴棋书画诗酒茶?”
叶可卿摇头。
这些叶可卿都没耐心学。
老鸨扶了扶鬓上的花钗,叹息道:“看来是个不中用的,那便跟着媚奴学些本事吧。三日之内,我要上新货。”
第十八章 观摩接客
说罢,就要起身。
所谓上新货,自然就是叶可卿。
恩客们都是喜新厌旧的,时不时推出新人,才能满足他们猎奇的心情。
叶可卿连忙拦住问:“你可有找京城叶家赎我?”
老鸨讽笑一声,“打听过了,不过是个小小商户,我们邀月楼还是惹得起的,你就老老实实呆着吧,银子不比叶家做生意赚得少。”
的确,如今的叶家不过是在京城做到中流,离她出生后的繁华光景相去甚远。
愣怔中,老鸨扭着腰妖娆地出了房门。
叶可卿想跟,被媚奴拦在中间。
媚奴翘起兰花指轻轻推了叶可卿一把,叶可卿踉跄几步,被推到了桌旁。
只见媚奴用绣帕捂住鼻尖一脸嫌弃,“这是几日未洗澡了。来人,给我把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洗干净了。”
媚奴的声音与她的妩媚大相径庭,暗哑得像嗓子破了个洞。
一桶水被抬进了房间,叶可卿看着旁边站着的几个老仆,尝试着建议道:“不如我自己洗?”
几个老仆不理会她,一把抓小鸡一样把叶可卿钳制住,去剥她的衣服。
叶可卿就跟被拔完毛的鸡一样拎进去洗,细软的毛刷从她的后背刷过。
洗完澡,她的头晕乎乎的。
几个人又把干燥柔软的衣服给她换上。
然而,这一洗,发现了一件事。
叶可卿来初潮了。
不仅给她洗澡的老奴惊讶,叶可卿自己也感到惊讶。
因为她明明看着才十二三岁啊!
媚奴对老奴吩咐:“去,告诉妈妈这件事。”
她拿来香膏,用指腹蘸取适量,揉化在叶可卿的手腕处。
幽幽花香被少女的体温烤热,混合着女子的体香,叫人心醉神迷。
“一看就是发育不良,显得年纪小而已,实则该有十五、六岁了。不过也是好事,想来妈妈上货的日子要往后推一推了。”媚奴端过叶可卿的下巴打量,“皮肤略干,头发毛躁,笑一个我看看。”
叶可卿扯了扯嘴角,想着难不成衙门的主簿当真歪打正着,实际自己真有十五岁了。
“倒是难得的配合。”媚奴嫣然笑了下,眼神时时刻刻都在勾人。
叶可卿打了个激灵,回过神问:“姐姐,要我学什么?”
媚奴将带着栀子花香的发油抹在叶可卿发尾,话音里多了几分平静,道:“伺候男人。”
叶可卿发愣一瞬。
铜镜里的媚奴抬头问:“想逃?”
叶可卿没有说话,握紧了手心。
“别白费力气了,一个都逃不出去。以前也不是没有人试过,要么抓回来下药沦为平民的玩物,要么毒哑了送给军营充当军妓。”
叶可卿咬了咬唇,面色苍白。
媚奴压低了声音:“听说你来自京城,衡王你知道的吧?”
叶可卿不解地看她。
“相传啊,我们老鸨的姘头是衡王的手下,手握重兵的哩。”
媚奴颇为害怕地摇了摇头,嘱咐叶可卿,“所以,别犯傻,我看你心还算宽才跟你说这些的。”
难怪老鸨看不上叶家这样的商贾之家,原来背后有人撑腰。
叶可卿牵强地牵起唇角,“谢谢媚奴姐姐,有机会我把你也赎出去。”
媚奴见她听进去了,点头笑,“这就对了,好好学本事,攒够钱赎身,出去寻个没人认识的地儿养老。”
见媚奴好说话,叶可卿打听道:“对了,姐姐,这里有没有来过一个叫孙莺的姑娘?”
媚奴眼神一抬,看了叶可卿一瞬,很快又低下头,“你问她作甚?”
叶可卿一听,转过身抓着媚奴的肩膀,激动道:“她果然被卖到了这里?”
“疼。”媚奴将叶可卿的手扯开,眼睛疼出了泪花。
叶可卿不好意思地退开。
“不好意思啊姐姐,我刚刚太激动了。孙莺她现在在哪儿?我想见她。”“
媚奴擦了擦眼角的泪,一片红色,瞪她一眼,“别毛毛躁躁,楼里的姑娘都娇嫩着,经不住你这般粗鲁。还有,你以后还是别打听孙莺了,她死了,这是邀月楼里的禁忌。”
瞬间五雷轰顶,她死了?
孙莺死了?
怎么会?
媚奴见她不信,又说:“她打死不从,自杀了。你别提起,要是传到老鸨的耳朵里,够得你受。话说回来,你认识她?”
叶可卿低头,嘴里还含混不清不清地念叨,“怎么会呢?孙大叔和孙大娘一直在找她,怎么会就死了呢?”
媚奴沉默不语,退了出去。
随着华灯初上,街市逐渐热闹。
邀月楼的客人也多了起来。
叶可卿听着门外熙熙攘攘,男女混合着调笑声,伸手拉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龟公把守,她被他瞪了一眼,挤出笑退回屋子。
不过刚才那一眼,她大概看清了自己这间房的方位。
邀月楼总共六楼,呈凹字形,叶可卿在的房间是最高一层楼,好似是最角落的一间。
正当她思索怎么逃的时候,她的房间来人了。
龟公在门外喊她:“妈妈叫你去媚奴那里观摩。”
观摩?
叶可卿一路上都有些不解。
她低眉顺眼地跟在龟公身后,跟着走到中间,有一道楼梯。
这是唯一能往下走的楼梯,来来往往的人,男男女女。
下到三楼的角落,便是媚奴的屋子。
屋里没人。
叶可卿疑惑地看向龟公,这不会是把她骗过来接客吧?
龟公撩开床帐背后,示意她躲进去。
这里是一间密室,密室小小的一方天地,带着一个能看外面的洞。
龟公叮嘱道:“切记,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叶可卿心情复杂地躲了进去。
到这里,她大概是知道要观摩什么了。
虽说以前,她养了几个小倌在府里,现在想来真是亏大了。
她平日里也就看他们唱唱曲,着人陪她聊聊天、解解闷。
手都没摸过。
嘎吱一声,门开了。
媚奴领着人进屋。
竟然是一个还算秀气的书生,看上去也还挺拘谨有礼。
叶可卿松了口气,这样的话,媚奴应该少吃亏一些。
书生执扇弯腰,对媚奴道:“得罪了。”
说罢,周身气势陡然转变。
他扔掉折扇,单手掐在媚奴下颌,像一头饿极了的野兽,就要啃咬上媚奴纤细的脖子。
媚奴挣扎着去推,哑声道:“不要。”
然而,书生似乎更兴奋了。
他用手猛地撕开媚奴的外衣,露出雪白的肌肤,“贱人。”
随后是耳鬓厮磨地低声耳语,叶可卿听不见。
媚奴一把掌扇在书生的脸上。
叶可卿懵了。
那书生也顿了一下,随即沉着脸笑,拉起媚奴的手腕,“来啊,继续。”
媚奴扭着身子往后躲,“公子,媚奴不敢了。”
“你不打,我可打了。”书生一把抓起媚奴的头发,在她的脖间问,“打不打?”
媚奴眼里都是害怕,没有说话。
书生面色一暗,抓着媚奴的头就往床头上磕。
没几下,书生就把人扔在床上。
媚奴被撞得头晕眼花,头发凌乱,动作缓慢地将手探向额头。
额头破了,有黏腻的血。
书生单手抓住她的两只手腕,又在媚奴耳边说了什么,媚奴提膝撞了过去,书生闷哼一声,一巴掌扇在媚奴脸上。
“救我。”媚奴哑声流泪。
叶可卿忍不了了,直接打开密室。
她一拳从下往上,打在书生的下颌,书生蹬蹬后退几步,目光狠辣,“你谁?干什么?”
叶可卿咬牙道:“教训衣冠禽兽。”
又是一脚踢在书生的肚子上。
书生捂着肚子退到了墙角,叶可卿冲上去,左右开弓,就是几巴掌轮翻扇上去。
那书生外强内干,根本招架不住,眼冒金星就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