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惊得呆了一瞬。
在金陵,竟然还有人跟许C叫板?
紧接着就是喜出望外,这小丫头的身价,创了邀月楼的新高,恐怕将来又是一颗摇钱树。
不止老鸨惊呆,那妆娘张大了嘴,足足能塞下一个鸡蛋。
现在的少年郎,是家中银钱给的太多,还是审美变了?
要说这新来的,姿容远远比不上当年的头牌,且没有才艺傍身,竟也引得许公子,和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少年郎竞相逐价。
“六千两。”许C的人喊价。
台下的人疯了。
老鸨也疯了。
“六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啊,这个小娘子虽然好看,但是也不至于好看到这个地步。”
“你别说,这个价格一出,我越看她越好看了怎么回事?”
老鸨心忖,这下估摸着没人再喊价了,带着兴奋与颤抖高声喊:“六千两一次。”青阳尘璧身旁的男人带着看热闹的八卦,问:“兄弟,你这么有钱怎么不坐雅间?”
“为了她看到我。”他不过是想让叶可卿安心。
那人闻言仔细看了青阳尘璧的脸,这容貌,不比台上的小娘子还要难得?
自恋点属实应该。
那人好言相劝:“兄弟,我劝你还是别跟许公子争,没好下场的。”
“嗯。”青阳尘璧敷衍地点了点头。
“六千一百两。”
青阳尘璧追价,还嗔怪地瞪了叶可卿一眼。
叶可卿竟然悟了,他在嫌弃她太贵了,她的一腔感动和担忧化为气愤。
二楼雅间。
许C打扮儒雅风流,眉间却隐隐带着暴戾,踢了一脚侍从,“谁在跟我作对,还不去查一下?”
这般一百两一百两点加价,很难让人不觉得是故意的。
侍从正准备开门,门外就进来了许如田的亲信。
他附耳在许C身边说了几句。
许C不可思议地问:“爹何时还要管我的这种事?”
亲信道:“少爷,老爷自有他的用意。那名郎君无论花费了多少,都请公子代为结账。”
“……”
许C无言半晌,搞了半天,那人还给他省钱了?
他面目狰狞道:“这人不会是我爹的私生子吧?”
“公子说笑了,还请公子切莫忤逆。”
许C久久没有说话。
窗外是老鸨的声音。
老鸨刻意喊得缓慢,几乎是对着许C的方位。
“六千一百两一次。”
“六千一百两两次。”
“六千一百两三次,恭喜这位公子抱得美人归,春宵一刻值千金,还请跟我来。”
台上台下皆感到震惊,从来没有人能从许C手下抢走人。
这是第一个。
叶可卿好怕青阳尘璧没钱被打出去,又觉得这钱花得属实冤枉,焦急地在屋内坐立难安。
等了半柱香的时间,门吱呀一声开了。
青阳尘璧跨步进来,捂着额头颇有些头疼。
“卿卿,你说你要怎么赔我这么多的银子,若是爹知道了,许要后悔捡了你。”
叶可卿见到他,心底涌出委屈,眼眶渐渐发红,像小兔子,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骨子里也会害怕。
她含混着眼泪,瘪嘴带着哭腔喊:“青阳……”
那一声,把青阳尘璧喊得心里一颤。
生出些心疼。
他不自在地掏出绢帕,单手抬起叶可卿的脸,一边擦泪一边恶狠狠道:“丑死了。”
只是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
叶可卿仰着脖子回怼:“这么丑那你还跟人争。”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青阳尘璧嗤笑,捏了捏叶可卿的脸颊,无语了片刻,道,“还当你受了苦,我看怎还养胖了。”
老鸨为了把叶可卿养得珠圆玉润,这些日子提供的吃食确实滋补,再加上被困在房间里没有办法出去,叶可卿只能坐着长肉。
她鼓了鼓腮帮子,愤懑道:“白日里没人气我,饭都多吃两碗。”
见她还是这般伶牙俐齿,青阳尘璧无奈扶额。
他往门外要了一桶热水。
叶可卿歪头盯着他打量,“你要干什么?”
青阳尘璧扬眉道:“小孩子别管。”
叶可卿不服气地嘟囔:“谁是小孩子,人家都来葵水了。”
话音一落,想再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在青阳尘璧看过来的复杂目光里,她赶紧转移话题,“青阳大叔和兰姨可还好?”
“爹和娘都很自责,叫我务必把你找回去。”青阳尘璧坐在桌边,拍了拍袖子,松了口气般叹息,“好在,幸不辱命。”
原来,他是为了青阳大叔和兰姨的嘱托,才来救她。
不知为什么,叶可卿心里有些失落。
水很快抬了进来。
青阳尘璧闻了闻衣襟,嫌弃地摇摇头。
他拉过叶可卿,放下帷帐往里面指,“进去避避,我要沐浴。”
“你要沐浴?你沐浴干什么?”叶可卿提高了嗓音,又惊又怕。
“风尘仆仆自然要沐浴。”
叶可卿哑口无言,心里暗骂一声穷讲究,撩开帷帐进去。
水声哗啦,室内过于安静,叶可卿有些没来由的心慌。
“对了,我找到了孙大叔多年前丢失的女儿。”
“我知道,孙氏在来的路上。”
青阳尘璧抓到大伯他们之时,一切都水落石出。
孙氏夫妇做梦也没想到,拐卖自家宝贝女儿的竟然是老熟人,恨不得当场一刀砍了黑心肝的两口子。
叶可卿听到他的回答,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
可是孙姑娘……
让人不得不心生惋惜,感叹命运弄人。
两人皆陷入了沉默。
室内升腾起水雾,少年郎乌沉的长发半湿,面庞濯濯,如大雾霜寒之朔月,氤氲中带着清冷。
青阳尘璧系好衣服,绕过屏风,几步撩开帷帐,低声唤了两句“卿卿”。
只见,叶可卿双目紧闭,嘴角松弛,看着像睡着了。
青阳尘璧坐在榻边,探出手掌,轻柔地贴合在叶可卿的脸颊,良久喟叹一声,替她除去头顶的繁复花钗。
又吩咐外面,送来温水,替叶可卿擦去哭花的残妆。
叶可卿睡得不深,从他坐在床边就醒了,如今倒不好再睁开眼来,只能受着。
他动作极慢,仿佛在叶可卿的脸上作画,或轻揉、或擦拭,竟让人觉得既煎熬又舒服。
一点一点,一片一片,脸颊上的水润之感在夜里生凉,叶可卿睡意全无。
总算捱到一切做完,室内的烛火陡然熄灭。
青阳尘璧步子虽浅,叶可卿也能分辨出他在一步步朝床塌走来,她的指甲掐在了肉里。
待他走到床边之时,叶可卿“嘤咛”一声翻了过来,胳膊和腿都搭向床沿,恰好将外侧占据。
夜里的少年迟疑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屋子里没有别的可睡觉之处,连个软榻也没有,只有几张凳子和一张桌子。
想起白日里他风尘仆仆的模样,叶可卿心里一软,打了个滚,就睡在了里边靠墙。
等了半晌,青阳尘璧依然没有动静。
她哼哼唧唧,犹如梦魇般,轻声唤:“哥哥。”
少年几步走到床边,半撑着身子,低声答:“我在。”
叶可卿呢喃着梦话。
“我怕。”
黑暗里,少年没了声。
不一会,叶可卿的身后染上少年人的体温。
带着沐浴过后的清新和冷冽,煞是好闻。
鬼使神差,叶可卿转了过来,几乎是一头钻进了青阳尘璧柔软的怀抱,还像只兔子往里面拱了拱。
肺腑间,用力吸取少年郎的沸雪青松之气。
第二十一章 莺莺自杀
是她唐突了,一时之间,她又生出悔意。
叶可卿的心口跳得极快,似乎要从咽喉里蹦了出来。
约莫几息时间,发觉没有被推开,她这才松了口气。
一只手搭在了她的后背,带着哄意有节奏地轻拍。
叶可卿见过,有的母亲便是这样去哄孩儿睡觉。
“……”
她不满地哼唧一声。
“我来晚了。”青阳尘璧的声音又浅又轻,带着歉意,叫叶可卿误以为是府里养的小倌在同自己说话。
她在心里回答:你来,就不晚。
……
叶可卿半夜是被吵醒的。
实在是外面太过嘈杂,隐约间听着说是谁要跳楼。
叶可卿心头一跳,“青阳,你听见……”
她顿住了话,身旁的少年呼吸沉稳。
想来他这段时间恐怕根本没有合过眼,外面这么大的阵仗也能酣睡。
叶可卿侧头听了半晌,小心翼翼地起了身。
她穿上衣服,抓着一人便问,“发生了何事?”
“媚奴……媚奴要跳楼!”
“什么?”
叶可卿捂住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跳,跌跌撞撞往媚奴的房间跑,险些摔倒。
媚奴的房间围了许多人吗,老鸨也在。
媚奴身穿良家子的朴素外衣,像是普普通通的闺阁小姐,坐在窗沿边上,唱着曲儿。
似乎对自己的嗓音不太满意,她皱了皱眉,提着酒壶又喝了一口,继续吟唱。
她就像是一首与黑暗斗争,无奈被黑暗吞没的嘹歌。
老鸨劝说道:“媚奴,你赶紧下来,有什么都好说,你要是跳了,倒是一了百了,可我往后还怎么做生意?”
媚奴脸颊熏醉,她语无伦次地指着老鸨,“你别过来,都怪你,怪你,都是你害了我一辈子。”
说着,媚奴捂着脸,呜咽起来。
“孙莺,你下来吧。”叶可卿攥紧了手心,缓缓道,“孙大叔和孙大娘都来接你回家了。”
媚奴的哭声戛然而止,抬起头,看着叶可卿,“我不是,你认错了。”
她又惨然一笑,往嘴里喂了一口酒,“这酒好苦。”
叶可卿悄悄往前挪了两步,“都过去了,将来跟着爹娘好好过日子,她们二老都盼着你。”
“你别过来!”
孙莺将手里的酒壶扔了下去。
酒壶从三楼摔下去,掉在地上碎成瓷片。
屋里屋外的人都惊呼一声。
叶可卿停住脚步。
“好好好,我就在这里陪你。”
孙莺抬起手指着叶可卿。
“为什么你就这么好运?为什么你一来就来了葵水?还有那个少年,我一看他,就知道是大老远赶来救你的,你怎么这么好运?”
“而我,为什么……没有人能救我出火坑?”
孙莺捧着一个匣子,狂笑不止,捻起金银首饰,往下边抛洒。
这些是她好不容易攒来的,想着将来能够找个没人的地方养老。
老鸨心疼得大叫,“快去捡回来啊,一群蠢货。”
“孙莺,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并不想劝你从良,抑或是放弃轻生,我只问你,你难道就不恨将你推进火坑的人吗?”
叶可卿的话让孙莺停了动作。
孙莺看了过来,呢喃:“恨……”
转瞬间,孙莺的脸色阴沉下来,积蓄起浓浓阴霾,犹如一道道利剑刺向老鸨,吓得她犹如见了恶鬼一般,倒退几步。
“我怎能不恨?”
叶可卿继续道:“不止是老鸨,还有拐卖你的人,你不记得了吗?”
孙莺仿佛想起来了,多年的泥沼让她只记得日日推她接客的老鸨,忘了当初拐卖她的人贩子。她周身迸发出强大的恨意,将室内的空气压缩得稀薄,阴云可怖。
孙莺掐着镯子的手逐渐用力,直至捏断。
“她们被抓住了,就在京城。”
“回去复仇吧孙莺!让亏欠者偿债、卑鄙者下跪,让所有加害于你的人,反求诸己。”
要活下去。
叶可卿捏紧了手心,静静等着孙莺的决定。
良久,久到叶可卿都以为她睡着了。
孙莺抬起头,几乎从牙齿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我要复仇!”
叶可卿松了口气,屋里屋外的人都松了口气。
老鸨张罗着众人:“散了散了,都散了,还做不做生意了?”
人渐渐散开。
孙莺从窗沿下来,却不想被裙子绊了一下。
“啊――”
随着人群倒吸一口气,叶可卿扑上去抓住了孙莺,在众人的愣怔中,她也被带着从窗沿往下掉,手乱抓一通。
一双大手拉住了她。
“青阳?”
青阳尘璧双手拉着她,手臂青筋直冒,咬紧了牙齿冲身后发呆的人吼:“还不帮忙?”
众人回过神来,纷纷上前,合力将人都拽了上来。
叶可卿被青阳尘璧扯着回了屋。
他的手劲很大,拽得她的手腕生疼,步伐也是极快。
叶可卿趔趔趄趄跟在身后,一进屋就被抵到门上。
青阳尘璧捏着她的手腕咆哮:“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刚才要不是我,你现在就是一具尸体!”
叶可卿自知理亏,结结巴巴解释:“我……我是为了救人,当时没有想那么多。”
“你要知道,你现在是我花六千一百两买来的,以后从头到脚,还有你的命,都属于我,听清了?”
青阳尘璧不像在说笑,眸子里星河浩瀚,让叶可卿觉得好似要被一口吞噬。
“听清了。”叶可卿乖乖应下,刚垂下眸又抬起头来,紧张问:“对了,还没问你钱哪来的。”
“赊账。”青阳尘璧回答后,又故意做出生气的神情,终究是被打了岔,他咬牙道,“那是重点吗?”
叶可卿乖巧地眨了眨眼,表示自己有听进去。
青阳尘璧这才松了手。
“青阳,你初来乍到,跟谁赊账的啊?”
“许C。”
叶可卿:“???”
“行了,现在给我说说,刚才的事。”
叶可卿把媚奴今晚准备跳楼的事一一道来。
青阳尘璧时不时“嗯”一声,表示在听。
“你说的这事我回头跟大理寺说一声,她作为苦主,只要不把人弄死就行。”青阳尘璧说完,盯着叶可卿看了半晌,带着探究。
叶可卿摸了摸自己脸,不解。
“那你呢?”青阳尘璧问。
“什么什么那我呢?”叶可卿疑惑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