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秋闱。”
也就是过了。
叶可卿眼里迸发出光彩,拍了一下青阳尘璧的肩膀,噌怪道:“吓我一跳,差点愧疚死我。”
“愧疚啊,那明天开始读书练字。”
叶可卿的笑僵硬在脸上。
“我练那个有什么用?不练不练,我又不考功名。”
青阳尘璧给她把笔墨纸砚准备好,布置任务道:“这些,是你要抄的,我回来检查。”
“都说了学了没用,不要。”青阳尘璧皱眉反驳:“如何没用?将来掌管中篑,写信收礼,人情往来,没点笔墨等着被下人糊弄?”
叶可卿想起自己做大小姐的日子,不也好好的。
“也就几个钱,能糊弄什么呀?你看好多商户出生的跟我认的字差不多,够用了。”
“小小商户如何能比?”
叶可卿歪着头不解,“难不成就我这德行还能高攀官宦人家?”
青阳尘璧冷“哼”一声,有些不满。
“这时候倒显得有自知之明。”
叶可卿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如今被怼得一噎。
随后她又听对方讥讽道:“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
叶可卿刚升起的怒火歇菜了,她笑得像朵花。
“谢谢,谢谢夸奖。”
看着她一脸灿烂,甚是欠揍的模样,这下换成青阳尘璧又气又想笑。
“出去。”
叶可卿又被赶了出来,真是久违的滋味。
啊……她到底哪儿又惹到这人了,叫人费解。
第二日,叶可卿磨蹭了半个日头,终于打算坐下来研墨练字。
推开门进到青阳尘璧的书房里,书桌上赫然摆着字帖和镇尺,目的不言而喻。
她撇了撇嘴,并没有立刻开始写字。
如今四下无人,她随意翻看书架,看有没有什么野史话本,奈何全是些策论、经义之类。
正经得不能再正经。
一封信从帖经中滑了出来,叶可卿从地上拈起,信封被熏上了花香,馥郁香甜。
这一看就是女子写的信,不过看样子还没有拆开看过,说不定是情信。
门外,人声嘈杂。
兰姨抱着针线框回来,端起水杯喝水。
杯里的水却撒了一地。
“外面怎么了?”叶可卿问。
兰姨拍了拍胸脯,有些颤抖地说:“我看到有人跳楼了。”
“啊?”
“京城第一高楼,采云阁,有个女子从上面跳下来了,太可怕了。”
采云阁是衡王所建,属于私阁,一般人上不去,也不敢从这儿跳楼。
说着兰姨闭上了眼,面容惨白,不堪回忆。
她不过是从那里路过,远远看到了。
依然觉得震撼。
那女子仿佛是落花绑了千斤重的石头,拖着往下砸。
从生到死也就一眨眼的功夫。
绚烂而悲壮。
“是谁啊?”叶可卿安抚地顺了顺兰姨的后背。
“听人说好像叫薛明珠,是衡王最近最得宠的妾侍,才十五岁。”兰姨扶着把手坐下,一脸唏嘘地摇头。
这件事走街串巷,成了京城的一大热闻,随后衡王就以雷霆之势堵住悠悠众口。
而整个薛家及姻亲,被莫须有的罪名治了罪。
京城瞬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即使马上就是七夕,也不如往年热闹。
青阳尘璧从屋里出来,手里举着一个信封问叶可卿:“这是什么?”
“你问我哪知道?你的帖经里掉的。”
青阳尘璧皱眉回忆了片刻,冯室安前些日子借过那本帖经,说是借去补一些批注。
这本书他早已背下来,拿回来便再也没有翻动过。
叶可卿抓耳挠腮,好想知道是不是情信,可是不知为啥心里觉得怪不得劲。
约摸又是些文绉绉的诗,不看也罢,不看也罢。
青阳尘璧却把信递给叶可卿,“替我处理了。”
“嗯?”
人家小姑娘写给他的,给她干嘛?
叶可卿把信塞回给他,“我不要,要处理自己处理。”
她鼓起腮帮子,大步回屋,关门的声音又重又刻意。
这幅酸不溜秋的模样成功取悦了青阳尘璧,他无奈摇了摇头,对着叶可卿的门喊话。
“我撕掉了。”
第二十五章 七夕同游
叶可卿脸颊有些红,撕了就撕了,干嘛给她说,搞得像是她的主意。
青阳尘璧站在门口,隔着门说话:“今晚爹娘要去赏花灯,家里只有我们……不如你跟我去街上逛逛?”
今晚,那不就是七夕。
少年的话像精酿的美酒,醉人而上头。
叶可卿因为他话里的两人单独之意,生出几分羞意。
她轻轻“嗯”了一声,嗓音里浸了蜜。
“那你早些把今日的字练了。”
“……”
叶可卿认命地拉开房门,像只气鼓鼓的金鱼。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叶可卿抬头看了一眼在塌上看书的少年。
岿然不动。
兰姨今日精心打扮之后,层层叠叠的裙摆像香屑铺开,美人如珍藏起来的珍珠,在月华的擦拭下,重新焕发出流光溢彩的美。
即便是高门贵女,也当得。
叶可卿一时看呆了去,直到兰姨点了点她的头,问她:“我说的话可听见了?”
“没……没听见。”
兰姨掩唇轻笑,那一刻叶可卿明白了什么叫倾国倾城。
也明白了青阳尘璧这副好容颜强大的遗传。
兰姨耐着性子又叮嘱了一遍,“我说我和大叔今晚晚些回来,你们留个门。”
叶可卿依然仿佛飘在云端,犹如见到下凡的仙子,一脸痴迷。
好在青阳尘璧抬头应下。
“娘去吧,我们知道了。”
等兰姨和青阳大叔都出门了,青阳尘璧起身合上书。
他站定在叶可卿面前,晃了晃手。
“回神了。”
叶可卿眼睛一亮,明白过来。
“走走走。”
见她一副猴急的模样,青阳尘璧的脸上难得浮现出肉眼可见的羞赧。
只一瞬,便消失了。
叶可卿还暗忖是自己看错了。
华灯初上,车水马龙。
街市上人流如织。
叶可卿跟在青阳尘璧身侧,被人撞了一下。
青阳尘璧皱眉,去看被淹没在人群里的始作俑者,不耐烦地重重呼出一道鼻息,随后举起手,示意叶可卿拉住自己的袖子。
叶可卿咬着唇,低声说:“不太好吧。”
青阳尘璧强硬道:“叫你拉你便拉。”
叶可卿抿了抿唇,将手慢慢放进青阳尘璧抬起的手心。
属于男子的手温热有力,叶可卿呼吸一滞,在肌肤相亲的一霎那仿佛有一股电流酥麻了自己。
等了半晌,少年还没有动静,叶可卿怯怯抬眸。
“怎么了?”
青阳尘璧今晚的眼睛比平日少了半分清冷,璀璨如王母娘娘划下的银河。
他脉脉盯着叶可卿,没有纠正她,反而反手将叶可卿的手牢牢包裹在手心,拉起就走。
只是步伐凌乱无序,犹如他心里被挠得像猫抓一样。
叶可卿跟在后面,全无心思去欣赏繁华的街道,注意力都在手的位置。
青阳尘璧脚步一顿,叶可卿疑惑抬头,少年抬了抬下巴一指,她顺着他的指引看过去。
兰姨和青阳大叔站在一盏兔子灯面前,两个人有说有笑,眼看着就要转过来了。
叶可卿心下一慌,手里用力,试图挣开两人相握的手。
青阳尘璧却仿佛料到她有此动作,用力攥得紧紧的。
然后,便在父亲转过身来之时,拉着叶可卿躲进了旁边的小巷。
巷子路没有挂灯笼,漆黑一片。
叶可卿被拽着扑进青阳尘璧的怀里。
她的手被扯着环过少年的腰身,肩膀被摁进胸膛,耳边传来有力的心跳。
少年的怀里浸满书卷墨香,淡淡的体温给人一种既安全又沉沦的惬意。
让人情不自禁地闭上眼,去感受变得剧烈的心跳。
一股奇异的暖流涌便全身,舒坦又刺激。
叶可卿险些喘不上气,甚至连呼吸也加重了几分。
“刚才躲什么?”青阳尘璧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有点,害怕。”
叶可卿的话音如同身子一样柔软起来,黏腻醉人,酥到骨子里。
忽而,叶可卿的眉间触感到柔软一瞬。
她在他怀里刷地睁开眼。
那一瞬间,她的瞳孔扩充,连心跳都漏了半拍。
夜里的触感被无限放大,额头仿佛在一遍遍温习刚才的温软,触电般的酥麻攻占四肢百骸,直致她在他的温柔里塌陷。
“抱歉,没忍住。”
青阳尘璧的嗓音不似平日里的清透沁人,反而如喝了烧酒,暗哑蛊惑。
叶可卿伏在他的怀抱里,垂下眸子浅浅勾唇,笑意在嘴角扩散。
她踮起脚,亲在他利落的下颌骨。
“扯平了。”
叶可卿能感受到他那陡然加重的呼吸和收紧的手臂,心中愈发不可收拾。
这样环抱着,心里的空缺仿佛就能填满。
……
冯妤坐在兰舟里,紧张地往岸上看,不时让丫鬟替自己整理仪容。
“小姐真好看,青阳公子要是看到小姐的女装定然被惊艳住。”
“是我之前想岔了,以男子之身与他交好,恐怕对我避之不及。”
冯妤刚露出轻松的笑,又皱了皱眉,担忧起来。
“你说青阳尘璧会不会根本没看到那封信?”
丫鬟低下头,不敢回话。
万一真没看到倒还好了,若是看到了不予理会……
“小姐,你看,青阳公子来了!”
冯妤抬头望去,青阳尘璧走在岸边,用手替身旁的人拂去飘过来的柳条,许是街上人声嘈杂,他微微弯腰侧耳去听那人讲话。
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他看上去心情很好,冯妤甚至能脑补出他清浅动人的笑声。
“贱人。”
冯妤面容扭曲,盯着青阳尘璧身旁的叶可卿,手掌抓住船沿,指尖掐进木头里。
随后,她大喝一声:“暗卫何在?”
两名男子从阴影里出来,其中一人脸上有一道疤。
冯妤眸色深沉,骂道:“没用的东西,让你们杀一个人都杀不死。”
一人回答:“是属下无能,谁能知道这姑娘会从大山里走回京?”
冯妤一脚踢向说话那人,愈发生气。
“还敢狡辩,看来是罚得不够。”
如此,两个人皆跪了下来。
“今日,这人就在眼前,若是还杀不死,我要你们死。”
“遵命。”
“下去。”
冯妤勾了勾唇,拾起裙子,换上一副无害的模样。
她抬步走上岸,站定在两人身前,诧异道:“尘璧兄,没想到能遇见你。”
“你是?”青阳尘璧转过身来,看清那张和冯室安一模一样的脸,犹疑道,“室安兄?”
“竟然被看出来了。”冯妤有些遗憾地感叹,“不愧是尘璧兄。”
随后,青阳尘璧睁大眼打量她一番,“你竟然是女子?”
“尘璧兄,看来我还你的帖经,你没有好好看啊,罢了罢了,遇见便是缘分,不如去我舟上坐坐?”
冯妤见他迟疑,便说:“我有重要的事想与你单独说。”
叶可卿撇了撇嘴,酸溜溜道:“去吧,佳人有约。”
青阳尘璧哂笑一声应下,“好,那你等我。”
叶可卿咬着唇不说话。
青阳尘璧做了个请,先往舟上走。
冯妤噙着一抹得意的笑,抬起下巴瞥了叶可卿一眼,仿佛斗胜的孔雀。
舟子华丽贵重,铺锦陈香,应景的灯笼装点,在夜色朦胧里成了碧波上最耀眼的风景。
两人一坐下,丫鬟便呈上上好的茶水点心,冯妤的心情总算舒畅了许多,亲手替青阳尘璧斟茶。
“尘璧兄,尝尝,我特意为你准备的。”
“哦?室安兄竟知道我会来?”
“实不相瞒,我在帖经里留了一封素笺相邀,这素笺许是掉了,也许是被谁不小心弄走了,看来没有到你的手里。”
冯妤话里之意,便是指叶可卿故意使坏,在她看来,青阳兄若是看到了,不会这样问她。
青阳尘璧了然点头,“原来那封信是你放的,抱歉,我撕掉了。”
这话让冯妤的手一顿,脸上的笑意僵硬起来。
撕掉了?
“想来还是怪我,许是让你误会是旁的姑娘所放。”冯妤很快说服了自己,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青阳尘璧决定不饶弯子,“姑娘,我不管你是冯室安还是谁,在下也有一事想与你说。”
冯妤的心随着他的话提了起来,一边是不好的预感,一边是渺茫的奢望。
“姑娘切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若姑娘无此意,只当是我自作多情,今日多谢款待。”
说罢,青阳尘璧也不顾茶水还烫人,一饮而下。
冯妤愣愣地看着他,颤声问:“你心里有了别的女子?”
青阳尘璧默认。
“旁人有什么比我强?”
青阳尘璧摇了摇头,“姑娘不要妄自菲薄,你样样比她好。”
“那是为何?”
“多说无益,告辞。”
见他要走,冯妤拉住他的袖子,无论如何也要拖延时间,祈求道:“尘璧兄,我明白了,你可不可以陪我喝一杯,就当是让我死心,好不好?”
青阳尘璧看着被抓住的袖子,皱了皱眉,他向来是个无情淡漠的人,颔首道了一句“抱歉”,扯过袖子拾步离开。
叶可卿目送青阳尘璧被小妖精勾走,独自站在岸上翘首以待。
“小王八蛋,是你?”
叶可卿现在根本不想看见渣爹。
她嘟着嘴转过身,骂了一句“大王八蛋”。
叶天光揶揄道:“这七夕佳节,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家那个小少年呢?没陪你啊?”
叶可卿叉着腰,中气十足地反击:“你不也是一个人,你的那些小娘子呢?怎么没陪你?怎么,家道中落以后,没一个有情有义的?你这个冤大头怎么好意思笑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