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青阳‘钊’做的?”叶可卿顿了顿,诧异问,“他当时多大?”
兰姨点了点头,“他那时候不过十岁,也正是念其年纪小,再加上他苦苦哀求,你青阳大叔心肠一软,决心包庇了下来,让璧儿宣称是自己不慎落水。那时起,璧儿便对他爹颇有微词,这也在所难免,也是那以后璧儿提出想住出去,我们这才搬到了这里。”
叶可卿不禁咋舌,十岁她还在玩蛐蛐,那个青阳“钊”就敢动手杀人了。
况且,他将来可是状元,叶可卿怎么也觉得不太像未来首辅的作风,真是让人费解。
“也就是说,哥哥怕老夫人继续将他拿去与旁人比较,便开始藏拙?”叶可卿虽是问句,其实前因后果已经理清了,不免有些唏嘘。
兰姨点了点,夸孩子一般道:“卿卿真聪明。”
叶可卿扬起笑脸,拍了拍胸脯保证:“姨姨放心,我会帮哥哥保守秘密。”
兰姨捏了捏她的鼻子,被她的机灵模样逗笑了:“好,卿卿真乖。”
冯妤带着人寻到了地,她在胸前叉着手示意絮儿。
絮儿明白,这种事怎么能小姐出马,笑着拍了拍胸脯:“您就在一旁看好了,我要那妇人下不来台。”
冯妤不耐烦,“你快些,完了我今日还要去官学。”
柴门没锁。
絮儿让家仆一脚踹开来。
门口的动静让叶可卿和兰姨都吓了一跳,纷纷望了过去。
骂人的话就在嘴边,絮儿硬生生咽了回来,她揉了揉眼睛,看清了叶可卿和兰汀。
前几日才见过!
所以,所谓不要脸的老妪是她家小姐心上人的母亲!
完蛋,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第十三章 青阳遇害
狗四见絮儿姐姐不说话,他指着屋里就骂:“就是那个不要脸的妇人,想勾……哎呀!”
絮儿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一边尴尬笑着对屋里人道歉:“不好意思,找错人了”,一边招呼众人退出来。
她轻手轻脚地把门合上,冷汗直冒,还好今天她着的女装,应该没把她认出来。
“絮儿姐姐,没错,就是她啊,你怎么了?”狗四百思不得其解。
“少废话,我们差点闯了大祸。”絮儿脚步不停,瞪了他一眼。
她在小姐疑问的眼神中,附耳说了几句。
冯妤的脸一会白一会红,精彩极了,最后咬了咬牙道:“回家。”
“不去官学了?”
“还去什么官学?”
都快跟心上人做兄妹了!
二伯母前脚刚走,就见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来了,她赶紧躲了起来。
如今见人要走,她蹒跚追了出来,急急道:“公子请留步,请留步。”
冯妤今日依旧着的男装,叫人雌雄莫辨。
她停下步子打量了这人一眼,并没有理妇人。
絮儿颐指气使地问:“你谁啊?拦我家公子想干什么?”
“公子可是官学的学生?可认得青阳尘璧?”二伯母是个耳尖的,刚才大老远就听着他们讨论官学,这位公子一看就非富即贵,她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冯妤这才正眼看她,“认识,怎么了?”
“是这样的,我是他的二婶婶,他的二哥哥也就是我儿子,今年考上了童生,我们就想托他去官学问问能不能也跟他去上学,可是他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问也没问。”
青阳家的二媳妇颠倒黑白倒是一把好手,她打心眼里就觉得青阳尘璧没有问过,糊弄她呢。
“所以?”冯妤好看的眉眼皱了起来。
“公子你得替我主持公道啊!”妇人揩起了莫须有的眼泪。
冯妤感觉听了个笑话:“你想要我去问老师?”
“求求你了公子。”妇人双手合十,低头做小地哀求起来。
“你以为人人都能进官学?可笑。”冯妤不耐和她掰扯,冷笑一声就要走。
妇人着急,抓着冯妤的袖子唾沫横飞:“怎么不能?我儿十七岁就考上了童生,凭什么青阳尘璧没考过就能赖在官学?就因为他以前聪慧?难道你没听过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吗?”
冯妤气笑了:“无知妇人,你以为考过了童生便能进官学?”
“官学里最不缺的就是天才,里面大把的秀才,十七岁才考过童生也好意思显摆。”冯妤顿了顿,目露讥讽,“再说了,亏你是青阳兄的二伯母,竟然不知道他十二岁就考上了你所谓的童生?”
阒静了片刻。
妇人退后两步,喊道:“不可能!绝不可能!”
第十四章
冯妤继续面带讽刺地摇头:“竟然敢说他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真是可笑又愚昧的妇人。”
冯妤等人已走远,妇人还杵在原地,似乎大受刺激,神色复杂,摇着头一脸抗拒。
“他一定是合起伙在骗我。”
“一定是假的,假的,不然为什么要瞒着我们。”
“我得回去告诉昭儿。”
冯妤一等到爹下了朝,就上演了一出挂白绫的戏码。
她爹好整以暇地端了把椅子,就坐在她面前看她表演,她那酝酿好的情绪硬生生给搅没了。
“继续,还没看够。”
衡王喝了口上好的大红袍,悠闲地等她。
冯妤服软地下了凳子,撒娇般给爹捶起了腿,“爹……这件事你就依了女儿吧。”
“哪件?”衡王无动于衷。
“就是那件,反正我才不要和青阳尘璧做兄妹。”冯妤嘟囔着嘴。
衡王的声音逐渐转冷:“那做什么?”
“……”冯妤咬着唇没了声,她爹明知故问叫她怎么回答。
“你说说,这是第几次了,上次说什么?你说你不想你的闺阁好友做你的姨娘,爹也依你了。爹处处依你,谁依爹爹我啊?”衡王无奈摊手诉苦,配上这话里的内容,却让人觉得满目荒唐。
冯妤想反驳的话太多,此刻却只能沉默。
之前,她的好友薛明珠被爹爹看上,差点就被抬进府做她的姨娘,还是她插手才阻止了这件事。
她也知这事可一不可二。
但是,如果他爹抢来了青阳尘璧的母亲,按他的心性,她与他决计再无可能。
冯妤狠了心,收起了嬉皮笑脸,“薛明珠换青阳尘璧她娘,如何?”
衡王动眸盯了她一瞬,起身拍了拍冯妤的肩膀,欣慰了几分:“今日本王在沔池等她。”
沔池是衡王别庄里的大浴池,地下有热龙,是一处难得的温泉泉眼。
也是衡王行荒唐事常选的地儿。
“女儿定将她亲手送到爹爹手里。”冯妤眼里淬着毒光时跟衡王像了七分。
斜阳草树,鳞次栉比的屋落生起了袅袅炊烟,又是日落而息的时辰。
这些日子,叶可卿大概也摸清了青阳尘璧归家的时辰。
今日却是迟迟没见到人。
“怎么样?”兰姨问。
青阳大叔去了一趟官学,得知青阳尘璧早就走了,心知不妙,他斟酌道:“娘子莫慌,恐怕是友人相邀,在外忘了时辰。”
兰姨脸色凝重,“怎么会?璧儿一向知晓分寸,万不会不与家里支会一声。”
说完这话,兰姨就摇摇欲坠,她颤抖着问:“会不会像当年一样落水了?”
青阳大叔当机立断:“我去找几个捕快兄弟一起,你们先分头去找。”
叶可卿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她一路跑往叶家,叶天光正好从外边回来,叶可卿拉着他腰间的钱袋子,喘得说不出话来。
“你急用钱?”叶天光问。
叶可卿点点头。
叶天光干脆地解下钱袋子:“兄弟有难,只管拿去。”
叶可卿也不推脱,拿起钱就去乞丐窝子。她平息了一下气息,把白花花的银子倒在手心,问:“我要问一个人的下落,谁有消息,重重有赏。”
小寿从没想过,他能在一天之中得到这么多银子。
起初,叶可卿问的时候,为了保险起见,他没有站出来。
等叶可卿准备去下一处,小寿悄悄跟了过来。
小寿带着叶可卿一路往城西而去,指着山上道:“你说的那位公子我知道,以前讨饭我就听说他是什么天降什么星,他每次回家都要经过这里,今天我见着他被绑人打晕了,扛着从这条小路上了山。”
叶可卿问:“他们几个人?”
“三四个,但都是很凶狠的恶人模样。”
叶可卿心中了然,吩咐道:“你再替我去找青阳捕快送信,若是骗了我,我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小乞丐被吓得脸色一白,铿锵道:“事关人命,我哪敢骗你?”
叶可卿仔细分辨他的神色不似作伪,这才把银子给他。
这座山头不小,叶可卿小跑着往上。
山上的岔路很多,很快,叶可卿就面临了第一个抉择,往左走还是往右,好在她眼尖,右边的道上有一块青色破布。
这是青阳尘璧的衣服料子,恐怕是故意给的线索。
这一线索让叶可卿心中有了些底,她马不停蹄地上山。
山顶。
一座破败的寺庙被掩在茂林中,寺庙里有人声。
叶可卿靠着墙听了会,几个壮汉在玩牌,谈论的内容也没什么异常。
她随时注意听几个人玩牌的动静,小心地摸进后院,一间间地搜庙里厢房。
通通搜了一遍,均没有青阳尘璧的影子 。
她的额头渐渐冒出细密的汗水,若是他真的出事了,兰姨和青阳大叔要怎么办?
忽而,她听见了一道在水里翻腾的声响。
她一直忽略了后院中的那口井。
井上盖着盖子,还压了一块巨石。
叶可卿几步上前,又听见一声翻腾之声。
她望了望前院,只敢轻轻敲击三下木盖,便将耳朵贴上去,屏息静听。
井里的翻腾声一下停了,半晌后,是三下敲击井壁的声音。
叶可卿大喜。
撸起袖子,去挪动井盖上的巨石。
巨石有些沉,她搬得吃力,使出了吃奶的劲才把其搬到地上去。
揭开盖子,她探头往里看,光线有些昏暗,只隐约看到青阳尘璧的人影在井底一角。
叶可卿将井绳扔下去,待青阳尘璧把自己绑好,她开始往上转绳。糅绳与木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叶可卿只能祈祷它可千万别断。
渐渐的,叶可卿已经满头大汗,双臂颤抖,手掌心被井绳摩擦出血迹,每拉一下都是钻心的疼。
见青阳尘璧伸出手抓在井口,她丝毫不敢松懈,得到鼓舞般继续拽动。
前院一人言:“差不多了,该去看看死了没。”
叶可卿涨红的脸凝重了神色,她咬牙坚持。
就差一点了。
青阳尘璧总算撑着井口探出了身子,他的衣服都湿透了,脸色惨白,嘴唇没有了颜色,有些吃力地踩上井沿。
叶可卿赶紧上前帮他。
四个大汉便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一人嗓门粗壮,大声厉呵:“干什么!”
青阳尘璧沉了眸,对叶可卿道:“快走,别管我。”
叶可卿恍若未闻,就差一点。
她颤抖着手替青阳尘璧解开腰上的绳,扶着他下来,没有吭声。
“我腿伤了,你快逃,别管我。”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第十四章 写字的手
其中一个大汉抓起叶可卿的头发,用几乎要震破耳膜的钟声吼叫:“哪里来的女娃娃,敢坏老子们好事!”
头发被拉扯得快脱离头皮,叶可卿的眼泪疼了出来。
青阳尘璧一脸肃杀之气,“放开她,你们要对付的是我。”
大汉松了手,道:“那你便写一封诀别书,再投井。”
叶可卿这才想起,这口井并不是普通的井。
这是一口承载了太多文人亡灵的井。
不知是从哪一个读书人跳井自戕开始,这口井慢慢演变成了读书人失意、落第、郁郁不得志、甚至是中举后跳下去了结生命的井。
京城人称其为断志井。
他们是想制造成青阳尘璧自戕的假象。
自戕向来为人所不齿,若是如此,即便死后,他依然会成为文人之耻。
甚至因为自戕,真正想害他性命之人也能逃脱律法。
青阳尘璧不傻,若他死后,叶可卿定然也会被灭口,眯眼道:“你先放,我再写。”
“不写也没关系,既然你还有力气爬上来,我就先把你的骨头打碎,看你怎么爬。”
壮汉松了叶可卿,狞笑一声,捏起锤子大小的拳头朝青阳尘璧打过去。
青阳尘璧见对方不给他机会拖延时间,只能堪堪抬手抵挡。
然而疼痛没有传来。
叶可卿的背被一拳打中。
其实她很怕疼,怕药苦,也不知道刚才是为什么,她就敢冲出来挡在青阳尘璧面前。
霎那间,她的喉咙溢起铁腥味,那股味道渐渐溢上口腔,一张嘴就是满牙齿的鲜血,“你那双手是要用来写漂亮字的,不能受伤。”
她想起他的铁画银钩,他的朝乾夕惕,眼前还晃过一道斜卧塌上的神清骨秀。
恐怕是,美色宜人,美色误人。
青阳尘璧眼里有些复杂,咽喉微微发酸,他探手把叶可卿接住,纳入怀里,随后抬着下巴望过去,眼里的凶狠化为实质,刀光剑影般凌迟众人道:“今日我青阳尘璧不死,定要你们生不如死。”
少年人的气势,硬是吓得几人后退一步,不敢上前。
怔愣中,几名捕快围了上来。
青阳尘璧低头看向怀里苍白的小脸,柔声道:“我们回家,你别睡。”
……
灯火通明的夜里。
叶可卿睁开眼,有些迷茫。
青阳尘璧趴在她的床边小憩,见她醒了,便问:“卿卿饿不饿?卿卿想吃什么?可还疼?”
叶可卿皱着小脸哭丧:“我好疼,好饿,要抱抱。”
青阳尘璧满脸心疼,把她抱在怀里宽慰。
一阵清明,把她从梦里拉回现实。
这梦可真是太假了。
叶可卿虚着睁眼,浑身上下好似被马车碾过。
真疼!
她口干舌燥,嗓子眼像刀片刮过,“水,水。”
一碗清水递到嘴边,她被托起来,顾不得疼得龇牙咧嘴,喉咙就被凶猛的灌溉呛得更疼了。
她幽怨地看向递水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