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叶可卿抬起手,在眉娘的惊呼中,一个巴掌扇在陆怀浓的脸上,立马给他的脸印上了手印。
她呼出一口绵长的气,听这对妙人讲话,真真是忍不了了。
这下心里舒坦多了。
陆怀浓捂着脸,一脸震惊地看着叶可卿说不出话来,手指气得颤抖。
“陆郎,你的脸……”
眉娘心疼得要掉眼泪,拦在陆怀浓面前,慷慨发言。
“叶可卿,你有什么冲我来。”
“我知道叶大小姐这样的人,从小锦衣玉食,惯来是看不起人的,觉得我们穷苦人家长大的孩子,良善好欺。”
“可是真要论起来,说不定你叶大小姐的名声还不如我眉娘。”
叶可卿扬了扬五指,唬她。
吓得眉娘闭了嘴。
叶可卿又恐吓道:“怎么,你要和你的陆郎同甘共苦?”
陆怀浓伸出手,打掉叶可卿扬在空中的手腕。
男子的力道大,她的手被打得肿痛。
脚边的黑狗动了,它站起身,狼行虎步,一步步走了过去。
眉娘率先看到,指着黑狗大喊:“啊……滚开”。
“旺财,回来。”叶可卿被打得使不上劲,抓不住手里的狗绳。
黑狗不管不顾地冲上去,一口咬住陆怀浓的脚踝。
狗都比陆怀浓知恩图报。
花园里一片惨叫。
三个人互相推搡,场面一时乱作一团。
连续扑通两声,两个人落水。
原本叶可卿并不会落水,却被眉娘在落水之际紧紧抓住手腕,一起扯了下去。
陆怀浓看了看眉娘,又看了看叶可卿落水的方向,跳了下去救人。
他虽然嘴上说着叶可卿才是正妻,却游向了眉娘。
叶可卿在浮浮沉沉间看得清楚,只觉讽刺。
她不会孚水,带着鱼腥味的池水灌进气道生疼,意识逐渐被水浸灭,世界陷入黑暗。
“咳咳……”
一阵猛烈的咳嗽,叶可卿再次睁开眼。
她的身体正蜷缩在冰凉冷硬的地上,身周传来一下下不容忽视的剧痛。
她正在挨揍。
“我就说她是装死。”混混又狠狠踹了一脚。
“好哇你个小乞丐,打不疼你是吧?都给我使劲踹。”
叶可卿闷哼一声,笑话,她要是乞丐,除非这京城成了乞丐帮。
“住手!”一道雄浑的男声从远处呵斥。
这三个混混拔腿就跑,叶可卿咬着牙抬头,恨恨地记住这群瘪三的模样,改日她要百倍奉还。
一名青衣捕快匆匆追了过来,皱眉看了一眼混混逃跑的方向,就把目光落在叶可卿身上。
他似乎有些嫌弃,一脸冷硬地伸出手把她提起来。
叶可卿堪堪站稳,发现自己的视线只到男人大腿的高度。
她猛然低头一看,身上穿了一件破烂衣服,浑身都是泥。
别说捕快嫌弃,她也觉得……天塌了……
“小乞丐,你怎么被打了?”捕快大叔佝偻着腰,关切地问她。
叶可卿呆愣在原地,还没消化过来。
“被打傻了,话都不会说了?”捕快名叫青阳安康,正好巡逻到此,他尽量放轻柔了声音,“你还有父母亲人吗,要不要我送你去慈幼局?那里有很多和你一样的孩子。”
叶可卿除了钱别无长处,如今陡然身份变幻,莫名其妙进了一名乞丐的身体,心里翻江倒海,天崩地裂。
她之前看过一本游记里提过,村子里某个女子死后,头七那日突然坐了起来,从前的事一概不记得,自称是另外之人。
村里人都说她借尸还魂,要一把火烧了她。
所以,她现在难道就是借尸还魂?
叶可卿回过神来,忙不迭道:“我不要去慈幼局。”
慈幼局是朝廷收容孤儿的机构,但她不是孤儿,她有家。
捕快松了口气,嘀咕一声:“还好不是个哑巴。”
“按本朝规定,没有亲人的孤儿必须去慈幼局,你有父母吗?”
“这是什么老皇历了,我记得嘉承四年就改了这规定,孤儿若不愿去慈幼局就可不去,需另寻收养的人家。”小乞丐虽然被揍得鼻青脸肿,说起话来倒中气十足。
见青阳安康沉默了一瞬,叶可卿刚辨出几分不对劲,便听见这位大叔道:“你是说明年改了?”
“……”
明年?
叶可卿整个蒙了,雄赳赳的眼睛显露出一丝迷茫。
所以,现在是嘉承三年,她还没出生?
叶可卿出生在嘉承四年,也就是说,她爹娘都还活着,爷爷也还活着。
“大叔,那个……叶年裕你知道吗?”叶可卿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的意味,生怕惊醒了发现这是一个梦。
捕快虽有疑惑,依然点了点头。
叶可卿的心跳动得更加剧烈,她不可置信地再问:“你真的知道?”
捕快又点了点头。
叶可卿被激动之情冲昏了头脑:“他是我爷爷。”
捕快默了一瞬:“叶老爷经常施粥,不少小豆芽都叫他一声叶爷爷……你还是跟我去慈幼局吧。”
“我说真的,我是叶天光的女儿,你把我爹叫来也行。”
这倒是新鲜,叶天光不是个乐善好施的,这小乞丐竟然还知道他,不过这叶天光常年流连花丛,有个私生女流落在外也不一定,但是好像叶天光的年纪有点……
“真的,你带我找他,他肯定认我。”
捕快暗忖,不让她死了这条心估摸着不会心甘情愿地去慈幼局,就算去了难保不会逃跑。
“行,我带你找他,若是不认你,你就跟我去慈幼局。”
“捕快大叔,您真是个好人!”
青阳捕快带着叶可卿七拐八拐地到了一座大宅门口,她兴冲冲大喊:“就是这里。”
捕快没说什么,上前就要敲门。
“等等。”叶可卿出言阻止,然后拿起身上干净些的布料擦了擦脸,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忽略那身打扮倒是有几分娇憨。
“好了,你敲吧。”
青阳安康心想,倒是个穷讲究的。
铛铛铛――
朱红色大门被扣响,叶可卿的心也随着这声音被提了起来。
“青阳捕快,可是有事?”
开门的门房还是熟人,不过要年轻十几岁,她心定了几分,喜上眉梢问:“张叔,叶老爷在吗?”
“谁是你叔叔?我才十七。”张富贵一脸不悦。
“张……哥……”叶可卿反应过来以后,从牙齿缝里憋出来这俩字。好你个没眼色的张富贵,你姑奶奶回来了你还甩脸色,活该看一辈子房门。
“张兄弟实不相瞒,这位小姑娘自称是你家少爷的女儿,兹事体大,还望通传一声。”关键时候还得是青阳安康出马。
“这……”张富贵这才狐疑地打量起小姑娘,他嘴角一抽,要不是青阳捕快亲自带着人上门,他都要怀疑是来讹人的,“搞错了吧……”
青阳安康摸了摸眼皮,有些挂不住脸,“啊……那个,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妥当,万一呢,呵呵,万一呢。”
“老爷不在,我去请少爷,青阳捕快稍等片刻。”张富贵打开房门把两个人带到厅里。
叶可卿跟回到自己家一样,习惯性地就要往椅子上坐,可是青阳捕快却不认同。
“咳……”他冲叶可卿使了个眼色。
叶可卿僵在原地。
好吧,她现在是个脏兮兮的小乞丐。
第三章 见到爹爹
叶天光坐在花园里的观景亭,穿一身石青色湖绸素面袍,环佩叮当,墨色长发束起,戴了一顶嵌玉银冠,一身风流倜傥,正闭着眼一晃一晃,听着那带着面纱的女子奏曲,好不惬意。
“少爷,少爷,青阳捕快带着您的孩子上门认亲来了。”
张富贵的声音不仅有着急还有惊奇。
叶天光睁开了桃花眼,那双含情的眼里先是闪过难以置信,然后变成了慌乱。
没错,连他自己也觉得是不是他遗落在外的种。
哪个该死的女人?
美人手指按住琴弦,错愕的目光朝叶天光看去。
“既然公子有事,抚儿便不打扰了。”琴抚是乐坊的,叶天光是她的常客,现在横空出世个孩子,叫他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只能无奈着人送送她。
叶天光火烧屁股地往厅堂跑去,一路提着衣摆,把扇子别在脖子后边,还未站定便问:“哪儿呢,孩子?”
叶可卿一时竟然有些近乡情怯。
她紧紧地捏着褴褛破旧的衣服,站在叶天光面前,打量这个丰神俊逸的男人。
一声“爹”,从未冲眼前人喊过,哽咽在了咽喉。
她的爹死得早,据说在她未出生之前就死了,爷爷本就只生了他一个,也只能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把年纪也得一个人撑起叶家。
而爹的英年早逝便造成了叶家在爷爷去世后没有男丁的尴尬局面,远房亲戚虎视眈眈。
齐管家有些话说得没错,如果没有赘婿给她撑起叶家,按朝廷律例,整个叶家她都得拱手让人。
她在打量叶天光的时候,叶天光也在看她,他上上下下把她看了几遍,逐渐皱起了眉头。
随后叶天光一脸见鬼地指着自己,拔高了声音问青阳捕快。
“我的孩子?”
青阳捕快犹豫了一下:“……是,她说你是她爹。”
“哈?”叶天光无语道,“我说,这小乞丐胡闹,你个当捕快的也跟着胡闹,小爷我才十七岁,要有孩子……等等我算算,也最多一岁吧……”
“……”
青阳捕快内心腹诽:并不想知道你多少岁有这种事情。
“爹爹……”
叶可卿伸出手拽住叶天光的衣摆,抬头仰望,目露孺慕,打断了他的话。
叶天光低头凶狠地瞪她一眼,别乱攀亲戚。
随后,他嫌弃地用扇子挑开叶可卿的手,看着衣摆上黑乎乎的手印,沉默了一瞬,咬牙开口:“哪里来的小叫花子,还不给爷撵出去。”
青阳安康皱起了眉头,拉起叶可卿的手要走。
叶可卿却突然死死抱住叶天光的腿。
“爹爹,我终于见到你了,我真的是你的女儿,你小名叫豚豚,爷爷一直这样叫你……”
“住口,小叫化子,我不管你哪儿听来的这些,想做我女儿,下辈子好好研究投胎这门学问。”
叶天光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已经忍耐到了极致,他不好过多责备青阳捕快,只能冲着小孩撒气。
就是因为她,他好不容易邀请到了琴抚姑娘,今日还没有待上一首完整的曲子,更别说一亲芳泽,就全被毁了。
他掰开了叶可卿的手指,也把她的一腔热情浇灭了大半。
“爹爹。”
“你别乱叫!”
“爹,你没几年就要死于非命,你一定要小心啊。”
叶可卿被青阳捕快拉扯着,顾不了那么多,一定要给爹提个醒,说不定就能救回爹爹,改变他的命运。
“呸,哪里来的小王八蛋,咒老子英年早逝是吧,再不走小心我打你这个小王八蛋。”叶天光说着就要找家伙,他爹没少家法他,教训晚生的东西家里有的是。
“……”叶可卿哭声一噎,暗忖她要是小王八蛋,那爹自己又是什么?
“抱歉,我这就带她走。”青阳捕快听到小姑娘说出口的话就心口直跳,这她也敢乱说,可人毕竟是他带来的,他扯着哭喊得撕心裂肺的小姑娘,“好了别哭了,他不是你爹,快跟我走。”
“不,他就是……”
叶可卿好不容易见到了爹爹,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话,就被轰了出去,声音恹恹,完全没了来时的兴奋劲。
她其实也知道,爹爹现在这个年纪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女儿,而借尸还魂又太过惊世骇俗,她根本没办法解释清楚。
不过能确认爹爹还活着就够了。
来日方长。
两个人刚跨出门口,张富贵就赶紧把门关得严丝合缝
青阳捕快额头生疼,总觉得今天犯了蠢,她盯着眼前的小姑娘无奈哄道:“我也陪你胡闹过了,该送你去慈幼局了。”
叶可卿当然不愿意,在大街上和捕快大叔哭闹:“我不去,我这个小身板,去了指不定被大孩子欺负。”
这倒是个事实,不过青阳捕快还是说:“我经常来看你,有人欺负你便给你撑腰,如此可好?”
叶可卿瘪着嘴不太乐意,拉着青阳捕快的衣角撒起娇来。
“你替我找户人家吧,只要离叶家不远就成。”
“这谈何容易,你先去慈幼局我再替你找人家。”
这么大的孩子,想要找到领养的人家绝非易事,青阳捕快也顾不得她的抗拒。
终究是胳膊扭不过大腿,叶可卿被带去了衙门。
这个点,衙门的人并不多,有的去街上巡逻,有的早就溜了,青阳捕快把人带到主簿面前。
主簿乃九品,虽然官小,平民见了却得阿谀奉承。
而青阳捕快从不做“拜路尘”的行径,自是得了他的白眼,办起事来处处刁难。
青阳捕快带叶可卿等了良久,等得叶可卿肚子都叫了几轮,主簿才招两人过来。
主簿斜睨叶可卿一眼,拿起笔蘸了墨,声音不冷不热:“何年出生?”
“嘉承四……”
主簿抬头看她。
“呃……我不记得了。”
“我看看。”主簿打量叶可卿好几眼,“约莫十五岁吧。”
“这怎么可能是十五岁?明明看起来就最多十三岁。”青阳捕快皱眉不太赞同。
主簿的脸黑了,说出的话不留情面。
“你是主簿还是我是主簿?难不成青阳捕快要教我做事?”
青阳捕快不甘道:“不敢,自然您是主簿。”
“根据律例,女子满了十五岁不能进慈幼局,也就是说,她是个大人了,要自力更生。”
这个结果叶可卿当然能接受,她巴不得不去慈幼院,那里要想出门还得层层批准。
青阳捕快脸上肉眼可见的愠怒,据理力争道:“这怎么会,她才多大?要是能养得活自己她也不至于流落街头做乞丐了。”
“怎么不可能?你看,你也知道她是乞丐,营养不良导致她看上去年纪小罢了,没什么事的话快把人带走。”主簿见他敢对自己发怒,冷冷道。
青阳捕快并不擅长说理,拳头捏得咔咔作响,终是开口道:“告辞。”
一个高大的捕快拉着一个瘦小的孩子,在街上踟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