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你知趣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你带我去,我帮你把钱赢回来,赢不回来就把我抵给赌坊,怎么样?”叶可卿一脸自矜,叉着腰颇为神气地同叶天光道。
见她这幅胸有成竹的模样,叶天光倒是被唬住了几分,想来他也不吃亏,也便勉为其难应下。
叶可卿正色几分问他:“你被骗了多少?”
“不是骗,是输了。”叶天光非得在这个字眼上较真,一脸肉痛地冲叶可卿比了个三,“足足输了三千两。”
叶可卿了然点头,丝毫没被这个数字吓到。
虽然是个半大孩子,她却透露出几分高深莫测,叶天光顿时从半推半就中又多了几分期待。
他领着叶可卿上了二楼,壮汉也不阻拦。
二楼了清静许多,雅间的门大都关着,看得出里面是用着的。
叶天光带着叶可卿找了管事,不一会儿就被带进了之前的屋子。
女子跷着二郎腿难掩风流,一见到叶天光就眼波流转,言笑晏晏:“叶公子,您想通了便好,奴家可没骗你。”
叶天光看得迷离之际,被叶可卿掐了一把,回过神,一脸正经道:“行了行了,别来这套,快开一局,老子要赢回来。”
女子名叫元沁,人称元娘子,她妩媚地笑了笑,起身来到赌桌前。
“玩什么?”
“赌大小。”叶天光咬牙道,“我妹替我上。”
“你妹?”元沁把目光落在叶天光身边的小女娃身上,愣了片刻后哈哈大笑。
元沁身边的手下也笑出声来:“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还没桌子高,叶少爷你这是要笑死老子们。”
叶天光面色不是很好,有些后悔起来,立马就想打退堂鼓。
叶可卿指了指笑得房顶的灰都要震下来的大胡子道:“大胡子叔叔,劳烦你帮我端把高凳子。”
“稀罕,小丫头上赌桌,头一次见,你等着。”嘴甜懂礼数的小丫头,一般人都不会拒绝,大胡子腆着大肚子替叶可卿搬来一把高凳子,还好心问她,“你爬得上去吗?”
叶可卿笑眯眯道谢,调整好位置后吭哧吭哧爬了上去,对叶天光催促道:“开始啊。”
叶天光在众人哄笑的目光中,硬着头皮脱了鞋,从鞋垫底下拿出他珍藏着以防不备的银票。
叶可卿看得咋舌,为什么这人是她爹?
这一张银票面额一百两,是叶天光身上所有的家当,他有些不舍地递给了叶可卿,叶可卿略带嫌弃地接了过去。
仿佛银票还有一股子味,叶可卿飞快地把银票扔出去换取筹码。
“怎么?我脸上有骰子?”元沁见小女娃直勾勾看着自己,扶了扶鬓角道。
叶可卿收起打量的目光,堆起笑问:“我只是看元姐姐亲切,觉得像我娘。”
“你别胡说!”叶天光急急否认,他爹一把年纪,元姑娘若是当他娘续弦,他上哪里哭去。
知道傻爹心思的叶可卿:……
“小女娃,你待会若输了,就算哭鼻子叫娘,我可也不会手软哦。”元沁抚摸着发丝,娇嗔道。
叶可卿一边把筹码押出去,一边鼓着腮帮子说话:“我年纪不大,人送外号小貔貅,元娘子还是莫小瞧我。”
“人不大,口气挺大。”
话音一落,骰蛊一开,叶可卿胜。
旁人只道元沁礼让一局。
“再来。”
不一会儿,叶可卿的赌桌前堆起了不少银票,远远不止三千两,房间里除了她和叶天光,其他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我的乖妹妹,真没想到你这么厉害,这得快三万了吧!”叶天光激动地搓着手,眼里放光地看着叶可卿。
叶可卿的小脸有些冷,她险些忘了叶家现在不是京城首富。
她如今住在青阳家,有命赢,但真不一定有命拿着这些钱出去。
“不赌了。”叶可卿噘嘴嚷道。
“不赌了?”叶天光着急问,“怎么就不赌了,这不是赢得好好的。”
元沁轻轻对大胡子摇了摇头。
叶可卿见她们神色,松了口气,果然如她所料。
她不理会叶天光的上蹿下跳、着急忙慌,只从一堆银票里抽出三千两,拍给叶天光,“我说替你赢回来,这便是三千两。”
“至于剩下的,我反正瞧不上。”
叶可卿撑了撑懒腰,从凳子上跳下来,“哎呀,谢谢各位哥哥姐姐叔叔伯伯陪我玩,我要回家吃饭了。”
这话说得,好像在过家家。
不得不说,元沁有些佩服这个小姑娘,也不知她是看出了什么,还是真是只图开心,见她这身穿着也不像富贵人家,两万多两银票说不要就不要了。
她自问不能做到。
叶大少爷这个富家公子也做不到。
“哈哈哈,我叫元沁,你可以叫我元娘子,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元沁豪爽一笑,并不着急把钱收下。
“我叫叶可卿……元娘子可以叫我卿卿。”
“小姑娘耳力过人,绝非等闲之辈,我元娘子今日便交你这个朋友,实在是我们赌坊亏空缺钱,否则也不会出此下策,今日让小姑娘笑话了。”元沁身为赌坊主之女,对骰子从小耳濡目染,赌坊的一切对于她来说跟喝茶吃饭一样,却仍不是叶可卿的对手。
“哪里,元娘子才是个中高手,我不过是运气好上一些。”
“……”
这运气好了可不是一点点儿。
元沁也不多言,吩咐道:“大胡子,送他们下去。”
叶可卿跟着大胡子叔叔下楼,多看了他胸前的胡髯几眼,心想他真叫“大胡子”。
叶天光看了看手里薄薄的银票,又看了看赌桌上的小山堆,咽了咽口水,立在原地,哀怨地唤了声“元娘”。
元沁只面无表情地请他下去,并未对他青眼。
他只得跟着叶可卿下了楼。
一出门他便问叶可卿:“你怎么就不赌了?”
“你要是嫌命长就回去把钱揣走。”叶可卿没好气道。
“你是说……”叶天光捂住自己的嘴,语气自己都不太确定,“也……也不至于。”
“我回家了。”叶可卿看了看天色,也不跟他多说。
“这是你替我赢回来的,分你一半。”叶天光把银票又掏了出来,总算有了几分富家公子的阔气。
叶可卿挥了挥手,没有接。
“你自个儿花吧,要是嫌钱多了,你就替我存给你将来的女儿。”
叶天光嗤笑:“老子将来生儿子,我们家五代单传,老子肯定是生儿子的命。”
“……”
叶可卿这才知道,自个儿爹是个重男轻女的,瞪着圆溜溜的杏眼啐他:“做你的春秋大梦,乌龟老王八。”
小姑娘说翻脸就翻脸,叶天光还没反应过来,人就没影了。
“啧啧,真是个混蛋小王八,阿嚏……怎么回事?”
第六章 心思各异
青阳尘璧下了官学便步行到一户宅子。
府外宾客如云,一位满面红光的中年男人热络地迎客。
青阳尘璧拱手行礼,“二伯。”
“侄子来了,进去吧。”
二伯的目光并未在青阳尘璧身上做过多的停留,话音刚落又转身招呼贵客。
“堂弟,别来无恙啊。”
青阳昭一眼看到了青阳尘璧,领着身后几个公子哥过来打招呼。
青阳尘璧拱了拱手,疏离而不失礼。
“堂哥。”
青阳昭眼里掠过一丝不爽。
这个堂弟还是这般令人讨厌,傲气什么?
他用扇子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指向青阳尘璧。
“你们不知道,我堂弟小时候读书可厉害了,那时候他可是破格被官学录取了。”
“当真?那可是官学!”
“自然当真。”
“厉害啊!”
“真是厉害。”
也有人注意到他话里的“小时候”,追问:“那现在呢?”
“现在嘛……算了算了,不提了。”
青阳昭摆了摆手,一副不堪提及的表情。
伤仲永的故事太多了,众人唏嘘。
“可惜了,官学难进啊。”
“小时了了……”
大未必佳。
青阳尘璧后退一步,面上并无羞愧和恼色,声线清冷道:“各位哥哥且玩着,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说完,他也不等这群人回答,便先转身走了。
身后有人惊呼了一声“他衣服好像有补丁”。
看似试图压低声音,实则能让附近所有人听见。
青阳尘璧的脚步丝毫不顿,空气却似乎凝滞了一瞬。
随后,一阵压抑的哄笑传入耳朵里。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人群里,眸光晦暗了几分,到底年轻气盛,牙根被他咬得咔咔作响。
他自然知道娘亲将为他做衣裳的钱,拿来给叶可卿做了衣裳。
不过是件衣裳,他犯不着跟小姑娘计较。
门外,一抹欢快的鹅黄色身影闯入他的眼中。
兰姨心灵手巧,给叶可卿扎了一个俏皮的发髻,像歪着的两只兔耳朵,微微耸起。
小姑娘拉着兰姨的手,裙摆翩跹,虽身子虽瘦弱小巧,周身却洋溢着明媚活力,背后是一片春晖。
叶可卿心想,若是能多长一层肉,这个小身板会更可爱一些吧。
“哥哥。”
“璧儿,你倒来得早一些,怎么没同哥哥们去玩耍?”兰姨手里提着一个礼盒,见他未答,又道,“走吧,和我一起见祖母。”
“嗯。”
青阳尘璧接过娘亲手里的礼盒,走在前头。
“今日是璧儿的祖母六十大寿,璧儿叫什么你跟着叫就是。”兰姨叮嘱叶可卿。
“嗯嗯。”叶可卿乖乖点头。
“弟媳来了。”迎面走来一个男子,在青阳家排行老大,一见到兰姨就笑开了,很是热情。
青阳尘璧挡在兰姨身前,“大伯。”
“侄子也来了,都长这么大了。”男人伸手想摸青阳尘璧的头,被他躲开了,行云流水地收回手,丝毫没有尴尬,“小子长高了不少。”
“大哥。”兰姨点头示意,“你先去忙吧,我们去看看祖母。”
“不急不急,正好我送你们过去。”男人说着侧开身子示意她们。
青阳尘璧冷淡拦下。
“不用。”
男人只能笑着说“好”,等几人看不见了,他才收回目光。
叶可卿跟着七拐八拐进了内堂,一股檀香气渐渐浓郁起来。
耄耋老人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说话,她一见到青阳尘璧便招手,“璧儿,快来这儿,让祖母看看。”
青阳尘璧把礼盒呈在手里。
“祖母,祝您松鹤长春,日月昌明。”
老夫人并不理会礼盒里是什么东西,随手放在一旁,只把手探向青阳尘璧。
“乖孩子,再过来些。”
老夫人一头银发,衣服上印了一个“寿”字,很是喜庆。
青阳尘璧却始终隔着有些距离,直到娘亲也这样吩咐他,他才蹲在老人的面前亲近些。
老夫人拉过青阳尘璧的手腕,却不太高兴地瞥了兰姨一眼,“不好好教孩子,不知道一天在干什么!”
室内安静了下来,欢笑声淡去。
一道纯稚的声音响起,打破尴尬。
“哥哥明明被姨姨教得很好。”
老人这才把目光落在叶可卿身上,“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
一旁的二伯母拿帕子掩盖住唇,笑道:“刚听闻三弟在街上捡了个小乞丐回来,不会就是这个吧。”
老夫人沉吟片刻,皱眉道:“即便是下人的孩子,也知道大人说话不许插嘴。”
更何况是个乞丐,哪有她说话的份。
“我……”叶可卿刚要反驳,就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她神情微怔。
少年从官学回来,手心一股淡淡的墨香,尽数被她吸进了肺腑里。
青阳尘璧的声音清清冷冷,语气是超越这个年纪的深沉:“祖母,我会慢慢教妹妹。”
是妹妹,不是下人。
叶可卿没想到,青阳尘璧竟然会维护她。
见是孙子开口,老夫人也就不再多说,只正经起来问他:“你从小都是聪慧的,如今你二哥哥已经后来居上,考过了府试成了一名童生,你还得再努把力知道吗?”
叶可卿闻言一愣,疑惑去看青阳尘璧,老夫人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孙子早就是童生了吗?
手心一痒,是青阳尘璧轻轻捏了捏叶可卿,叶可卿了然几分,配合地不再看他。
青阳尘璧站起来脊梁笔直,不卑不亢地恭贺:“孙儿知道。恭喜二哥哥,二婶婶。”
二伯母便是青阳昭的生母。
她的孩子从小被青阳尘璧压着郁郁不得志,这次府试终于扳回一城,故作谦虚道:“昭儿也就随便念念私学,比不得璧儿上的官学,等璧儿到昭儿这个年纪,肯定能考上。”
叶可卿默默翻了个白眼。
住口吧你,寻思你儿子聪明,随随便便读个私学便能考过,青阳尘璧上的官学还这么愚钝?
而且青阳尘璧早就是“童生”了,不知道有什么好N瑟的。
不过,捕快叔叔一家把这种事瞒着族家,看来关系有些微妙啊。
老夫人的脸色难看了些,责难的目光看向兰姨:“别不是之前落水留下了后遗症?”
青阳尘璧立马反驳:“孙儿已经大好,并未有后遗症。”
老夫人见他如此护着他娘,眉头皱紧,声音提高了几分道:“那便是占着名额没好好念书,若是这样就跟官学那边说说,让给你哥哥。”
让?
青阳尘璧的脸色陡地沉了下来,他的目光含着冰霜。
巡觑屋里的人神色各异后,他微不可察地冷哼了一声。
二伯母喜出望外。
“当真?官学里大多是官宦子弟,这以后认识的人岂不是……”
她知道青阳家祖上是出过五品京官的,老夫人一辈子削尖了脑袋,就想培养出一个当大官的后辈光耀门楣,哪个儿子有出息,老夫人便偏心谁。
三弟区区一个捕快,地位低下,算不上官,特别是三弟不知变通,从不捞肥水,无权无钱。
而大哥那房不在京城。
三兄弟里就数她的相公是最有出息的一个,好歹是八品的京官。
可偏偏三弟家里出了个读书厉害的孙儿,竟被官学破格录取了。
这可把老夫人的心带偏了好多年。
还好这小子后劲不足,现在知道还是她们二房的昭儿厉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