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欠他一条命,用自己的清白抵偿了回去。
裴琮之盯着她慌乱颤抖的睫,缓缓道:“妹妹欠我的,可远不止当年那一条命。”
去岁至今,裴琮之几番救她。
秋狩,宫中赏花,甜水巷。再往前挪挪,她还曾借着他的倚仗,弄毁了和裴景明的亲事。
沈清棠颤了颤眼睑,说话的声音也带着不易觉察的颤抖,“那哥哥想如何?”
裴琮之用行动回答她。
裴琮之微微一笑,俯身靠过去,目光落在她方才喝过药的唇上。
沈清棠警惕看着他,往后退。
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只在眼中。
僵持许久,裴琮之退开来,那抚在姑娘颊边的手也收了回来。
指间仿佛还残留着她肌肤滑腻的触感,如上好的羊脂白玉,叫人爱不释手。
他也的确是爱不释手,只是怕吓坏了她,只得忍下一颗难耐的心,过来温声安抚她,“妹妹莫生气,我不过是与妹妹开玩笑罢了。”
谁会开这样的玩笑。
沈清棠当真是怒了,恨得咬牙切齿,却什么也不能做。
她寄人篱下,只能在他的搪塞话里委曲求全,“我不喜欢,哥哥以后莫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
“好。”他当真应下。
裴琮之离开后,蒹葭才进来伺候。姑娘的眉眼仍生怒,瞧见了她,才渐渐沉寂下去。
像是一潭幽寂千年的死水,泛不起半点波澜。
“姑娘。”
蒹葭不安唤她。
“怎么了?”
沈清棠抬起那双幽寂千年的眼,看了过去,瞧见她担忧的神色,轻轻一笑,“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她不会让自己出事。
害她的人都还好好活着呢,她怎么能叫他们如意?
几日后,平南王妃带着燕城世子远去南境。
砚书来请示裴琮之,“公子,此事可要遮掩着不让衔雪院的沈姑娘知道?”
她和燕城情意深重,怕是受不了此番打击。
“情意深重?”裴琮之看着手里两人定情的帕子,嗤笑,“不必遮掩,她早晚要知道。”
他随手,将它丢开。
绫帕轻飘飘落了地,帕角绣着一支云锦芍药。
那方芍药云锦的绫帕送到了沈清棠面前,来回话的是平南王府的小厮。
“世子说了,他与姑娘无缘。这方帕子,留着也是无用,特让我来送还给姑娘。”
沈清棠看着面前的绫帕。
这是那日宴席上她特意留下的,燕城借着这个绫帕来与她搭话,说是洗干净后再还给她,却一直也未归还。
她从前以为,她会在某日婚后开箱笼时看见它。
不想竟是眼下这种情形。
沈清棠收下了那方绫帕,唤采薇拿火烛来。
她面色平静,将绫帕放在了火烛上。火苗一沾上帕角就席卷而上,顷刻间一方帕子烧成了灰烬。
采薇满脸心疼看着她,“姑娘……”
她有心劝沈清棠,“也许燕城世子是有苦衷的,姑娘何不留着它?”
沈清棠摇摇头,“不管他有无苦衷。我和他,都再也不可能了。”
四下无人时,她也与蒹葭致歉,“对不住,原先说好的要风风光光送你出嫁,如今都不能作数了。”
她自己尚且难以自保,更焉谈帮扶他人。
第55章 报应
沈清棠倚着窗,眉眼恹恹,“你若是不想再待在衔雪院,我可以帮你去跟他求情,送你出府去。往后,你就过自己的日子去罢。”
“奴婢哪儿也不去。”蒹葭摇摇头,来求她,“姑娘,您别赶我走。我无父无母,也没有兄弟姐妹,您把我赶出去,我便无处可去了。”
“原是和我一样的可怜人。”
沈清棠幽幽叹,“罢了罢了,你愿意留下便留下罢,我只怕你日子难过。”
的确难过。
衔雪院只她一人得知内情,但凡裴琮之过来,上前伺候,端茶侍水的只能是她。
采薇,白露虽觉得奇怪,却也不敢对主子的事多加置喙。好在裴琮之事忙,也不常来,大多时候只是来看看沈清棠,略坐坐便也走了。
沈清棠从未给过他好脸色,总是神情淡淡。
他也耐心哄她,“听说妹妹今日午膳用得不多,可是膳食不如妹妹的意?明儿我去如意楼给妹妹单请个厨子回来。妹妹不是最喜欢吃那里的蟹酿橙和芙蓉金丝饼吗?可以让他天天做给妹妹吃。”
“哥哥不必劳烦了。”
她兴致淡淡,连眼神也不落给他,自顾自看窗外的玉兰花树,“我只是早膳用多了,午膳吃不下罢了。”
她态度冷漠,他格外殷勤,自身后过来搂她的腰肢,亲亲密密环抱她。
“妹妹在看什么?”他将下颌搁在她肩头上,闻她身上的玉兰花香。
“没看什么。”
她低垂着眸,眉眼恹恹,“我已如哥哥的意了,哥哥也该如我的意。”
“妹妹想要什么?”
沈清棠抬眸看着他,目光灼灼,“我要那些害过我的人都得到应有的报应。”
害她的人,不止西院里,还有深宫中权势极高的那一位。
“好。”
裴琮之温声应下,又轻轻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妹妹只等着看。”
这亲密一幕,正好叫在廊檐底下扑蝶玩的落月瞧见。
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往后退的脚不慎从青石台阶崴了下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落月忍着没哭,但动静已经吸引窗子里的两人看了过来。
也惊动了偏房里打络子的采薇几人,忙出来看。
“怎么摔着了?”
采薇将落月扶起来,拍着她裙上的灰,见她目光怔怔,忙问,“你怎么了,可是哪儿摔疼扭着了?”
落月不说话,采薇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瞧见窗子里伫立的裴琮之,负手而立,清风明月的朗朗姿态,端的是君子如玉。
沈清棠已经扶着门,提裙出来。
“怎么了?”
她走到落月面前,看着她被泥土弄污的裙角,皱了皱眉,故意嗔她,“这么大人了,怎么走路还这么不当心。”
又牵起她的手,往屋子里走,同时吩咐采薇,“去打盆水来,我来给她擦一擦。”
温水打过来,主仆几人专心哄着落月,将她意粮删唬倒把个裴琮之晾在一旁。
沈清棠察觉到,回头随口道:“哥哥自去忙吧,得闲我再去归崖院找哥哥说话。”
她话里尽是敷衍。
自她回府来,何曾去过归崖院。
裴琮之倒是也不拆穿,点点头,自出门去。
眼瞧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衔雪院,落月才瘪瘪嘴,含着满眼的泪,哭了出来。
“好了好了。”沈清棠抱着她,柔声安抚,“阿月乖,不哭了。”
落月哭了好一会儿,才抽抽噎噎止了泪。
正好采薇几个去倒水拿衣裳,屋子里只有她和沈清棠。
沈清棠勾了勾她的鼻尖,轻声道:“好阿月,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知不知道?方才看见的,不能跟其他人说,知道吗?”
落月满脸懵懂,点点头。
“阿月真乖。”沈清棠笑着揉揉她的头。
曹辛玉在西院整整被禁足了一月,此事是她理虚,也不敢吵嚷。出来第一日便去听禅院给裴老夫人请安。
沈清棠也正好在,陪着裴老夫人用早膳。
她许久未出衔雪院,每日只在屋子里写字画画,半步不出房门,今日倒是破天荒的出来了,说话间言笑晏晏,巧笑嫣然,半点也瞧不出之前的萎靡黯然。
裴老夫人只当她是走出来了,极是高兴,“就该如此。总不是天塌了,往后的日子还得好好过。”
“祖母说的是。”她一如既往的乖顺懂事,又亲自给裴老夫人侍菜,妥帖周全,瞧不出一点纰漏。
曹辛玉在旁看着,心里极不是滋味,却还得硬着头皮上前道:“沈妹妹,这次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我真的不是有心的,只是一时叫猪油蒙了心了,这才害了你。”
“我知道。”沈清棠盈盈笑着,搁了筷箸来拉她的手,“这次的事,我听说了,嫂嫂也是叫桐秋那丫鬟给挑拨了。我不怨嫂嫂,要怪,只怪我与燕城世子没有缘分。”
说到最后,她眉眼黯淡,情绪落寞。
“好了好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这伤心事了。”
裴老夫人打圆场,又将沈清棠招到身边安抚,“我们家的姑娘,哪哪都好,往后数不尽的上京儿郎要来提亲,到时我们再好好挑选,定给你找个好O婿,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祖母……”
沈清棠撒着娇,腻进她怀里。
这一顿早膳,曹辛玉吃得是如芒在刺,陪着裴老夫人用完便赶紧回西院去。
裴景明正好要出门,看见她,多嘴问一句,“怎么就回来了?不是说还要去衔雪院看清棠妹妹吗?”
登门亲自道歉,这是解禁足的条件之一。
“不必去了。”曹辛玉撅着嘴,没好气,“已经见过了。”
“见过了?”裴景明想了想,“清棠妹妹出来了,她可没事了吧?”
曹辛玉不乐见他一口一个清棠妹妹,显得两人多亲密似的,咬牙狠狠瞪他一眼,“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心疼你清棠妹妹你自己问去!”
她进屋去,把门摔得梆梆作响。
裴景明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不由对着门低声啐了一句,“泼妇!”
他不敢叫曹辛玉察觉,说完便赶紧溜了。
他今日和狐朋狗友约着去兴盛赌坊赌钱,一路行色匆匆,却不慎在拐角的巷子里险些撞见个人。
第56章 捉奸
“长不长眼啊?没瞧见爷走这儿呢,就闷头往上撞。”
他刚刚受的气,正欲拿这人撒气,谁知一抬头,却三魂吓去了七魄,腿都登时软了。
只得扶着墙,战战兢兢开口,“你你你……你不是死了吗?冤有头债有主,行露你可不能找上我啊!我没害过你啊!”
面前的人正是行露。
她一张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脸看着他,“三公子,我没死。我从牙婆子手里逃出来了。”
行露一边哭,一边将这些日子的遭遇讲给他听。
原来那一日,曹辛玉派去的人不知何故,并没有找上她。
她跟着牙婆子,被她卖出城外去了,要给一个病痨鬼做填房。
行露哪里肯,只面上应承着,趁着那病痨鬼一时没留神,便逃了出来。
“三公子。”
她眼都哭红了,煞是可怜得紧,“我再没处可去,只能来寻你了,你可不能不管我。”
裴景明何曾见到过她这番柔弱模样,一时叫她哭得心都要化了,连忙应下,“你放心,你既来寻我,我一定不叫你再受苦。”
他瞒着曹辛玉,在马行巷买了间小宅子来安置行露,平日里无事就来寻她。
两人久别重逢,本就腻歪得紧,又添这行露经此一遭,从前跋扈的性子磨灭了不少,如今待他更是说不出的温柔小意。
裴景明被她伺候着,飘飘欲仙,浑浑然不知所以。回去见了没个好脸色的曹辛玉更添嫌弃。
这一来二往的时日长了,曹辛玉总看他往外面跑,又极少碰自己,不由起了疑心。
寻着个机会,她旁敲侧击着问他身边跟着的小厮,“公子平日里都带着你们往哪儿去?怎么近日里总瞧不见人,莫不是瞒着我又去赌坊里赌钱去了。”
“哪能啊,少夫人。”
小厮笑嘻嘻打马虎,“公子他再不赌了,现在收了心,在外头拜了个学问先生,说要好好读书,来日也进朝堂挣份功名给少夫人争脸面呢!”
他不说还好,一说曹辛玉越发笃定裴景明在外有事瞒着自己。
她也不走漏风声,只暗地里等着。
这一日,裴景明夜里又偷摸着出来,曹辛玉就偷偷跟在他后头。
到了马行巷,裴景明走到宅子前,搓搓手,焦急地推门而入。
里头灯火通明。
曹辛玉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他又不知从哪儿勾了个女人偷偷养在了外头。
她哪里气得过,一腔恼意冲上了头,要亲眼抓个捉奸在床。
大剌剌推门进去。
正巧行露出来端酒盏,白的脸,乌的发,一袭天霜长裙,看过来的眼清清冷冷。
两人视线对在一处,一个寂冷如艳鬼,一个仓惶如失魂。
“鬼――鬼――”
曹辛玉跌坐在地上,看着她如看鬼魅,恐惧,害怕,惊慌失措。
自她害了行露性命,午夜梦回,总会见她这副模样要来索自己的命。
曹辛玉害怕极了,撑着手在地上,直往后躲,神志不清的叫嚷,“你别来找我!是你先害了我孩子的性命,一命还一命,我没错!”
“我没错,我没错……”
她不停后退,行露步步紧逼,端着酒盏,慢条斯理地在曹辛玉面前蹲下来,以一种极是怜悯的眼神看着她。
“真可怜。”行露上下打量一眼,慢悠悠道:“曹辛玉,你落我孩子的那一日可有想到你也有今天……”
外头声响闹得大,裴景明也下榻出来看。
是他的正头妻子寻了过来,只是没有意料之中的撒泼打滚,撕吵谩骂,而是声泪俱下的跪在行露面前,惊恐着眼,糊了满脸的泪。
“求求你,你放过我!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她只以为是行露的鬼魂回来索她的命。
曹辛玉疯了。
人送回承平侯府里,她还是那个样子,嘴里惊恐的喊着叫行露不要杀她。疯疯癫癫,言行无状,不成样。
行露也跟着裴景明回府来,装得一脸无辜的模样,“我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一瞧见我,就跟见了鬼似的,嚷嚷着让我别杀她,好生奇怪。”
承平侯府里的人看着她也觉得奇怪,依着曹辛玉的性子,行露在出侯府的那一日就该死了,怎会如今又好端端的回来了?
到底是裴老夫人见多识广,遇事果断,“好了,现在先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快些叫人去请个大夫回来瞧瞧。”
大夫倒是来了,曹辛玉却不让瞧。
她现在见谁都像阴司里夺命的阴差,不管不顾的在屋子里摔被砸枕头,不叫人靠近。好不容易几个丫鬟婆子按下去,又叫她阴渗渗笑得吓人。
她边哭边笑,“你恨我落了你的孩子,要拿我的孩子去偿命。可你知不知?此事原就非我本意,是他先提出来的……”
“他害了你的孩子,你却拿我的孩子去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