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裴琮之的害怕深入骨髓,不敢出去叫他看见,一时情急,就躲去了柜中。
本想等他走了就出来,不想却无意看见如此惊世骇俗的一幕。
裴琮之早知落月躲在柜子里。
他一边吻着怀里的姑娘,一边分心用身子挡着她不叫落月瞧见。直到沈清棠再承受不住,抵着胸膛来推他,他才微微推开身子。
“看够了吗?”
床榻旁的小几上有沈清棠白日喝的空茶盏,被裴琮之随手掷出,正撞在那竖顶柜门上。
落月惊慌失措,从里头跌了出来。
沈清棠不知她一直藏在这里,有些诧异,“阿月?”
落月一瞧见她,就瘪嘴要哭出来,被裴琮之一个眼风扫过去,硬生生憋了回去。眼里盈盈蓄着两泡泪,要落不落,分外委屈可怜。
这模样,倒真有几分沈清棠幼时的样子。
他当初救下她原本就存了这么一份心,此时不免起了逗弄她的兴致。
招了招手,唤她过来。
他的吩咐落月哪敢违抗,抖抖索索的起身走过来,却是不敢靠近。
“过来点。”他又吩咐。
落月再挪近些,粉雕玉琢的小脸一双通红的泪眼,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裴琮之微笑,“你怕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有心要在沈清棠面前做回好人,叫她忘记那些恐惧。
轻轻将落月拉到身边来,替她拭泪,动作轻柔,又温声交代,“往后别躲在主子房里。你现在年纪小,只当你不知事。再大些,可是要受罚的,知不知道?”
落月懵懂点点头。
“真乖。”裴琮之拍拍她的头,“自己出去玩罢。”
落月如得了赦令,连忙开门出去。她身子小又灵活,只开了一点缝,整个人便钻了出去,半点也没让外头瞧见屋子里面。
沈清棠看着,勾着唇嗤笑,“怪道是哥哥的人,这样聪明伶俐,都不必教就知道。”
“这可不是我的人。”
他又腻过来抱她,轻轻叹,“这是妹妹的人,聪明伶俐自然也是学的妹妹。”
落月是真的和她很像。
外貌性子,活脱脱又一个沈清棠。
只她命好些,在这承平侯府里,有人护着她。不比沈清棠,当年被他恐吓一番,回去足足烧了三天三夜,下不得床。
这是她经年的梦魇,他只能慢慢让她忘却。
搂着她的腰,将下颌搁在她肩头上,语调轻软,言辞恳切,“我知道当年是我的错,害得妹妹大病一场。我如今已经知错了,只恨不能回过头去宽慰妹妹,也求妹妹别再记在心上。”
“妹妹就饶了我,将从前的事忘了罢。”
他温声轻哄,“我们从头开始,可好?”
“好啊!”她随口应下,眼里见不得多少真心,笑意也是轻飘飘的,恍惚不定,“我如今已是哥哥的人了啊!也只能如此了,不是吗?”
她再不能嫁旁人,承平侯府也不可能养她一世。
她除了嫁他,别无他法。
这一盘他蓄谋已久的棋盘,她被他逼得走到了绝路,再无回旋之地。
未料翌日这棋局便有了生机。
燕城回来了。
他到了南境,趁着平南王妃不备,抢了两匹快马,和十七日夜兼程赶了回来。
第62章 拦住
他与沈清棠的亲事已退,不好去承平侯府寻她。好在十七和蒹葭从前私会以鸣笛传信,十七先把蒹葭偷偷叫了出来。
骤然见到他们,蒹葭有些欣喜,“世子,十七,你们不是去南境了吗,怎么回来了?”
“此事说来话长。”十七道:“我家世子着急见你家姑娘,你可能将她带出来?”
“这……”蒹葭有些迟疑。
她实在怕裴琮之,也怕此事泄露自己脱不了干系。
“好蒹葭。”十七豁出去,急切拉着她的手对她道:“你就帮帮我们罢,求你了……”
他又凑上前,偷偷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帮世子,也是帮我们自己啊!”
说的正是。
她若想和十七再续前缘,必得先撮合燕城世子和自家姑娘。
蒹葭仍对自己的将来存有一分期冀,她当真来找沈清棠,趁着四下无人,说与她听。
沈清棠却摇头,“你让他走罢!我和他之间,早就如那方绫帕,已然消失殆尽了。”
蒹葭也听说了那方绫帕的事,她急道:“那方帕子不是燕城世子的意思。”
原是平南王妃担心他们情根深种,特意将那方绫帕送了回来,又以燕城的名义说了那一番话,叫所有人误解。
“可那不是燕城世子的本意。”蒹葭从袖中取出另一方绫帕,是秋狩场上沈清棠赠与燕城的。
“燕城世子说,他没护好那方帕子,也没护好和姑娘的亲事,是他违背了当初和姑娘的誓言。如今他回来了,这一次,他一定护好姑娘,还请姑娘出去见他一面。”
沈清棠和燕城在护城河岸的茶楼见面。
两人许久没见了,本来以为下次见面会是在洞房花烛夜里,却不想是现在这般境地。
“清棠妹妹……”
燕城轻声唤她,如鲠在喉,细细瞧面前的姑娘,眼里皆是愧疚,“是我对不住妹妹。前些日子,叫妹妹受委屈了。”
沈清棠也认真打量他,幽幽一叹,“燕城哥哥瘦了,也黑了。是路上颠簸辛苦了吗?怎么把自己弄得这般憔悴?”
“我急着回来见妹妹,日夜兼程赶回来的。”
她温言软语,燕城心酸不已,有满肚子的话想要与她说,“妹妹,我……”
沈清棠却摇摇头,打断他的话,“燕城哥哥什么都不必说,我知道的。”
她知道他的身不由己,也知道他的心意,她只问他,“哥哥叫我出来,是有什么事吗?”
燕城要带着她私奔。
他准备好了所有,行路的马车,路上使的细软盘缠,还有陵川,他在那里备了一座宅子。
那本是他留给她洞房花烛夜的惊喜,他知道她的家乡在陵川,也有心以后成了婚带她回家乡去看看,哄她开心。
却不想他还未来得及告诉她,他们的亲事就已然不作数了。
“不过无妨。”燕城看着她,“那处宅子是我私下购置的,家中无人知晓。我们住在那儿,避开这些凡尘俗世,过神仙眷侣的日子,可好?”
少年的眼光炙热,她在他期许的目光中轻轻点头,“好。”
沈清棠也打算离开。
承平侯府里没有她眷恋的,十数年的情意早在屡次算计和勾心斗角里消失殆尽。她也没有需要带走的东西,只有采薇和落月两个叫她惦记不下。
好在她们的身契都在自己身上,沈清棠将自己所有的珠钗首饰都留给她们,交代采薇,“路上人多眼杂,我带不上你们。等我走后,你们拿了身契出城去避一避,等我安定之后再想法子带你们过去。”
采薇知道此事轻重,郑重点头,“姑娘放心,我一定照顾好落月等你回来。”
沈清棠得带蒹葭走。
她与十七情意深重是一则。再者,她曾背叛过裴琮之,沈清棠信不过她,只能带在身边。
是夜,侯府角门处便有马车来接。
采薇带着落月出去玩还未归家,蒹葭领着一个丫鬟服饰的人匆匆从游廊过。那丫鬟低着眉眼,又兼夜色朦胧,府里人都以为是白露,无人上心。
角门打开,两人上了马车,里面等着的正是燕城。
他匆匆道:“我们现在就出城去,外面另有几匹快马接应。只需过了今晚,就能赶到淮河渡口,上了船,便可直下陵川了。”
沈清棠抿着唇点点头,一颗心里七上八下的提着,怎么也落不下来。
燕城瞧出她的担忧,拉着她微微颤抖的手,“妹妹放心,等到了陵川,我们便成亲。往后的日子,都有我陪着妹妹,保管不叫妹妹再受委屈。”
沈清棠被逼跳护城河的事,他这次过来也听说了。
不想那承平侯府里的人竟如此狠心,十数年的情意也抵不过一个无妄的虚名。可想而知,她从前在府里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他心疼地将沈清棠揽进怀里,“我带妹妹回陵川,那里有妹妹的父母,还有我,妹妹再不是一个人了。”
她在他怀里轻轻闭眼,听着外面辘辘的马车声,心下才算稍稍安定。
夜很静,清冷的月色打在巍巍城墙上,静谧无声。
厚重城门缓缓推开,显露出早已等候在外的一行人。
为首的是裴琮之,他高坐马上,清隽的面容沉在无边的夜色里,平平静静的看着面前的马车停下。
最先撩帘出来的是燕城,满脸诚挚对他道:“琮之,你我兄弟十数载。今日能否看在往日情谊,让我带清棠离去?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待她,绝不辜负了她。还请琮之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裴琮之没理会他,目光径直看向车厢,耐心十足的问,“怎么,妹妹舍不得出来见我一面吗?”
片刻后,那车帘撩起,露出姑娘苍白沉寂的脸。
她面色无比宁静,悬在头顶的利刃终于落下。事到如今,她反而冷静的接受了这一切,不再苦苦挣扎。
沈清棠下了马车,抬眸,静静看向裴琮之,“哥哥是来拦我的吗?”
“自然。”
他打马上前,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声音很冷,像是浸在了寒霜里,“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我这做哥哥,自然得来规劝一二。”
第63章 杖刑
沈清棠仰首看着他,不管不顾的眼神,“若我不肯回去呢?”
是一截马鞭托起她下颌,粗粝的鞭身带着深夜的寒。
她眼睫止不住的轻颤,听他声冷如霜的威胁她,“妹妹大可以试一试。”
――他有的是她的把柄。
沈清棠绝望闭上眼。
再睁开,却是看向燕城。
“燕城世子。”
她不再喊他“燕城哥哥”,神色也格外疏离陌生,微微屈膝,朝着他敛衽行礼,“清棠和燕城世子,实在有缘无分。今日就此一别,与君陌路。望君余生,安康顺遂,仕途坦荡。”
燕城还不知发生了何时,满脸不解,“妹妹?”
他急急来拦她,“妹妹……我们方才不是说好了吗?”
他要带她回陵川,送她回家。
只是可惜,她没有家,自然也回不去了。
沈清棠的眉眼很是落寞,语气也是轻叹,“是我没有福气,燕城世子以后会寻到和自己共度一生的姑娘。谢燕城世子错爱,清棠无福消受。”
她越过燕城,径直走到裴琮之面前。
自有一只手伸到她面前,稳稳牵着她递过来的柔荑,轻轻一提,便将她提上马背。
到了现下,燕城怎会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只是他不解,拦在马前不让他们离开。
“清棠妹妹,跟我走……”
沈清棠不忍看他深情的眼,低低垂下眸去。
事到如今,她只能坦白,“燕城世子。其实,那一日宴席上你拾到的绫帕是我刻意扔下,为的,就是试探你的心意。”
哪有什么天上的仙子。
不过是凡尘的俗女选了一条直通云霄的路,想要借此飞黄腾达。
“所以……”她轻轻叹,“世子一直爱慕错了人啊!”
她将所有全盘托出,平平静静的看着燕城,眼里无波无澜,“我也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我爱慕的,从来是你身后的权势。”
燕城愣愣的看着她,恍如在看一个从不认识的人,喃喃低语,“妹妹在说什么?是骗我的是不是?”
他尤不可置信,可沈清棠看过来的眼里清清明明,哪里还有从前的半分情意。
他终于明白,一切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和她精心编织的一场梦境。
而现今,她不愿再同自己离开,自己亲手打碎了这场梦境。
燕城颓然放下了手。
裴琮之勒着缰绳,慢慢从他身边过。姑娘的裙有一瞬掠过他的肩,稍纵即逝。
他留不住。
沈清棠一直安安静静坐在裴琮之怀里,夜静风轻,姑娘微微颤抖的肩和隐忍的哭泣。
她怎么会对他没有情意。
他是她荒芜世间照进来的一束光,她恨不能倾尽所有来抓住他。
可是不行。
沈清棠低着头,青丝遮掩下的肩膀微微颤抖。
裴琮之看在眼里,面色冷凝,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青筋隐露。
沈清棠被带回了衔雪院。
白露还不知发生了何事,满院子的丫鬟忽然就剩了她一个,正焦急要出去问时,就看见裴琮之抱着沈清棠大步走进来。
“姑娘?”白露诧异。
屋子里分明熄了烛。蒹葭走前跟她说,姑娘今日身子不适,早早就歇下了,让她不要打搅,缘何现在又从外面进来?
还未等她想明白,又一个熟悉身影进入她眼帘。
“蒹葭?你怎么和姑娘一同回来了?”
蒹葭也没走成,她是沈清棠的丫鬟,自然得跟着沈清棠一块回来。
衔雪院里亮起了烛,廊檐底下灯火通明。
蒹葭跪在院前的阶下,两边是执仗的嬷嬷和掌着风灯的丫鬟。
往上几个台阶,黄花梨圈椅里坐着个郎君,幽寂深沉的眼微微垂着,叫人胆战心惊。
蒹葭也的确是胆战心惊,满脸畏怯,抖如筛糠,忍不住伏地求饶,“公子,公子,奴婢知错了,求公子饶命!”
她以头磕地。
不消片刻,额上便溢出血来,触目惊心。
沈清棠被白露扶着,也在廊檐底下看,紧咬着唇,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
蒹葭求的不是裴琮之,而是她。
他要逼她认错。
沈清棠闭上眼,不忍再看。
――她不肯认错。
沈清棠的神色都落进裴琮之眼里,他并不着急,漫不经心得靠在圈椅里,掀起眼皮,沉沉目光落下去。
蒹葭不敢停,听他在上头冷冷道:“教唆,纵容主家私逃……”
他顿住,目光又慢慢移到沈清棠那里,“妹妹说说,这该当何罪?”
她紧抿着唇,脸色发白,扶着白露的手微微攥紧,不说话。
“我忘了,妹妹顾念主仆之情,自是不忍的。既然如此,这坏人便由我来做罢。”
裴琮之转过眼去,眉眼陡然狠厉,“来人,把这教唆主家的罪婢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以示惩戒。”
马上有婆子上来拉蒹葭,她痛哭流涕,连连求饶,“大公子,我错了!我再不敢了!求您饶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