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盛一碗亲自递过来给裴琮之,却一时脱手没拿住,整碗热粥都泼到了他衣袖上。
"哎呀!"
沈清棠惊呼,忙拿帕子来擦,“琮之哥哥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哥哥可有烫到?”
她分明就是有意的,那碗热粥正正好泼在昨日被她咬伤的手臂上。伤口还未结痂,就叫热粥烫到,本就灼伤般疼,她又拿帕子来擦,这般不偏不倚就用力按在他伤口处。
裴琮之看在眼里,却是微微一笑,分外纵容,“无妨。”
他甩甩被粥淋湿的袖子,收回手,对裴老夫人道:“我去换身衣裳回来,再陪祖母用膳。”
“快去快去。”
裴老夫人满眼心疼,细心交代,“记着换衣裳的时候看一看,可有烫着?若是伤得严重得叫大夫来看看。”
裴琮之点点头,回了归崖院。
砚书拿来了干净衣裳为他更换。手臂一露出来,就瞧见一大片红,混着昨日姑娘死命咬下的青黑牙印,看着分外可怖。
砚书看着咋舌,却也不敢置喙,拿来药膏好生抹上。
到底是疼,裴琮之眉头微不可察地压了压,眸色漆黑如墨。
再回来听禅院,裴老夫人不免问上几句。
裴琮之只道无事,又说起今日要去东宫办事,转头来问沈清棠,“妹妹和四妹妹许久未见了,可要同去看看?”
她自然应下,“好啊,我和琮之哥哥一同去。”
用完早膳,两人辞了裴老夫人,一同出来。
府门口备了马车,裴琮之搀扶沈清棠上车,昨夜的沉水香太浓重,沾上衣裳上散不去,又添了些清苦的药膏气息,倒不似往日的花香甜腻。
进了马车,裴琮之将她搂进怀,在她脖颈里深深一嗅,轻叹,“还是从前的胭脂膏子更适合妹妹。”
“是吗?”沈清棠面色冷冷,再不复方才听禅院里的热络,“可惜胭脂膏子用完了,哥哥想闻也闻不到了。”
“用完了,我给妹妹买。”
他毫不在意她的冷淡生疏,搂着纤腰要来吻她的唇,却叫沈清棠偏首避开。
沈清棠咬着牙,森森怒意从眼里迸出来,“裴琮之,你够了!这是在马车里,你不要你假惺惺的君子名声我还要!”
她当真是恼了,昨夜身上的涩痛还未散去,今日又费尽心力地同他周旋,她疲惫不堪,也怒火难消,恨不能同他同归于尽。
“好了好了。哪儿这么大的气性。”
裴琮之看清她眼里的恼意,温声来哄她,“我不过是同妹妹开个玩笑罢了,妹妹莫生气。”
又撩起衣袖,将受伤的手臂摊出来给她看,“妹妹当真好狠的心,昨日咬了还不够,今日又拿热粥来烫。妹妹瞧瞧,这都成什么样了?明日我还要上朝当值,妹妹可真是一点也不心疼顾忌。”
“我心疼什么?”沈清棠看也不看,冷哼一声,“哥哥该庆幸,那不是热油。”
若是滚烫的热油,她也照样泼过去,半点不会犹豫。
“怎么这样坏的心。”他到底没忍住,来捏她绵软的颊。
“哪比得上哥哥的心肠硬。”沈清棠斜着眼角看他,“昨夜里要打我板子的时候哥哥也没有丝毫犹豫。怎么?现在是不是后悔了,昨日怎么没有叫那板子真的打下来,好给哥哥报今日之仇?”
她斤斤计较的样子着实可爱,裴琮之忍不住失笑,“妹妹心眼怎得这般小,那板子不是没有打下来吗?”
沈清棠瞬间炸毛,气势汹汹瞪着他,“这不是祖母来拦了吗?祖母若没来拦着我现在怕是已经叫哥哥打死了也未可知,哪里还能好端端的在这里同哥哥说话?”
一句话便有大半句是在怒怼他,满腹的怨气。
裴琮之抚着她的背宽慰她,“妹妹真当祖母来得那般巧?”
他看她顿时偃旗息鼓的脸和倔强抿着的唇。
这是多聪慧的姑娘,怎么会连这一点也看不透,不过是拿乔做势的故意恼他,要逞这一时口舌之快,以泄心中怒气。
“我心疼妹妹,自然舍不得那板子落在妹妹身上。”
裴琮之把玩她细长圆润的指,气定神闲,意味深长地道:“妹妹做了错事,我只当妹妹任性妄为,是底下人劝阻不周。所以,妹妹说错了。”
“昨夜该被打死的不是妹妹,是狸奴……”
狸奴……
是蒹葭从前的名。
沈清棠蓦然抬眸看着他,正与裴琮之垂眸看过来的眼对上。
一个满眼恐惧,一个运筹帷幄,不动声色。
――他是真的想杀了蒹葭。
杀一个不听话,背叛他的奴婢,换她从此以后的心生畏惧,听话乖顺。
沈清棠眼睑不易觉察的颤了颤。
她当然知道面前的人有多恐怖,只是不想一条人命于他而言也不过如此,就这般轻飘飘定了生死。
裴琮之仍在把玩她的指,漫不经心,“妹妹若是不想身边人有事,从此还是听话些。昨日是狸奴,往后便说不定是采薇还是落月……”
他给她身边安排足够的人,便有足够的把柄来掌控她。
沈清棠压制住内心涌起的恐惧和愤怒,目色冷冷,扯着唇角轻笑一声,“落月和蒹葭都是哥哥的人,是生是死,和我有什么干系?”
第67章 姻缘
她转头来看他,“哥哥忘记了?我和哥哥一样,都并不是善心人啊!”
“是吗?”裴琮之一眼便看透了她,“那昨夜妹妹为何要替她受刑?”
“哥哥当那么多人的面动我院子里的人,我自然得护着,不然传出去,我成什么样的主子了?连自己身边的奴才都护不住。再说了……”
沈清棠娇着眉眼看他,话里尽是夹枪带棒,“我也并未替她受刑,哥哥不是及时叫人来救我了吗?说起来,还真是多谢哥哥心疼我,不然那一棍子打下来,我今日也没法去看子萋姐姐。”
沈清棠和裴子萋许久没见了。
两人一见面,裴子萋就忍不住拉着沈清棠的手哭,“妹妹的事我听说了,只恨我被困在这宫里出不去,也没法陪着妹妹。听说妹妹还跳了护城河,你怎么这么糊涂啊?若是当真死了可怎么办?你这不是叫我活活哭死去嘛?”
她是真的又伤心又难过。
两个自幼一同长大,年纪又相仿,比寻常嫡亲的姊妹关系还亲些。眼见她遭此难,先前便痛哭了一场,现在更是泪眼婆娑止不住。
沈清棠忙劝慰她,“我这不是好好的没事吗?姐姐莫要哭了,再哭下去眼也肿了,妆也花了,可就不好看了。”
她故意嗔裴子萋。
她这才破涕为笑,又拉着沈清棠问这些日子的近况。
“挺好的。”沈清棠笑了笑,不甚在意,“还同从前一样,只是府里没了姐姐在,越发冷清了。”
两个姐妹在一处说闺房话。
裴子萋将身边的人都屏退了下去,牵着她的手绕过云纹黄面屏风,去里间的漆面花鸟纹罗汉榻坐下。
再问她,“你和燕城哥哥,如今是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沈清棠看着面前茶水冒出的烟气,眉眼低垂,“我们如今,是再不可能了。”
“那妹妹如今是什么打算?”
她出阁的年纪也到了,女子不比男子,总归要嫁个好人家才算有归宿。
沈清棠摇头,“没有打算。”
她能有什么打算?
寄居人下,艰难过活的姑娘,连吃穿用度都得仰仗承平侯府鼻息。何况这等婚姻大事,她从来就做不得主。
再说现在裴老夫人身子不好,江婉并不管事,府里无人会为她上心操持,说耽搁便耽搁了去。
裴子萋也是叹,“好好的姻缘说没就没了,眼下再想找个那样好的怕是找不到了。”
“不说我了,说说姐姐吧!”
沈清棠抿唇,看着她笑,“姐姐在这儿可好?太子殿下对姐姐好吗?”
自然是好的,有着裴琮之和整个承平侯府的倚仗,她在东宫也能活得畅快恣意。
只是感情就没那么如意了,到底是与她人共享的夫婿。
裴子萋眉眼蓄着愁,看向自己仍旧平坦的腹,“我现在就期盼着快些怀个孩子。”
她还记得从前在裴绫那儿见到的那个孩子,粉雕玉琢的可爱。
有了孩子,对夫君的期盼总会少些。
沈清棠拉过她的手,“姐姐放心,很快就会有的。”
两姐妹叙了好一番话,又在一处用膳,眼见日头深深沉了,才从殿内出来。
正好裴琮之过来接她。
两人辞了裴子萋一道出宫门去,徒留裴子萋看着他们的身影,怔怔留在原地。
“在想什么?”旁边响起宽厚熟悉的声音。
裴子萋回头看,是储君过来,见她心思甚重,将她轻揽进怀问,“不是早嚷着想见家里人?怎么如今见到了,又满脸不高兴?”
裴子萋靠在他怀里,神色有些萧索,喃喃道:“我这个小妹妹,原是和我同月的嫁期,本来早当嫁去平南王府了。不想横生了变故,现在被耽搁在家里,前程不明。我是她姐姐,自然也替她愁上一愁。”
储君听了笑,“何必发愁,这不是现有的好姻缘放在面前。”
“什么好姻缘?”裴子萋不解,“殿下要给她介绍O婿吗?”
“何须孤来介绍。”储君扬了下颌,示意她看远处两人相携离去的身影,“这不是现成的好O婿?也不用远嫁,你这做姐姐的也可以安心。”
“大哥哥,这怎么行?”
裴子萋下意识摇头。
自幼被灌输了门当户对的深闺姑娘,心里清楚明白,沈清棠的卑微身份实是配不上她的大哥哥,自然也不会往那处想。
“怎么不行?”储君道:“虽说身份低微了些,纳在身边做个妾室也未尝不可。”
“这更不行了。”
裴子萋自他怀里出来,微蹙着眉,“清棠妹妹怎么能为妾呢?”
她又道:“何况她和大哥哥一同长大,情同兄妹。大哥哥往常也只将她看作亲妹妹一般,悉心护着,万不会起这般心思。这桩姻缘,殿下可真是牵错了。”
“是吗?”
储君不可置否笑了笑,“孤看可未必。”
去岁中秋夜宴,宫门观阙台上。
裴琮之看沈清棠的眼神他看在眼里。
那不是哥哥看妹妹的眼神,那是一头豺狼,野心勃勃的,在看自己胜券在握的猎物。
方才在书房,储君也含笑打趣裴琮之,“弟弟妹妹都成了亲,现下偌大的承平侯府,就剩琮之你一个了。何时孤才能上门喝你和太傅家六姑娘的喜酒啊?”
储君有私心。
太傅府有两个姑娘,其中一个早些年嫁进东宫做了太子妃。若是裴琮之也娶了那六姑娘,那他们便愈亲上加亲了。
这是高居上位者拉拢权臣的常见手段。
裴琮之眉眼不动,端盏喝茶,“殿下说笑了,太傅府的六姑娘与臣素无往来,何谈亲事。”
这便是婉拒了。
储君倒是也不恼,总归他如今娶了裴子萋,也算半个承平侯府的人,又玩笑问他,“那琮之与哪家姑娘有所往来?与孤说说,孤为你谋划谋划。”
他何曾与哪家姑娘往来过,便是偶尔同他们去青楼楚馆,他也总是待不了多久便起身离开,敷衍至极。
外头都传,户部的尚书大人不近女色,同他那遁入空门的父亲一样,是看破红尘了。
第68章 囚笼
“这般琐事,不敢叨扰殿下费心。”
裴琮之表情无波无澜。
他瞧了眼天色,放下茶盏,施施然起身告辞,“天色已晚,宫门将钥,臣先行告退。”
他接沈清棠出宫来,也是巧了,今日也是太傅府的六姑娘进东宫看太子妃的日子。
两家的马车都在宫门口相遇。
车帘微微撩起,露出姑娘哀怨如波的眉眼,娇怯怯的往这边一瞥,却见着这边裴琮之搀扶着沈清棠的手上马车。
郎君眉眼温润,一举一动皆妥帖周全。
林云霜自是见过沈清棠的,也知晓她是养在承平侯府里的孤女,自然而然也听说了她和平南王府那段无疾而终的亲事。
往日听了只觉唏嘘,同为女子,她自是能体会到沈清棠的不容易。
可亲眼见着她和裴琮之关系如此亲密,心中不免犯起幽幽苦涩,慢慢落下帘来,轻轻叹气,“裴公子往日从未这样温柔待过我。”
她也想自己是沈清棠,可以陪伴在他身边,哪怕是以兄妹的名义,也甘之如饴。
沈清棠自然也瞧见了林云霜。
她和裴琮之的事自己也有所耳闻,无非是才子佳人,英雄救美的那一套。
林家姑娘游湖时不慎落了水,叫裴家的大公子救了下来。姑娘从此一见倾心。
只可惜,神女有梦,襄王无情。
到底算不得一段佳话。
太子妃今日见了林云霜也是劝,“何必就盯着他一人不放,裴琮之是好,可他并不心悦于你,你这样苦苦等着又能如何?不如便放手吧,你年岁也不小了,再拖下去可真成老姑娘了。”
林云霜只是摇头,“我等他。不管多久,我都等着他。”
只要裴琮之一日不娶妻,她便总有机会。
“阿姊。”林云霜扑进太子妃怀里,眼红一圈,哽咽道:“我是真的喜欢他,我心甘情愿的。”
太子妃搂着她幽幽叹气,“傻姑娘,他若是喜欢你,哪舍得拖你至此。你当真糊涂啊!”
马车里,沈清棠亦是笑裴琮之,“哥哥当真好是无情,方才那林家姑娘看过来的眼都要望眼欲穿了,哥哥怎么也不回头看人家一下?”
她往常从不揶揄他,如今却是只要寻着机会便处处怼他。
裴琮之长臂一捞,将她搂进怀,感受着掌下盈盈一握的纤腰。
“吃醋了,怎么这么酸?”
沈清棠冷哼一声,“我吃什么醋?哥哥这话说得好没意思。”
“妹妹怎么不能吃醋?”
裴琮之垂眸看她,“妹妹不是说了要嫁给我吗?妻子吃自家夫君的醋,本就是寻常。还是说……”
“妹妹并没有想要嫁给我?之前应承的话都不过是诓我的。”
他慧眼如炬,她在他的眼底下无所遁形,只得垂着眼帘否认,“没有,我哪里敢诓哥哥。”
“没有最好。”
他挑起她胸前一缕青丝把玩在指尖,意味深长地道:“妹妹当知我有底线,再有昨夜的事发生,便不是这般轻飘飘就过去了。”
他语声平静,话里却隐含怒意。
昨夜的事是他心里深深扎着的一根刺,也是沈清棠心里的一根刺,动之则密密麻麻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