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走!”
昭和如何甘心叫她这样羞辱。
船舱里没有宫人,都叫她屏退了去,只得自己追了出来。
她伸手便要去拉沈清棠,沈清棠察觉到,故作惊慌往后躲,神色也是张惶,“殿下你要做什么?”
退无可退,沈清棠身子一侧,避开昭和伸过来的手。
同时在旁人看不见的角落里,用力推了她一把。
旁边便是船舷扶栏。
澄湖上帆樯如云,谁也没瞧见昭和是怎么落得水,只听得沈清棠骤然一声惊呼,“殿下!!”
然后就见昭和公主在湖水里扑腾起伏。
宫人们吓坏了,紧跟着跳下去。
好不容易将昭和救了上来。好在如今正是盛夏,湖水不凉,只是折腾一场,她浑身狼藉,哪里还有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颐指气使的气势。
看见了在一旁的沈清棠,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也顾不上收拾自己,瞪着她怒道:“你好大的胆子――”
出了这样大的事,周围船舫上的人无不抬眼看了过来,议论纷纷。
众目睽睽之下。
沈清棠赶在昭和出声之前,仓惶落下泪来,“殿下息怒,清棠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殿下,殿下要推清棠落水,是以躲得匆忙,这才不慎叫殿下掉了下去。”
众人皆恍然,原来是推人不成,反叫人避开,这才落了水里。
反将一军。
昭和先是怔愣,而后回过神来,愈发气急败坏,“你胡说什么?!”
她何曾叫人这样算计过,立马要宫人去制住沈清棠,交由她发落。
宫人哪敢违逆公主的令。
只是手还未挨到沈清棠,就听传来泠泠一声清喝,“干什么?”
旁边靠过来一艘船,甲板上长身玉立着两人。其中一个,萧然清举,正是裴琮之。
他今日陪同陈国太子来澄湖诗会。
两船相接,裴琮之径直朝着沈清棠走了过去。
将掩面而泣的姑娘从宫人手中解救出来,温柔轻揽进怀,再看昭和,眼里瞬间覆上一层寒霜。
语气也低沉,“殿下这是做甚么?不知臣的家眷何处得罪了殿下,殿下要叫宫人拿她?”
裴琮之曾为太子伴读,昭和与他一同进过学,算起来也是旧识。
但不知为何,她总对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少年有些犯怵,轻易不敢招惹他。
如今长大了,他年纪轻轻,就一跃成了内阁重臣,其手段凌厉,可想而知。
昭和愈发怵他。
他这一番责问,平白叫她气虚了半截,又见他身边还陪着陈国太子――这是她未来夫婿。
没有人想在自己未来夫婿面前这般狼狈,一时又是委屈又是气急,红着眼,指着沈清棠道:“她故意推我落水,我如何不能拿她?”
她不止要拿沈清棠,还要将她抓回宫中去问罪。
沈清棠一听此言,连连摇头,“没有。”
她神色焦急,连忙辩解,“是……是殿下要推我,我躲开了,她自己就落了水里。”
“我真的没有推殿下。”
说到最后,她眼里又落下泪来。西子捧心,貂蝉落泪,盈盈欲泫的模样,当真娇弱可怜。
谁会相信这样羸弱的女子会推人落水?
昭和叫她这倒打一耙的一番话气得火冒三丈,当即怒气汹汹辩驳回去,“你胡说什么?分明是你推我落的水!”
第136章 看穿
这盛气凌人的模样,和沈清棠的凄楚哀婉形成鲜明对比。
隔得远的船皆窃窃私语。
看那模样神情,很显然,都更信沈清棠一些。
毕竟昭和是公主,谁也不会相信,沈清棠有这样大的胆子敢推大梁堂堂嫡公主落水。
昭和当真是有口难辩,“真的是她推我落的水!你们为什么不信我?”
裴琮之眉眼不动,端的一副公正模样,“既然殿下说是内子推殿下落水,那总该有缘由。殿下不如说说,内子为何事要推殿下落水?”
昭和顿时哑口无言。
说什么?
说她从前为了燕城争风吃酷的那些事?
说她处心积虑谋害沈清棠不成,便生嫉恨,却反叫她推落水中?
都说不得。
这船上还有陈国太子,她的未来夫婿。
她什么都不能说,只能打碎牙生生将这冤枉往肚里吞。
陈国太子慕容值自是置身事外在旁看戏,他是随使臣过来一起迎娶昭和公主的,顺便也了解接触一下这大梁的风土人情。
不想今日来这澄湖诗会,还有这等热闹可以看。
他对昭和这个娇纵公主并没什么兴趣,娶她也不过是为了两国邦交,可难得见她这般吃瘪,不由对那令她如此生怒的女子起了几分兴致。
只是那女子叫裴琮之护得好生周全,从他这个方向看过去,连相貌也瞧不见,只能隐隐看见她掩在衣袖下的手。
女子温婉,分明素手柔荑,却死死掐着虎口处。
原来那眼里盈出来的泪,是这般哭出来的。
可怜昭和万事不知,委屈的都要哭了,老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没有缘由,难不成是内子胆大妄为,平白生事去推殿下落水?”
裴琮之显然一副袒护自家人的派头,连沉沉看过来的眼里都凝着冷霜。
昭和张了张嘴,无从辩驳。
她到底是皇家嫡女,裴琮之不好强逼,点到即止,“既然殿下也觉着不是,那想必此事不过是一场误会。殿下是一时不慎失足落了水,如今既已无事,那此事就此作罢。殿下还是快些回舱内换下湿衣最是要紧。”
这场糊涂官司眼看到此为止。
一直置身事外的慕容值却陡然出来插上一嘴,“裴大人稍等。此乃裴大人家眷,虽是话里并无袒护,叫外人看着却未免说裴大人护着自家人,有失偏颇。”
“不如这样……”
慕容值看了眼狼狈的昭和,“好心”提议,“待昭和公主换了衣裳,我们同进宫去,向皇后娘娘禀明此事。皇后贵为国母,天下百姓皆是她的臣民,想必最为公允,也可堵这澄湖之上的悠悠众口。”
他这话不无道理,这澄湖之上,都眼巴巴看着这场风波,若是不能周全平息下来,明日满上京城里就能传得沸沸扬扬,不能休止。
更何况他是陈国太子,便是给他两分薄面也该应允。
裴琮之垂眸去看怀里的沈清棠,她泪水涟涟,亦是点头。
于是四人当真进宫里来。
长春宫里,外臣莫入。
只有宫人领着沈清棠和昭和进去。
昭和率先开口,将诗会游船上的事一五一十俱向皇后言明,最后才委屈抽噎地指着沈清棠道:“母后,就是她推我落的水,您一定要为我主持公道。”
皇后再看沈清棠,她敛着眉眼,径直跪去了地上,不卑不亢,“臣妇当真没有推殿下落水,请皇后娘娘明察。”
两人俱不肯承认,皇后只能明察,召了几个当时也在澄湖上的贵女来。
但当时事发突然,谁也没瞧见昭和是如何落的水,倒是沈清棠那一声惊呼是听得真真的。
还有一个人证,是当时被宫人带去一旁的林云霜。
“臣女也未瞧见,当时臣女被带去了客室,等听见声响出来,殿下已经落了水。”
皇后问她,“你同裴夫人一同上的船,如何你在客室里?”
林云霜抿了抿唇,如实回,“殿下有吩咐,要单独见裴夫人一人。”
其实查到此时便不必再查了。
皇后有多了解自己的这个嫡女,平日里最是骄纵任性,想必这次亦是她记恨曾经沈清棠和她抢燕城的旧事,这才惹出的祸事。
可是从前,沈清棠不过一介孤女,她还可以替昭和遮掩下来。
如今沈清棠是内阁重臣之妻。
这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随意应付过去了。
昭和被禁了足,这是给裴琮之的说法。
对外的说法是,昭和不慎失足落了水,一切不过是误会罢了。还是之前裴琮之的说辞。
昭和不敢置信,“母后,您宁可相信她,也不相信我?”
彼时长春宫里只有她们母女二人,皇后是当真恨铁不成钢,咬牙厉声道:“你还要胡闹到何时?从前也就罢了,如今她可是裴琮之的夫人。你父皇有多倚仗他,如今他在内阁如日中天,你太子哥哥都且得看他颜面。”
“你倒好!把他的夫人叫去船上,还想推人落水。你想干什么,你要当众谋害人命吗?你可还记得你是大梁的公主?竟然能做出这种蠢事来。”
这一番训斥下来,昭和真是冤枉至极,偏又无可奈何。
没有人相信她。
她就如两年前承平侯府里被冤枉的行露,百口莫辩。
沈清棠由宫人送出来。外头等着的,除了裴琮之,还有慕容值。
沈清棠朝他福身见礼,“臣妇见过太子殿下。”
“夫人多礼。”慕容值笑意温和,虚扶她起身。
也是这时候,裴琮之上前两步,悄然将沈清棠护在身后。面色仍是如常,和慕容值说话。
说的是朝堂之上的事。
沈清棠听不懂,乖顺待在他身后,一声不吭。
最后裴琮之寻托词离开,“内子方才受惊,臣带她回府歇息,先行告退。”
慕容值自然颔首应下。
宫门口便备了马车,沈清棠提裙,扶着裴琮之的手撩帘进去,而后裴琮之也上车。
车帘落了下来,马车辘辘驶离宫门。
隔得远了,沈清棠才微微撩起车窗一角往回看,隐隐约约,能看见宫门口的身影仍在,似是还望着这边。
第137章 糟蹋
她落下帘,若有所思的脸,眉头紧皱。
裴琮之看她神色不对,过来搂抱她,温声问,“妹妹方才在瞧什么?”
“没什么。”沈清棠没推开他,只是敛眸道:“我总觉得……这个陈国太子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奇怪……”
分明是笑着,眼里却看不出笑意,倒像是有几分意味深长,好似能看穿她一般。
裴琮之不以为然,语气平缓道:“他应当看出来了是妹妹推的昭和公主落水。”
其实沈清棠这个诬陷人的法子并不算得多高明。
能诓骗住人也是有前提的,一是她一贯是那种柔弱的模样,又生得一张无辜好欺的脸,平白就叫人多偏心了两分。
再者她和昭和公主的恩怨在前。
像皇后,就是因着昭和之前就曾屡次陷害自己。有先例在前,她推自己入水这事就不足为奇,自然而然便相信了去。
但这两者,慕容值都没有。
他是陈国的太子,此前并未见过沈清棠。谁也不敢去他面前嚼舌根,自然也不知她和昭和之间那些因燕城而起的恩怨。
正所谓旁观者清,便是如此了。
只是沈清棠诧异,“那他为什么不当面揭穿我?”
要知道,如今因此事禁足在宫里的,可是他未来的妻。
裴琮之垂眸看着她,“他为何要揭穿?这事对他并没好处。能在船上为昭和公主出声已是看在她即将嫁去陈国的情分上了。”
毕竟当时那么多人看着,他总不能落一个眼睁睁看自己未来妻子受屈,袖手旁观的话柄。
“他不喜欢昭和公主吗?”
“政治联姻,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裴琮之说完,又温声提点她,“妹妹往后若是遇着他,离远着些。”
“为什么?”沈清棠面色淡淡,问他,“他是个坏人吗?”
“坐上这个位置的,能是什么好人。”
她难得有这么多的问题,裴琮之也看见她眼里的不解,耐心解释,“妹妹可知陈国天子有子几何?”
沈清棠摇摇头。
裴琮之告诉她,“三十四。”
“这么多?”
沈清棠睁大眼,是当真诧异。
大梁天子子嗣微薄,拢共不过储君和齐王两位皇子,是以储君之路走得格外顺畅。
相较之下,三十四位皇子的陈国,着实是叫人惊诧。
更惊诧的还在后面,裴琮之又问,“妹妹可知现在陈国还剩几位皇子?”
沈清棠瞟了他一眼,没回答。
裴琮之勾了勾唇,自顾自开口,“不余二十。”
一场夺嫡之争,死了将近一半的皇子。可想而知,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是何等的心狠手辣,雷厉风行。
沈清棠想起那张方才微笑虚扶她的脸。
陈人善武,身子较梁人壮硕些,但慕容值倒是还好,身上有股子文人气质,面相也偏柔和。
她不由喃喃,“真是看不出来……”
“叫妹妹看得出来还了得?”
裴琮之嘴角噙着笑,又来细细嘱咐她,“妹妹如今既知道了,以后见着他便只躲远些。慕容值并非善类,不可相交。”
“那公主……”
沈清棠想起了昭和。
她很快就要嫁去陈国为太子妃了,那里既如狼似虎,她一个女子孤零零过去,怕是要被嚼的骨头都不剩了。
“你担心她做甚么?”
裴琮之提醒她,“她之前可是处处为难陷害你,秋狩场和香山的事,妹妹忘记了吗?”
自是没忘。
要不今日也不会一时气盛将她推落水里。
如今想来,是有些莽撞的。
她好歹是嫡公主,若是真出了什么好歹,自己怕是不能脱身。
裴琮之看出她的担忧,“妹妹现在才来后怕不觉得太晚了么?”
他揉捏着她的手,手心里有潮湿湿的汗,还有她死命掐,好叫自己哭出来的淤痕。
“疼不疼?”
他心疼极了,“妹妹原不是只对我狠,对自己竟也下得了这般狠手。”
沈清棠敛着眸,眉眼沉寂,平平淡淡。
马车到承平侯府停下,这里还有人等着,是林云霜。
她在长春宫做了证后先一步于沈清棠出了宫,刻意在这里等着她。
车帘撩起,先是郎君下车来。
而后是修长如玉的手,轻轻扶着马车里的姑娘,月白的裙翩跹而下。
多周全妥帖。
林云霜的眼里泛起了微微涩。
这副场景她料想过很多次,只是没想到那被他亲自扶着下马车的姑娘并不是自己。
沈清棠也瞧见了她,先出声唤,“林姑娘?”
林云霜慌忙掩起眼里的情绪,含笑看过去,“裴夫人。”
沈清棠越过裴琮之,走到她面前,“林姑娘怎么在这里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