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予洁回到客厅,面对他说:“我一个人做不了那么多工作,我需要帮手,你把女佣叫回来。”
他一个人在沙发上坐着,怀里还抱着那瓶酒,呆滞了一会儿,说:“我不做这样的事情。”
乔予洁说:“把电话给我,我来做。”
他把手边的座机电话扔给了她。
快捷键1—3,分别是照料这栋房子的女佣,园丁和保镖的电话。
用英文打过电话后,乔予洁告诉他,“现在超市关门了,我只能帮你煮意面,最简单的番茄罗勒,没有别的选择。”
Alex点了下头,语速很慢,“面加软,记得用新鲜罗勒,院子里有。”
原本就是生理期,又坐了这么长时间的飞机,站在厨房里,乔予洁腰酸得快站不住脚。
女佣就租住在附近,接到电话后很快回到了别墅。她对乔予洁说:“谢谢你。我以为我失去这份工作了。”
“不用再做这道沙拉了。”
乔予洁看着锅里的水,说:“因为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就算是打工,也有合同终于的一天。乔予洁告诉自己,这是她最后一次做这些。
女佣离开厨房去准备餐桌。煮面只需要十几分钟,做法也很简单,将煮好的面沥干,加一点橄榄油,放入新鲜的番茄酱料搅拌,最后加上罗勒叶点缀。
餐厅摆的是一张能坐下二十个人的长方形餐桌,如果用餐的人坐在窄边的两头,那么对话的声音都会有延迟。
乔予洁将面条用叉子卷成圆坨,放在专门盛放spaghetti的白盘子中,然后用餐布擦掉盘沿多余的酱汁。
Alex对食物摆盘的要求远高于食物的味道本身。
如果做得不好,她会遭到和女佣一样的待遇,辱骂,甚至辞退。
在这段关系里,她的确与佣人无异。
Alex看了眼端上桌的食物,没有发表任何评价,只是将香槟杯递给她。
“尝尝,你会喜欢的。”
这是一种用白葡萄酿造的起泡酒,味道类似于法国的香槟,但本质却与香槟完全不同。全气泡型的Prosecco,要经历二次发酵,只有在意大利北部才能喝得到。
乔予洁没要,“我不想喝酒。”
Alex扫兴地自己喝了一口,用餐前,他先吃了一粒药。
女佣端来整块的帕尔马奶酪,Alex拿起擦刀,细碎的硬奶酪像雪花一样落在面上。
他拿起叉子搅动了一下,眼神因为药物作用而逐渐恢复了焦点,“想好要演哪个了吗?”
“跳舞对我来说太难,还是女骗子好些。”
乔予洁没有看剧本,但她清楚自己的形象定位。她只是个生于市井的普通人,演不了隔绝烟火气的角色。
她回答时的表情毫无波澜,看上去不只是疲惫而已。
Alex看了她一眼,“这都不够哄你开心?还是你已经不想再回来工作了。”
乔予洁答:“没有。”
“别试图撒谎。”
“我有的选择吗?”
乔予洁提醒他,“是你让我回国的。你说我在国内提高知名度,有助于亚洲市场的宣传,都是你安排的。”
Alex毫不留情地拆穿她,“但我从没有准许过你私自接新工作,顺便寻找脱离我的机会。是我给你的工作不够让你满意?好,这次让你演女主角。”
“我只想要自食其力,而不是永远活在你的赏赐下。这让我没有尊严。”
“尊严,是……”
他冷笑了一下,把叉子扔进盘子里,清脆的回音阵阵,有酱汁溅出来,在白色桌布上留下点点番茄红,也溅到了她的脸上。
“我忘了穷人一旦脱离了困境,就会开始考虑尊严的问题。”
“我一直都听你的,大事小事。你说喜欢我露腿,再冷的天我都穿裙子;你说喜欢健康肤色,我就去晒日光浴;你说不喜欢廉价的东西,我把所有的旧衣服都扔掉了;我学了所有的繁文缛节,把自己装成是优雅的上层名流……”
乔予洁闭上眼睛,用手擦掉脸上的脏污,说:“我不想虚伪的活着,我想拉开窗帘看太阳,我想过健康的生活,你知道吗?健康的,没有酒精和药物,不需要面对你的不清醒。”
“别说这些虚伪的话。你爱钱,也爱名气,否则你不会卑贱地爬上我的床。”
她平静承认,“是。我需要这些,但我更想要爱情。”
Alex不耐烦道:“别跟我说这些。”
女佣躲在厨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个房子空荡的只剩他们。
乔予洁告诉他:“我已经在和别人见面了。”
Alex拿起餐巾擦了下嘴,甩在桌子上,“你要见谁都可以,但不要让我知道。”
谈话终止。
但他们之间的谈判才刚刚开始。
乔予洁本想帮女佣清理客厅和餐厅,但她很累,明天还有工作,她决定去到客房休息。
说出心里话,让她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别墅的地势处于山腰处,推开窗户就能见到湖泊,清早的薄雾漂浮于镜面,淡霭如轻烟,有天鹅停靠在湖边,伸着细长的颈在啄水。
十万年前的第四纪冰川消融,孕育出了这座湛蓝色的内陆湖,这个位于阿尔卑斯山下毗邻湖边的安静小镇,曾获选为好莱坞名流们投置物业的最热地点。
如果不是她有清醒的认知,这个世界与她并不相配,她会爱上这个小镇,爱上这栋始建于十九世纪的建筑。
女佣准备好了新鲜的咖啡和牛角包,摆在已焕然一新的餐桌上。
Alex还没有起来,没有人敢进入他的房间,因为他讨厌被人打扰睡眠。
乔予洁坐在餐桌前,尝了一口咖啡。虽然她对咖啡的了解甚少,但也能尝出这不是普通摩卡壶煮出来的咖啡,这只壶至少应有数十年的历史,煮过无数不同品种的咖啡,用咖啡养壶,才能有如此浓郁的烘焙风味。
女佣用意大利语和她问好,“早上好,女士,你今天很漂亮。”
乔予洁只听懂了几个简单的单词,signora,bella。
这幅场景,任谁都要以为她是这栋房子的女主人,但事实上,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不属于她。
乔予洁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佣答:“玛雷拉。我是三个孩子的母亲。”
“他们都和你生活在一起?”
“是的。他们在科莫上学,我的丈夫是一个家具工人。”
玛雷拉的英文并不是很好,还记得一年前她在这栋别墅里度过夏季时,她们沟通的十分困难。
Alex有固定的度假地点,这里是他的夏行宫,而那个他们遇上雪崩的小镇,是他的冬行宫。
门铃声响,造型师准时将服装送到,二楼卧室的房门也在这时打开。
玛雷拉转身回去厨房煮一壶新的咖啡,以免和瘟神打照面。
造型师推着一排衣架进门供Alex挑选,他今天的精神面貌比起昨天有很大的改观,这是他在面对工作时才会有的专注。大到衣服的材质和配色,小到一粒纽扣的位置,Alex都有自己的喜好。他在时尚圈有一句广为流传的名言——如果你穿着糟糕的衣服,那你将度过糟糕的一天。
乔予洁将咖啡端过去给他,Alex拿起杯子一口饮尽。
香烟和咖啡,就是他的早餐。
乔予洁按照他的选择,去到房间换衣服。他们今天的衣服是同色系的,稍后他们需要一起去秀场,携手出现在媒体前面。
换装完毕,走出来时,Alex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搭配成果,对造型师说:“的确,不是所有的金子都会闪烁。只有被我选中的金子才会。”
第35章
坐在车上, 乔予洁将裙摆摊开, 尽量不让剪裁精工的裙子留下褶皱。Alex和她并排坐在后座,他正在和他的妈妈通电话, 说话的音调忽高忽低, 一连串的卷舌往外冒,她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有一句很经典的话:对意大利人来说,只有三件事最重要。
Mama. Mafia. Pasta.
(妈妈。黑手党。意面。)
这三个词汇将身旁的男人概括得十分充分。
乔予洁想起刚认识他的时候, 她几乎对他一无所知,于是在网上找了一些过往关于他的报道。
报纸上是怎么描述他的?
一个出生在纽约的拉丁裔那不勒斯天主教犹太人。
真要盘算他的家族血统,或许这些词缀仍不够丰富。历史上,有大量的黑人涌入西西里和撒丁岛,导致了南欧拉丁血统中掺入了颜色。
她从没有去过南部, 尽管那里的每一座城市都名声斐然, 拥有绝美的海岸和风景,是地中海的心脏, 但同样, 那些城市也因为黑手党的存在而臭名昭著。
Dalton家族来自那不勒斯,Alex的母亲是家族中最受宠爱的女儿,而他的父亲是个美国犹太裔商人, 他们的婚姻只维持了短短几年,唯一的成果就是这个声名远扬的小儿子。在父母婚姻破裂后,Alex完全偏向了母亲的家族,并且最终改掉了父姓,成为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这在他的家族中并不常见。
她能知道这些,是因为他人生留下的每一个脚印,几乎都是公开化的。
Alex在童年时期并不讨人喜爱,有段时间,外界甚至将他写成一个“低智儿童”,仅仅因为他有阅读障碍,而在西方国家中,每六个孩子中就有一个有阅读障碍。
他还有多动症,手上总是需要玩着什么才能保持安静……诸如此类的小毛病,在媒体眼中却是极佳的写作素材,他们不吝辞藻,将这些缺陷在一个孩子身上无限放大。
这件事情因为家庭教师披露而流传于众,虽然其后遭到了解聘,但也让Alessandro的名字第一次被广泛流传。
尽管这些缺陷和智力完全没有关系,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人们还是喜欢叫他“弱智”,并且将原因归咎于他的父母都有过吸食大麻史。
这样的孩子,往往介于天才和蠢材之间,前者会成为毕加索,后者会成为一个真正的蠢蛋。
他本可以天真无忧地享受家族富泽的财富,毕竟他只是一个外孙,扮演的作用微乎其微,但他没有那样做。这个孩子用了十年的时间,克服了阅读障碍,并且进入了博科尼,向人们证明了他绝非后者。
车子开入米兰的市区,经过证交所的门口,广场前摆着一个巨型竖中指的雕塑,多么讽刺,乔予洁突然想到什么,用手机拍下了一张广场的照片。
路口,有一个老人牵着狗过马路,司机踩了一脚刹车。
惯性让他们两个的身体都往前倾了一下,Alex长吐一口气道:“你可以把刹车踩得再猛一点,那样我们就能一起去见上帝了。”
“对不起,老板。但在欧洲,任何时候我们都需要车让人。”
Alex怒了,“没有人会把车停在路中间,交通规则没让你这样做。”
乔予洁说:“你应该学着控制你的愤怒。”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我愤怒的样子。”
Alex隔着窗户骂了一句,“Vecchi di merda!(该死的老头)”然后在车载冷柜中翻找酒精饮品。
她从没见过像他一样酗酒的人,从早上就开始喝酒。
乔予洁转头看着窗外,米兰的天空很蓝,有轨电车在街道穿梭,二十世纪初的复古时髦风潮再度来袭,街上的年轻女孩穿着高腰裤背着中古包,时尚的气息充斥在这座城市的每一处。
但身旁的男人却不这么想。
“知道吗?这个国家正在死亡,没有年轻人了,只剩下同性恋和神父。虽然这是我的故土,但我对此感到悲哀。我受够了欧洲,已经迫不及待要回纽约了。”
他在和谁说话,没人知道。
即将抵达时,乔予洁拿出化妆镜最后检查了一遍妆容,确认没有唇釉粘在牙齿上。
秀场外早有摄影师和媒体在等候。车子停稳,Alex从左侧下车,绕到了右侧门边,举止绅士地为她拉开车门。
新的一天,新的表演。
有人在喊他们的名字,各种问题蜂拥而来。
“你们这么恩爱,有没有下一步的计划?”
与刚才在车里的暴跳如雷不同,Alex挽着她的腰说:“下一步?当然是订婚,但我还没有设计好戒指。”
黑衣保安将记者隔绝在外,走进秀场后,终于没有360度的人声环绕,乔予洁收起僵硬的笑容,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空口无凭的话我经常说,没人会当真。”
Alex拍了下她的后腰,说:“去找你的位置。”
但愿如此。
乔予洁在观秀前排找了贴有她名字的座位,长吁一口气坐下。
“……听说你们要订婚了。”
谁说没有人会当真。不过转头的功夫,就有人来问她了。
乔予洁转过头,对方不是别人,是那位以迷人笑容征服了全世界的巴西裔超模Sofia,她是Alex的著名前女友之一。
她们被邀请到了同一品牌同一场秀,甚至连座位都是前后紧连着的,也不知品牌方作何居心。
Sofia耸了下肩,“别误会,我不是个喜欢八卦的人,我只是在门口听到的。”
现场还有媒体和记者,她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记录下来。
乔予洁很清楚应该怎样应对,她拢了下头发,保持微笑说:“那不是真的。”
Sofia有些幸灾乐祸道:“噢,是吗。我为你的决定感到开心。”
Sofia有着健康的小麦色肌肤,棕绿色的眼睛,性感的嘴唇,窄腰丰臀,她身上有着巴西女人应有的一切特质,健康、热情、美艳。这是Alex心中理想女人的形象。
乔予洁打算结束这场尴尬的对话,但很快,Sofia就说:“你有没有听过利维坦的故事?”
乔予洁听得不是很明白,“Pardon?”
“Leviathan,旧约圣经中记载的一种邪恶海怪。”
“很抱歉……”
“上流社会的报纸喜欢写些玄乎其玄的故事,人们相信Dalton家族受到了某种诅咒,他们的子孙会接连死于海难。”
乔予洁感到身上一凉。这是她们之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她不明白Sofia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和她说这些。
离走秀开始还有二十分钟,现在是自由的社交时间,有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有人在和圈中友人交谈,只有寥寥几位坐在固定的位置上等候。
全场都看不到Alex的身影。
Sofia看出她的担心,用美妙抓耳的嗓音说着:“放心,他不会出现的。按照他的习惯,现在应该在后台的某处和模特调情。”
乔予洁将目光重新落回了她的脸上,“你想和我说什么?对不起,我没有明白你的重点。”
“你和他在一起三年,多少也知道点儿那些肮脏的故事,对吧?”
Sofia冲她眨了下眼睛,“关于他的兄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