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成碧却不顾而是一把将人推开,小童子立刻就蹬蹬地退后了几步,而先前去库房拿养颜丹叫十一的童子则高举着将锦盒捧了过来,压根没看到朝他疾走而来,将锦盒一把扫落的段澄碧。
盒子里的丹药便叮叮当当地掉了一地,原本散发着隐隐光亮的丹药即刻就黯淡成灰,这顶级养颜丹原材料都是南海的珍珠粉,一接触到地面就废了。
十一有些心疼,正准备蹲身将丹药捡起来时,身后已察觉出不对劲的十二赶忙上前一步将他拉起,两人一左一右地就架起了原本被段澄碧扶着的人。
段澄碧此刻得了空,微喘的胸口起伏顿了顿,两位小童子还来不及松口气,就听到耳边又是一阵中气十足的大喊:“还不把你们谷主叫来,来年我们成碧峰的东西是不想要了?”
十二眉心一跳,笑容有了几分勉强:“姐姐你忘了,我们谷主去太燕山采血莲入了,还未归。”
“那副谷主呢,副谷主也不在?”
话音未落,就听内室高声应道:“副谷主在。”
段澄碧此刻面上一喜,她快速地迎了上去,对着那道硕长身影便道:“那可太好了,这里有位……弟子。”
言罢,她微微侧起身,身后的封霆就露出了全貌来,他睫毛上已凝起了一层霜,脸孔白的像雪,身上衣摆上还不断地滴出水,很快就聚在了地面形成了一道水渍。
眼见副谷主的眼神看的不是伤者,而是地毯,段澄碧的神色就迅速地落了下来,她冷笑一声问道:“怎么,救还是不救?”
“救救救。”
眼看这位被元君捧在手心里的小师叔又要发怒,副谷主忙应道,而后亲自将人接了过来,期间不小心触到了对方裸露在外的皮肤,那阵冰寒一路从指尖转移到了全身。
他神色一紧,连忙从内室里换来几人,又命人前去准备热汤,低下的小医师在问道药汤里具体的药材时,原本站在一旁的段澄碧迅速接过:“要用上等的火炎草。”她刻意地加重了上等二字。
那名小医生一愣,正待说什么时,却被副谷主连声打断,他便噤了声,将人合伙抬到了最近的一处药池。
副谷主走之前,便朝神色焦急的段澄碧安抚道:“澄碧姑娘不用担心,且在此稍候,如若有事,可差遣这两位童子。”
说完便朝呆愣的十一和十二使了个眼神,十二回过神来,便迅速地取了个靠椅放在了段澄碧的身后,见其步态有些许凝滞,他便主动的伸出手作势欲扶,可还未碰到那人的衣角,却被一句突然起来的“别碰我,脏”给冻在了原地。
段澄碧好似不知自己这句话的杀伤力有多大,随后落座,面色还带着一点红的十二却松了一口气。
而十一此时大张着嘴,仿佛灵魂已经出鞘了。
一墙之隔的白灼灼在听闻这一场闹剧后神色不免有些复杂,想不到段澄碧这么快就醒了,应该是封霆等不到她的药,应该直接找人去给传信给了段元君。
却不成想宝贝女儿一醒,就直接往寒冰潭去了,还顺带大闹了一场灵药谷,眼见灵药谷众人上下疲于奔命,一方面又不得不讨好嚣张跋扈的段澄碧时,白灼灼脸色就有些复杂。
前世的段澄碧与封霆便是一场孽缘,而白灼灼又为其所不容,按理说段澄碧并不知道剑灵的存在,却依然对她抱有敌意,企图将她扔进锻剑炉里。
想必就是那冥冥中的感应,亦或是见不得封霆随身携带剑,宝贝的不曾离身吧。
连把剑的醋都吃,也是绝了。
当然已是过来人的白灼灼自然知道这位的下场,想其在封霆身上吃过的苦,便是比前半生加起来还多,白灼灼的心绪就渐渐平了,想必正是一物降一物啊。
而外间的段澄碧自然是不知的,此刻她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神色却是疲倦的,她坐在圈椅里揉了揉额角,吐出一口浊气,却压根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让她身后的十一有些害怕,他求助地往了一眼身侧的十二,却见对方朝他摇了摇头,示意忍耐,他便转过头,尽量不去看那散落一地的丹药,而是眼观鼻鼻观心。
好在椅子上的段澄碧没有在出声,好像陷入了某种期盼中,只双眼定定地瞅着封霆消失地那道门里。
于是三人就等在殿中,暮色一点点充斥在狭小的空间里,粉尘来回飞舞着。
也不知过了过久,甲字号药池有了动静,圈椅里的段澄碧霍得一下站起了身,惊起了身后双目迷蒙的小童子。
三人一齐看向副谷主,段澄碧立刻就迎了上去,青黑的眼下是与之鲜明对比的明亮瞳仁。
副谷主有些惊讶,像是没预料到段澄碧居然还在此,但这惊讶只维持了一瞬,他便笑着道:“人大致无碍,只需在药池浸泡几日,将体内的寒气排出,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段澄碧面色一变,不自觉地看向了副谷主。
副谷主明显感受到了压力,但他看面前的段澄碧明显是对里面的少年动了心思,而接下来要说的事可是事关……实在是不能隐瞒啊。
于是他避开了段澄碧的眸子,缓声道:“由于其下半身在寒潭里浸泡太久……已是嗯”
“功能或许受损,不过这谁能说得准,日后或许也可以恢复……”
第11章 第十一把剑
段澄碧的身影晃动了一瞬,她勉强稳住,淡淡地应了一声,转身竟离去了,头颅扬的高高的,瘦长的身影被夕阳拉的长长的,迤逦在殿中。
只有门边的十二看到了其掩在宽袖里的指尖深深地嵌进了肉里,他有些震惊,眼看那身影在越过门槛上无助地晃了晃,眼看着就要跌倒,条件反射般,他上前扶住了段澄碧的一边衣袖。
出乎意料的,段澄碧没有甩开,而是低下了头,兀自笑了,平日里总是瞪着的眼睛被日光照的微眯,夕阳铺在她的脸上,让那眼角眉梢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平和。
这幅画面落在十二的眼中,竟轻而易举地被他记了很多年。
而殿中的白灼灼在听闻副谷主的话后也不免惊讶,随即她便想到前世的她由于很快地就将那双生蒂寻回,所以封霆并未受到什么波折,只在寒冰潭跪了一个时辰。
而今世却足足地跪了一天一夜,更何况现在的封霆没有灵气护体,可不得跪出毛病来。
但天地良心,她并未故意耽搁,只是在途中遇见了身负重伤的翁玉宸,这才……
更何况,封霆原本不用跪这许久的,只需将双生蒂的事说明,峰主就算不肯放过他,苏醒后的段澄碧也会去救他的。
想来便是封霆不肯放弃,觉得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可不是咎由自取了。
但即便明白利害关系和封霆的小心思,但白灼灼还是有些不痛快。
虽然她不是男子,但依然知道那玩意有多重要,万一封霆醒来以后发现……白灼灼忍不住打了个震颤,只能将希望寄在他心里只有大道既成,而没有旁的吧。
虽然白灼灼看来,封霆本就是那样的人,但心中还是有些惴惴,心情不免有些烦躁,同时她也想起了段澄碧。
而段澄碧呢,知道封霆不能人道后,还会心悦与他么,如若她嫌弃不喜了,那之后封霆被段元君看中的几率大大降低,封霆这一世的路还会走的如此顺畅么,白灼灼不禁陷入了沉思。
此刻的她,好像知道她为何会重生了。
……
内室的翁玉宸做了个梦,其实原本他的意识一直都是清醒着的,只不过碍于……只好装晕。
可现在,许是周身的环境太过平和,还是药草里有着安神的效用,这让他的思绪不免有些沉沉的,原本还牵挂着外间的那柄剑,可渐渐的他便不受控制地沉入了梦乡。
梦到的也都是人间的旧事,在翁家,那时那人还活着。
印象里,好像未曾见过那人的欢颜,他只会沉着锐利的眼,将他整个人都狠狠地刮上一边,而后他会语重心长的告诫他,要修炼要精进要不落人后。
要么就是站在娘的画卷前出神,好像坠入了某种虚空,神情带着难以察觉的温柔,眼神也不敢太用力,唯恐将画上轻飘飘的人儿吓倒。
而他则默默地站在暗处,陪那人一起看着画上的美人,他从未见过母亲,听人说是难产,就是为了让他降生,拼尽全力而导致了血崩。
可是却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或许他只想让娘好好活着,让那人不在伤怀。
……
画面又是一转,他梦到了院子里那颗梨树,风一吹花簌簌地下坠,落到人的肩头,好似白了头。
花雨中,有个小人在跳舞,那样的欣喜,眼睛里花团锦簇。
适当冲淡了他体内的苦闷,有一瞬间翁玉宸感觉那些沉重的东西不在了,他是个真真切切的七岁童子,每日忧愁的不过是怎么不长个了,或是今日的饭菜不合口味。
视线里的小人尝试着用衣裙兜住漫天的花瓣,可花瓣却不曾为她停留,甚至残忍地穿过了她的身体。
小小的人眸间便溢出成堆的沮丧,她抬起头半是怅然半是遗憾地说道:“如果能有实体便好了。”
……
画面再一次破碎,这一次,则是浓稠的黑,火光点亮了半边天,耳边尽是痛苦的嚎哭,一副人间炼狱地模样。
他看着眼前不断穿梭着的魔物,奇怪的是那些魔物并不敢进他的身,于是只好朝旁人下手。
于是他便眼睁睁地看着那好脾气的管家被那魔物从中间劈成了两半,一半被放在嘴中细细咀嚼,一般在丢在手中把玩。
血雾在半空炸开,滴在脸上留在嘴角温温热热的,翁玉宸如梦初醒,尖叫一声扑过去,明明手中空空,可那魔物还是惊恐地乱窜着。
慢慢的,翁家就连活物也没有了,满地的除了尸体还是尸体,他踏上回廊,脚下黏腻的血水让身体打滑,他怕极了,眼睛却瞪的很大,那人怎么不见了呢?
忽然,一声女孩子的尖叫响彻天际,他慌忙踏上了小径,向后院奔去,只见后院的水池中,一个男孩子站在水中,浑身湿漉漉地,他举着那把熟悉的剑在空中乱刺着。
身边环伺的魔物正要从他头顶突袭时,只听一声住手,同时,那魔物和水中的男孩抬起眼,男孩顿时脸色复杂地看着来人。
翁玉宸一把将脖子上的玉佩挣出去,同时朝那男孩说了句什么,男孩面色一楞,将玉佩紧紧攥在手中,目送对方跑开的背影。
头顶的魔物立刻心有不甘地退下,转而朝玉佩的主人追去了。
男孩便狼狈地自池中爬了上来,倒在草地上喘着粗气,然后就听手中握着的剑心有余悸地说道:“方才翁玉宸对你说什么,将什么护好?”
面色徒然一变,男孩徒然捏紧了手里的剑,立刻就引起了那剑的不满:“都跟你说轻点啦,你就算将我捏的在紧,剑能挥的出去才怪,对了翁玉宸不会有事吧?”
语气打着卷,逐渐飘到了半空里。
翁玉宸狼狈地逃窜着,他慌不择路,跑到了母亲的房外,奇怪的是母亲的房里还亮着灯,一道瘦长的影子映在了窗上,好似在和什么人对话。
如此危机的时刻那人怎么会在这,他想让那人赶紧离开。
脚步便不由自主地向那道门去了,翁玉宸正准备推开门,却觉得有些奇怪,奇怪的是这一切和现实相差的实在是太多。
身后穷追不舍的魔物不见了,而前来救人的晋元宗弟子也没有出现,好似有看不见的大手一步步推着他,期待他推开门发现真相。
但,不对。
手悠悠停在了半空中。
他们家廊下何时挂了把那样的宫灯?翁玉宸浑身一震。
鼻端是熟悉的香料,依稀来自送他到灵药谷的那名弟子的身上。
翁玉宸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看向了那屋檐下悬着的宫灯,眼神凌厉之际,好似想透过那宫灯看到那背后之人。
紧接着,少年启唇诡秘一笑,直直地看着那宫灯:“破。”
身边的场景变作了一面镜子,纷纷扬扬地洒落一地的碎片。
与此同时,翁玉宸在灵药谷的草床上睁开了眼,此刻的他额头蒙着一层汗珠,眼珠错也不错地盯住那香炉里袅袅而上的青烟,片刻后竟艰难地起身将那剩余的香料包好揣在了怀中。
同一时间,昏暗的大殿中,一位紫袍尊者将手里的宫灯重重地拍到了地上,那宫灯眨眼就变作了一捧黑灰。
明明还是个少年,那眼神里的东西却令他这个见惯了人世间沧海桑田,斗转星移的修道者,莫名的感到畏惧。
片刻后,他定了定神,对着低下等候他喻令的弟子道:“暂且不要轻举妄动,还不可得知那少年是否得知当年种种……”
“尊上,那引魂术可是无用,需要弟子在安插……”
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引魂术虽然效用起大,但也不是毫无破绽,更何况已被察觉……”
紫袍尊者垂眸,尽管他已刻意压制,但眼神中露出的威压还是向一座看不见的大山向低下人压去。
观玄清被那重压压得抬不起头,但他还是不肯死心,咬牙道:“尊上,可用弟子将人看住?”
“不,近期且不要打草惊蛇,我自有安排,你且退下吧。”
“是。”
观玄清撩起眼皮看向了宝座上模糊的一团身影,想了想他还是道:“但此事已惊动了掌门,恐怕是不好收场,但尊上请放心,他们就算要查也查不到我们的头上……但那少年诛杀妖兽有功,恐怕不日就可……”
“无事,该如何便如何吧,为何要阻挠那少年青云直上,本座倒要看看他能走出去多远。”
观玄清不安地点了点头,正要转身离去时,就听到头顶一句轻飘飘的话语。
“徒儿可是糊涂了,哪来的我们,从始至终就只有你,我。”
语气虽轻飘飘如盘旋下坠的落叶,但观玄清还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忙开口辩驳。
“弟子不敢!”
随着那弟子走出大殿,大殿中就只剩了那紫袍尊者,他在原地出神了片刻,回身就坐在了宝座上,壁上的灯光映出了一张三十上下,面白无须,悲天悯人的脸。
“翁玉宸,有趣有趣。”
眸子闪了闪,恍若无边的雾霭沉沉的没有边界,随着一声声默念,他捻了捻指尖,好似在摒除什么看不见的灰尘。
第12章 第十二把剑
翁玉宸出神地盯着屋顶所化的图块,依稀能看出是几幅画,画的乃是许多年前开创这灵药谷的先祖,他在药田中或俯身或耕种或品尝的身影。
他依稀能辨出那几种灵草是何种类,还在辨认最后一种药植时,就听耳边传来一阵小心翼翼的轻呼。
“公……子,公子,这可是你要寻的东西?”
一名大约十一二岁,长相憨直的小童子将手中的剑递了上来。
他就见那原本躺在药床上五官好似被雾笼罩着的少年,一下子就变得清晰,不在那么的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