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陆照枝知道自己扯嘴皮的功夫未必能及得上赵怀英,眼下第一要务就是去城里搬救兵,保衡阳平安,顺势把这些大燕人统统拿下。
衡阳看着羽箭中顽强抵抗的赵怀英,看着他苦苦支撑,她头一回明白,何为生离死别。她无数次想挣脱陆照枝的手,却被对方用力挽回。
大雪泥泞,山路本就不好走。厚厚的大雪下,是胡乱八叉的枯树枝,若不小心就被绊倒。
混乱之中,他们已经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那些大燕人扑通扑通一个个倒在身旁,温热的血滋滋滋地往外冒。衡阳只觉自己整个眼窝都是红色的,血也是红色的。
耳畔是呼啸而过的山风,带着利刃,游走在毫无遮掩的脸颊上,痛得火烧火燎。
“我不能丢下他!”她濒临死亡的边缘,看着那些大燕人发了疯一般,刀刀刺向赵怀英的要害。
杀一个不亏,杀了大周的太子更是稳赚。本就在数量上占了优势,赫连善又怎么会轻易放弃这么好的立功机会。只要杀了赵怀英,他大燕就会在周边各国名声大噪,人人惧怕,臣服。
有眼尖的大燕士兵发现了赵怀英极力掩护的二人,抬手拉弓,羽箭直奔着陆照枝而来。赵怀英到底还是晚了一步,羽箭从他胸前穿透,长长的一截矢锋从后背冒出。
“快走!”他身上那件湛蓝色鹤纹织锦长袍早被刀刃划穿了许多道口子,他嘴唇发抖,脸上沾满了血迹,眉眼间杀气凌厉。磅礴的羽箭普通潮涌一般,一层层向他袭来。
衡阳亲眼目睹了一切,她身子根本不听使唤,任由陆照枝拉拽着自己,往赵怀英越来越远的方向飞奔而去。
她忘了自己是什么出这片树林的,她的脑海中只有赵怀英浑身是血,殊死拼搏的样子。
怎么样也挥之不去,到了驿站,陆照枝忍痛将她抱上马,横冲直撞着往王府的巡逻营的方向去,那是最近能搬到救兵地方。
好在还没走出多远,裴影正巧领了一队人马经过。两个时辰前,赵怀英出门,却迟迟不见归来。可他向来这人很守约,府里也要事在身。
裴影看到这两人时,也吓了一跳。衡阳眼里止不住泪,“裴将军,快去救殿下,是大燕人……”
【📢作者有话说】
应该快完结了哈~感谢宝宝们一路支持,原计划这本书也不是很长,是个小故事扩写的~
第36章 第 36 章
◎完结章◎
“赵怀英!”她从梦魇中起身, 看着身旁不知所措的萤灯,上前抓住对方的手,“赵怀英呢?”
“夫人, 殿下他……”萤灯在府中守了七日, 仍旧不见裴影把赵怀英找回来,而她每一日都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还是没找到?”她有些失落地垂下手。
她回到王府,睡了三天三夜, 醒来的时候,陆照枝已经不知去向。
“裴将军呢?”这回她再没有听什么劝阻, 冲出院子, 去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太子失踪对大周来说, 是不容忽视的大事。全城几乎发动了所有的兵力去搜寻,仍旧未果。
裴影每日早出晚归,压根就见不到人影。衡阳心乱如麻,她想起了那日在芙蓉镇的情形,死要见尸, 活要见人。她相信, 赵怀英不会那么轻易死去,至少要把他找回来。
萤灯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她,说什么也要和她一同前去,却被她拒绝,“若是他回来, 看到你们所有人都不在,只怕又会胡思乱想了。”
萤灯点点头,没有再劝。
衡阳怎么也没想过, 他那么恨陆照枝, 关键时刻竟然挺身而出, 挡了致命的那一箭。
难道真的是因为当着他的面,吻了陆照枝吗?
她长吁一口气,冒着大雪皑皑,往芙蓉镇去了。这个镇子虽然离京城不远,但她从未去过,对那里并不熟悉。到底要怎么找到赵怀英,她心里根本没底。
她想着,大雪天的,他一个人在外,又该躲去哪里养伤?如果再次遇见大燕人,还有还手之力吗?
没有他,陆照枝恐怕早就是大燕的猎物了。她要快些找到他,至少要比大燕人快一些。
想到这里,她根本顾不及三九严寒,冰雪漫天,一步一滑,恨不能添了翅膀。
“衡阳!”身后头,陆照枝唤住她。
他踩着厚厚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出现在她的视野中。他的发丝上,身上也裹了不少雪花,“回去吧,这些日子我们快把芙蓉镇翻遍了,都没有找到。”
“我想,他会不会?”陆照枝的心里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
“不会的。”她打断话茬,目光坚毅望着被白雪覆盖的道路。
“过些日子,我想去趟大燕,只有他们知道赵怀英的下落。如果赵怀英在他们的手上,那大燕必定会有所动作,他是大周的太子,再不济也可以换一座城池。”
“不许去,”她道,“你的性命是赵怀英换来的。再以身涉险,那他的血就白流了……”
“你们不去找他,我去,”她眼里蒙着厚厚的泪水,趟过冰冷的脸颊。“还有,若真如你所说,我想,他宁愿一死,也不会落入大燕手中,成为要挟大周的筹码。”
陆照枝想说什么,对方已经转身走远了。他想说,陪她一起,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
那日裴影赶到的时候,赵怀英已经不见了身影。赫连善带着几个大燕人,和大周的巡逻兵厮杀成了一片,最后寡不敌众,跳下了万丈深渊。
衡阳漫无目的行走在芙蓉镇的街市上,约莫寒冬腊月,故而户门紧闭,只听见几声或远或近的犬吠声。
她原本就虚弱的身躯,被阴冷寒湿的冬日,折腾地疲惫不堪。她眼里的希冀一点点变得渺茫,朝廷派了那么多人手,还是一无所踪,而靠她一人,想要把人找出来,简直是难于上青天。
她的心中也渐渐被不好的念头侵蚀,赵怀英等这个储君的位置,等了那么多年,如果他活着,就一定会回来,或者如陆照枝所言,被大燕所擒,又或者,他安然无恙,只是不想见到自己。
毕竟那日在山野破屋中,她做的事,换成谁都忍不了。
她独自一人离府,也正有此打算。
她茫茫然地往前走了好一阵,思绪被不远处的嘈杂声打乱。
“滚!臭乞丐,爷爷这里没有吃的。”和辱骂一起的,还有啪嗒落地的碗碟声。
漫天大雪中,杵着一个颀长的身影,他衣衫褴褛,背对着衡阳,捡起被丢在地的粗陶碗,扑了扑上头的碎雪,呆呆地挪开步子,敲响了下一农户的门。
大概是因为他穿着实在破烂,结果不言而喻。农户们仿佛见了鬼那般,纷纷驱赶。
接二连三的拒绝之后,乞丐慢慢蹲下身去,捧起地上的积雪,饥不择食的啃咬起来。显然积雪并不能果腹,衡阳能听到对方肚里叽里咕噜的声响。
她快走几步,将随手携带的油果子递了上前。那乞丐蓬头垢面,闻见吃食的香气,也不抬头,怯生生地接过,又跪下身去给她磕了几个响头,躲到一旁的树丛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衡阳看了有些不是滋味,可她此行的目的是寻找赵怀英,眼前的事,她着实有心无力。
“姐姐……”
再熟悉不过得声音,冲入衡阳的耳朵,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分明是赵怀英的声音,乞丐的声音,和他一模一样。
不,这个乞丐,就是赵怀英。
尽管他身上的衣衫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面容几乎无法辨认,衡阳也能认定,是他错不了。
“姐姐,我饿……”一个油果子并起不了什么用场,反而将他的胃口,撑大了一些。赵怀英摸了摸肚子,一脸茫然地看着衡阳。
“赵怀英……”她慢慢走过身去,用手拨开他松散凌乱的发丝,左左右右看了又看,泪水夺眶而出。
“真的是你,你真的让我好找!”她说罢,几乎忘了他受伤一事,拳头捶得直响。
直到对方皱眉,猛咳几口,她才大梦初醒般手忙脚乱起来,“赵怀英,你没事,你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她夺过粗陶碗,丢到一旁。
“姐姐,你怎么哭了?”赵怀英伸手,抹去她脸颊上的泪水,“是不是我吓到你了?”
衡阳连连摇头,不敢置信,“你喊我姐姐?你不认得我了?”
“我认得你啊,衡阳姐姐。”他清晰吐字,目光柔柔地看着对方。
衡阳头皮很是发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外头冷,我带你回家。”
“我不,我不要回去,”听到回家二字,赵怀英仿佛很是抵触,身子往后缩了缩,一脸惊恐,“回去了,他们又要打我了。”
“有姐姐在,没有人会欺负你的。”衡阳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心智竟然倒回成了八岁孩童,举手投足间满是惧怕战栗。
她记得,那是赵怀英最为憎恨可怕的儿时,这段经历,乃至多年后,也梦魇不断。
她年岁比赵怀英要小,只因当初护着他,自然而然,他便唤她姐姐。
显然,在八岁孩子的眼里,哄骗是没有用的。趁着衡阳不注意,赵怀英想到的就是开溜。
“男子汉大丈夫,你难道要躲一辈子吗?”衡阳揪住她衣领,重复记忆里的话,“你既没有做错事,就更没有什么可怕的。”
“乖,跟姐姐回家。”
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只要他还活着,失了心智又如何,宫里御医那么多,不会是难事的。
和儿时那样,赵怀英还是不肯走,他小心翼翼抓住衡阳的袖口,一脸愁容,“姐姐,我怕……”
“不怕,姐姐回去给你做好吃的,你不是最爱吃桃花糕么?”面对眼前这个心智只有八岁的赵怀英,衡阳不得不拿出哄小孩的那一套,蹲下身去,摸了摸对方的脑袋。
或许是因为听到有吃的,赵怀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才答应跟衡阳回去。
萤灯开门,瞧见的就是这一幕。赵怀英挽着衡阳的手,如胶似漆。
“夫人,殿下,你们回来了?奴婢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萤灯一下子没忍住,泪水哗啦啦地流。她已经多日不见自家夫人,难免欣喜,搂住衡阳又蹦又跳。
突如其来的一幕,却让赵怀英本能地往后一退,险些栽倒。这是从未有过的,萤灯从他的脸上看到了害怕,不是装的。
“殿下这是?”赵怀英的举动,也让萤灯一头雾水。芙蓉镇的事,她也听说了一些,见此情形,心中更是隐隐不安。
“先别问了,去备些热水,给殿下换身干净的衣裳,”衡阳道,“还有去请府医……”
“算了,明日再说吧……”她突然间又收回自己的话。
这样的赵怀英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八岁的孩子,满眼只有吃的玩的,不会有什么打打杀杀的。
萤灯点点头,出了门才缓和过来,迫不及待地去寻裴影报喜。
“殿下回来了!”得知消息的裴影片刻也等不及,火急火燎地往房中蹿。
衡阳见他这般莽撞,忙示意他轻着,又用目光指了指沉睡正香的赵怀英。
“裴将军莫要忧心,我给殿下上过药了,幸而没伤中要害,”她道,“这些日子他受了不少的苦,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她没敢把赵怀英当街乞食一时告诉裴影,话到这里,也不由低头抹了抹眼泪。
她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幸事。
“是,末将就不打扰殿下了。”裴影看见眼前这一幕,才安心不少。彼时,他还带着人满山满野地找,听到消息以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
萤灯端着热气腾腾的姜汤进屋,看着守在榻前精疲力竭的衡阳,忙上前道,“夫人,先喝点姜汤驱寒……”
衡阳点头,正欲起身,谁料被褥之下的那只手,尤为用力地将她拽了回去。却见赵怀英双眼紧闭,神情痛苦地喃喃,“姐姐,不要走……”
衡阳有些心软,无奈地叹口气,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把手收了回来。
“如今殿下的心智还不如一个八岁孩童,”她道,“明日一早,你就把去府医请来。”
“夫人这回不走了么?”萤灯觉得,她看赵怀英的神情,再没有从前那般决绝,“这些日子,夫人都去了哪里?可有受伤?”
衡阳摇头,“我没事,是陆照枝救了我。”
她把后来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说给萤灯听,语气平静,倒不像是自己亲历。
“夫人的意思……”
“我那是故意说给他听的,没想到他竟然当真了。我不喜欢陆照枝,陆照枝对我而言,已经过去了。”
“所以殿下误以为夫人喜欢的是小侯爷,殿下想成全你们,才会放小侯爷走。”话到此处,萤灯不由地往床榻上多看了一眼,这和自己记忆中的赵怀英,大不相同。
从未敢这样想过?他可是宁愿把夫人困在自己身边,也不愿意放手的人。
衡阳没有回话,只是点点头。
府医才把完脉,刚要查看伤势,原本安静躺在榻上的赵怀英,听了这话,却如惊弓之鸟,整个人蜷缩在被褥中,瑟瑟发抖。
“坏人,别碰我。”连说话的语气,也和八岁孩童没什么区别,衡阳无奈,只得先请府医下去。
“他不是坏人,你要乖乖的,这样身子才能好起来。”衡阳心头闷得不行,要是叫念归见到自己的父亲变成了这个模样,又该如何?
“姐姐会一直陪着我吗?”赵怀英似乎听懂了一切,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做错了事,有些垂头丧气。
她从没想过这个,至少当下,她还不能走。想到这里,她有些犹豫,半天没有开口。赵怀英从一开始的歪着脑袋看着她,到最后的哇哇大哭,不过短短一瞬间。
“我不走,姐姐会一直陪着你的。”她火速伸手捂住对方的嘴巴,不让哭声传出去。若是赵怀英失智的消息在京城中传开,殊不知会惹来多少麻烦,她也根本无力对付。
想到这里,外头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裴影声音急切,“殿下,工部来人,说是想问询关于修缮东宫之事?”
修缮东宫并非小事,从来都是六部相商,最后由皇帝拍板子,况且也不算得什么燃眉之急的事。倒不仅让人怀疑起,是否有人相借此机会查探虚实。毕竟前脚回府,这帮人闻着味就来了。
她也不知道能隐瞒多久,恐怕连裴影也开始怀疑了。
“我说什么,殿下能否跟着照做?”她看了一眼身旁两眼澄澈的赵怀英,捏了把冷汗,战战兢兢地等对方回话。
赵怀英以为是什么好玩的游戏,顿时眼眸都亮了,频频点头,学着她放低了声音,“是不是只要我照做,姐姐就不走了?”
“嗯,”她勉为其难地应着,“你说,今日身子不适,改日吧……”
赵怀英转了转眼眸,学着大人的模样,清冷回话。
门外头的裴影听着嗓子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来,领了话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