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我瞧见殿下醒来,就送了吃食进屋,里头有酒,是爹爹托人给我的,”郑氏眼神慌乱,面上有些难堪,“谁曾想,那酒……”
“酒怎么了?酒里有毒。”衡阳只想到这个,不由地睁大双眼,担心起来。
“妹妹,你过去瞧瞧就知道了……”郑氏不敢直视她,双手不安地在身上抓了又抓。
“姐姐和我一道去,万一殿下有什么闪失,也好有个照应。”衡阳仍旧觉得,是有人想借郑氏之手,除掉赵怀英。
想杀他的人,那么多,一点也不足以为奇。
郑氏畏畏缩缩,身子往后顿了顿,“我就不去了,我和翠儿去找大夫,倘真是……”
她哪里还敢去?以赵怀英的性格,打她几巴掌都是轻的,别说她是首辅嫡女,哪怕是首辅,他压根也没在眼里过。
哪敢再去惹怒他?原本在他内心自己安分守己的模样,此刻恐怕早已消耗殆尽,这些日子,能避就避一避吧,等他气消了再去。
“也好,耽误不得。”衡阳即便不愿意再见他,但听到郑氏这么说,也还是片刻不停地赶了过去。
慌手慌脚跑去的路上,又和在巡院的裴影打了个照面。
“夫人这么急要去哪啊?”裴影心道,还以为她是冲着密室去的,连忙奔上前,安抚道,“夫人别担心,殿下已经找大夫给他瞧过了,也送了吃食。”
裴影说得是陆照枝,虽然表面上自家殿下一个劲都说要剁了陆照枝喂狗,私底下还是做了那样的事。
他是真怕衡阳伤心。
衡阳微微有些吃惊,早起的时候还在想,眼下心宽了一半,“裴将军,是殿下。殿下好像喝了什么,身子有些不适,我过去看看……”
“夫人,末将也一道去。”裴影听她这么说,似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是赵怀英的随侍,这么大的事,竟然没发现。
“好,那就有劳裴将军了。”
赵怀英长得人高马大的,万一真的昏倒了,也就只有裴影能背得动他。
第8章 第 8 章
◎酒太烈了(已修)◎
房门虚掩,烛火在风中轻轻摇晃。
屋子里一片狼藉,桌案上的酒壶仍安安静静地放着,酒杯的酒已经洒了。笔纸落了一地,墨汁也翻了。
唯独不见赵怀英。
衡阳推门进去,忐忑不安地四处张望,“殿下?”
书桌后头的窗户已经被劲飞吹开,寒气倒灌。火炉子的温热不足以抵挡。
屋子里有种奇怪的香气,衡阳只闻一口,便觉冲鼻。裴影跟着捂住了鼻子,走到桌案前,掂起酒杯闻了闻,不由大惊失色。
“裴将军,王妃说这酒里好像有什么蹊跷,会不会是有人要谋害殿下?”
衡阳清澈懵懂的目光,让裴影不由地掩嘴轻咳几声,随即快速将酒杯酒壶通通收进食盒,“应该是酒太烈了……”
赵怀英一向酒量很好,千杯不醉,显然裴影没有说实话。
裴影心中也知道,这是大周能买到最猛烈的媚药。以前赵怀英去参加各种宴请时,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味道熟悉的很。
裴影也不知道这药,有没有解药。反正,有人想给赵怀英放药的时候,自己已经抢先拦下了。
谁曾想,竟然还有不要命的,借着王妃之手下药。
裴影蹙起眉头,王妃。
除了首辅郑安德,没别人了。连自己的亲女儿,都能利用,表面仁善,背地里却这般叫人唏嘘。
裴影默默叹了口气,又摇摇头,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
“裴将军,殿下呢?!殿下去哪里了?是不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赵怀英是个爱整齐干净的人,哪里忍得了最爱的书房变成这个鬼样子?偏偏人也不见了踪影。
“会不会,被刺客抓走了?”衡阳想,毕竟这波人来势汹汹,总该有得手的时候,但看裴影,她又不猜不透了,甚至有些生气,“裴将军,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担心?”
“在大周,赤手空拳也能和殿下打个平手的人,只有一个,已经在王府密室关着了,”裴影早已看透一切,压根也不担心,“夫人觉得,谁还有这样的本事动得了殿下?”
唯一担心的,就是那药,怎么解。
“算了,我自己去找找……”衡阳脸上有些失望,兀自嘀咕了一句,想着既然裴影能像个没事人一样,那大抵赵怀英是没事的。
她出了书房,裹紧氅衣,径直往东院走去。她记得,赵怀英心情不好的时候,常来这里。这是王府的禁地,只因里头其中一间,供奉着他母亲的牌位。
除了打扫的奴仆,没有人敢踏进这里。庭院很干净,甚至连阶上雪都被一一清扫。
印象中,他的娘亲并不喜欢冬天,也不喜欢下雪。雪天太冷了,她不受宠,连个位份都没有,冬日是最难熬的日子。没有例银,没有厚实的冬衣,甚至连炭条也被那些宫人们克扣。
又饿又冷,每个冬天是他们最害怕的日子。因而,赵怀英特别喜欢春日,冰雪消融,万物新生。他甚爱江南,江南是暖和的,一年四季有常开不败的花,提一壶酒躺在毛绒绒的小草上,一睡就是小半日,春风和煦,春阳暖和,不像大周的后宫,冰冰凉凉的。
他的阿娘是扬州城出了名的歌姬,生得花容月貌,也有一副好嗓音,后来因为不肯卖身,得罪了老鸨,几经辗转,卖到了京城。
往后,她再也没能走出那座紧闭的宫门。
江南的花,永远开不到盛京。
“殿下,你在哪?”她蹑手蹑脚走进庭院,生怕打扰了里头沉睡的一切。
这里太寂静了,连只寒鸦都不肯停留。院子静悄悄,她脚步落在地里的沙沙声,震耳发聩。
一如她砰砰砰的心跳。
其实她一点不怕赵怀英被人抓走,她最怕的还是他无声消失。
躲起来,不肯见人。
以前在国子监念书,被皇子们欺负的时候,他就这样,躲起来。
只有衡阳找得到他。
他一见她就笑,美美地吃上一口她递过来的桃花糕,倔强地撑起小半个脑袋,说没事。
东院有大大小小十几间空房,衡阳挨个是敲了敲,又从门缝里看了看。
没看到人影,阳光透进窗子,落在地上,浮沉在空中勾勒出一道光影。
恍若隔世。
她的脚步在最后一间门口停下,冬日寂冷,寒冬在耳边打转。
门虚掩着,果然没猜错。
她抬手随即又放下,心若擂鼓,“赵怀英,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要是心情不好的话,就多待一会儿,陪你娘亲多说说话,我在这里陪着。”
她找了根柱子避风,蹲下身去,把整个身子埋进氅衣,只露一个小小的脑袋,时不时掏出手来,哈哈气。
屋子里没有声响,也没有任何动静。
她有些担心,也怕打扰了她,背着身子偷偷朝那扇虚门,慢慢挪了过去。
她身形娇小,眉眼一如当年灵动。
“赵怀英,以前你不高兴的时候,也总不爱说话,十多年了,你的脾性一直就没变过。他们都说你心狠手辣,可我知道那些都是你保护自己的手段,你没有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他们欺你辱你阿娘,是那些人该死,”她顿了顿,“可我不想你一直活在仇恨中。我还是喜欢以前那个爱笑的你。我也知道你为什么那么讨厌陆照枝,可他已经伤成那样了,冀州侯府也没了,他不会再对你构成任何威胁了……”
“赵怀英,你放过他吧,”她靠在门上,眼角余光朝里头瞥了一页,好似看到了他的衣角,狠下心道,“只要你答应放了他,我便答应留在你身边,哪里都不去。”
“你不是一直想去江南看看吗?等来年开春,用就去,好不好?”
她转头回看了一眼,那隐在暗处的衣角被风吹动了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她试探着问,“赵怀英,你再不说话,我就进来了……”
庭院内大雪寂静,他果然没有回应。衡阳不放心,轻轻推门走了进去。屋里陈设很简单,进门处是许多副女子的画像,都是一个人,是赵怀英的母亲。
灵位在屋子的最中间,香烛燃烧,蒲团上却没有人。
一回身,衡阳这才看到早已倒在血泊中的赵怀英,他脸上苍白,身上的酒味很重,手腕处有道小小的刀口,匕首被扔在一旁,血已经凝固了。
“赵怀英!”她惊呼一声,忙上前将他从冰冷的地面抱到怀里,探了探鼻息,才松了口气。
为什么要这么傻?
他昨日去面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她从来不关心朝堂上那些事,不过能让他这般想不开的,恐怕又是那个好父亲。
她脱不开身,只能随手拿起香案上的炉子,往地上摔去。果不其然,很快裴影就带着府兵到了,看到此场景也不由地吓了一大跳。
“殿下,这是……”
从来没见过殿下这样。
“裴将军快去请府医。”她神情急切,一手轻轻抓住赵怀英的手腕。
赵怀英躺在榻上,血已经止了,府医开了药方,说了几句叮嘱的话就走了。
裴影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屋里,狠狠给自己脑袋敲了一记,“夫人,都是末将不好,是末将的错。”
裴影怎么也没想到自家殿下会寻短见。而衡阳只是觉得自从陆照枝出现以后,性情大变,温和的一个人,变得十分暴戾。
裴影没料到约莫是不知道赵怀英的儿时遭遇,不知道他害怕什么,他所求什么。
可她知道,却没有发现。
“裴将军何错之有?是我的错。”她胸口紧了一下,缓缓垂眸。
听到翠儿说殿下受了伤,昏迷不醒,郑氏也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
“妹妹,殿下他……”她自认手段卑劣,也难以开口,脸羞地通红。
“姐姐,殿下没事,”她安抚道,“想来是雪天路滑,去东院的路上摔一跤。”
一个大男人走路会摔跤,听起来实在可笑,裴影看了她一眼,默默告退了出去。
“要不是那杯酒,他也不会这样。”郑氏不明白那酒性如何,但赵怀英是喝了酒才受伤的,她自觉有罪,且难辞其咎。
赵怀英的酒量很好,衡阳愣了愣。
“是媚药,”郑氏实在难以齿耻,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是我下在酒杯里的。”
衡阳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怔怔地看着眼前人,“姐姐,你们……”
“新婚之夜,他根本就没碰过我,”郑氏小声啜泣,“不怕妹妹笑话,姐姐我现在仍是处子……”
衡阳眼皮一跳,赵怀英没有碰过郑氏,也就是说,三年前的新婚之夜,他也是第一次。
她心疼地看着眼前的郑氏,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身为人妇,血气方刚的丈夫对自己视而不见,日日守空房,这已经是莫大的耻辱了。
郑氏是个胆小慎微的性子,如今能这般豁出去,想必首辅那边已经开始步步紧逼了。
“姐姐,是不是?”
“爹爹他一直盼着我能早日诞下一子,”郑氏有些为难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可爹爹说,这样才能抓住丈夫的心。”
衡阳心中倒吸一口凉气,原来郑氏和自己也是同病相怜。当年她和陆照枝成婚,也是因为想攀上冀州侯府这门关系,不仅以死相逼。
可她比郑氏幸运,陆照枝一直对他很好。
阿爹?她突然想起,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自从邹家受冀州侯府牵连,虽有赵怀英力保,但先前的封赏也被皇帝追回。将军府没了,他们被赶去了郊外的别院。
记忆有些模糊,上回见到阿爹,原以为会心疼她,没想却被骂不知廉耻。
是啊,丈夫尸骨未寒,她就嫁给赵怀英为妾。陆家丧子之痛,生不如死,她却在榻上和另一个男人,翻雨覆云。
被骂娼妇,衡阳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冤。
“姐姐,我帮你,”她不想郑氏也步自己的后尘,狠下心道,“倘若殿下问起,你只说是我教你下的媚/药。”
郑氏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原以为她会生气的,更没想过她会这么说。
第9章 第 9 章
◎自己选(已修)◎
“姐姐白玉无瑕,妹妹和你不一样,”她自嘲地笑了笑,“我满身尘土,自己都觉得脏。”
京城放眼望去,世家贵女中有几个像她这样的?
“姐姐是个干干净净的人,殿下会喜欢的,”衡阳紧握住她的手,“只是往后,莫要做这样的傻事了,不要让殿下对姐姐的最后一点亏欠,也荡然无存。”
郑氏如梦初醒般,点了点头。
衡阳说得没错,穿行于朝野中的人,最不缺的就是女子,自己干了这蠢事,真真就把赵怀英对自己的一点好感,全败光了。
“我糊涂……”郑氏红着眼,无奈道,“让妹妹见笑了……”
郑氏是觉得丢脸的,她到底是世家贵女,却妄图用这样的下作手段讨夫君欢心,自降身份还不算,最后竟还失了手。
实在是羞愧难当。
赵怀英还没醒,好在服药之后,气色好了许多。府医说用不着三日就能醒了,幸而发现及时伤口不算很深。衡阳守着他,有时也会伤口太痛,低哼几句,却像婴儿呓语。
衡阳刚出门,前院就有小厮急急忙忙地前来回报,说是大学士府来人了,那是首辅郑安德的府邸。
话音刚落,人已经冲到内院,为首的的郑安德的长子郑从善,来者气势汹汹,连裴影都拦不住,阴沉脸色道,“女眷内院,外男不得私闯,郑公子自重。”
郑从善压根也没把裴影放在眼里,但看在赵怀英的面子上,不得不做做样子,“裴将军还真是称职,不过我这个做兄长的,来看望一下妹妹,妹夫,还需要你裴将军准许么?”
郑从善本就个嚣张性子,从前他惧怕这个妹夫,可自昨日收到宫人密报,得知储君之位非他以后,就没那么惧怕了。
他还有个妹妹,嫁给了端王,端王成了储君,就更不怕赵怀英了。
因而,压根也不理会该有的礼数。也不知他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赵怀英受了伤未醒,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妹妹嫁入王府五年,一直独守空房,而这一切源于那个罪臣之妻,他是过来给那个妾室一个教训的。
“我听说,妹夫受了伤,所以特意前来看看。”郑从善早料到,父亲给妹妹的计谋并没有派上用场。
那媚药极其罕见,且只能同处子合欢,方能解药。本来,这赵怀英应当是中了下怀的,可没想到,还是失败了。
谁能想到,他不惜损伤内力,用了放血之法,险些丢了半条命。
究竟是怎么样一个女子,才能让他神魂颠倒,郑从善想仔仔细细瞧一瞧。
说罢,郑从善的脚已经踏进了后院,裴影用剑挡住了他,却也不敢轻易动手,就这么僵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