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还在静养,郑公子请回吧……”
郑从善看到那个从树荫后头,穿过半月门走出来的女子。虽然打扮普通,却是清水出芙蓉,娇杏眼小翘鼻樱桃唇,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
比他见过的那些京城贵女,出色太多。
这样一个尤物也难怪,赵怀英会拜倒在他的石榴裙下。
只是他今日本就是来替妹妹抱不平的,再娇艳的美人,心里再发痒,也忍了。
也用不着忍多久,端王是赵怀英的死对头,到那个时候,开口问他要了便好,囊中之物,迟一日并无大碍。
“原来是你,”郑从善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语气戏谑,“大周的水土,竟生养了这样标致的人物,难怪怀英对你念念不忘……”
未入王府前,衡阳便听过此人的鼎鼎大名,心中十分戒备,尽管对方语气很不友善,但还是忍住了,“殿下如若醒了,我会立马差人去学士府,郑公子也知道,殿下他喜静,最厌恶聒噪。”
最后一句话,她特意加重了些,一面悄声同萤灯道,“去请王妃。”
萤灯摇摇头,为难道,“王妃一早就去了寺庙,说是给殿下求平安,还没回来呢……”
衡阳心头一紧,果然是有备而来,躲也是躲不掉了。虽然这三年来,她同郑氏和睦相处,可郑家又何尝不是把她当成假想敌。
郑从善一直以为,是她的存在,才让妹妹永远独守空房。
“郑公子还是请回吧……”裴影也觉得他惊扰了这里的清净,抬手将他往外头引。
“有些人,我恭敬他几句,就找不着北了,”郑从善不退反前,双手换抱胸前,“今日之事,是我和她的私事。裴将军就不要插手了,莫要因为一个妾室,丢了王府的颜面,到时候传出去,连殿下都跟着被人耻笑。”
衡阳眉心一抖,上前道,“裴将军,替我去守着殿下,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自己惹得祸,自己扛着,不能其他无辜之人牵扯进去。
裴影犹犹豫豫不肯走,他知道郑从善来者不善,可对方的话,让他多少有些顾忌。
宠妾灭妻?可他更知道,邹衡阳在赵怀英心里的位置。
他没走。
“裴将军,殿下还很虚弱,万一醒来,我们都不在身边,”衡阳朝裴影点头暗示,“我不会有事的。”
“郑公子想同我说什么?”她并不惧怕,径直走到郑从善面前,神情镇定。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郑从善走上前,下意识地往她面前站近了些,“我妹妹嫁到王府五年,却一直倍受冷落。偏偏你,我妹夫他那么喜欢你,是不是你给他种了什么蛊毒?”
无中生有,分明就是来找自己不痛快的,衡阳往后退了几步,面无表情道,“郑公子若真这么好奇,不如亲自过问殿下?”
她习惯了,坊间都说她把肃王迷地团团转,可没有人知道,她和肃王自小就认得。
若不是命运捉弄,他永远都会是记忆里那个温柔模样。
她曾经很喜欢他,因为陆照枝的出现,陆照枝是一点点走进她心里的。
可谁曾想……
“嘴倒挺硬,”郑从善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我既来了,就不跟你兜圈子了。邹衡阳,像你这样的女人,早就该死一百回了,不过呢,我这个人向来怜香惜玉,见不得美人受委屈……”
“两条路,你自己选,要么划破自己的脸,”郑从善掏出匕首递给她,低声附耳道,“要么,也让我舒服舒服……”
“你服侍了那么多人,也不差一个。”
一瞬间,衡阳只觉血脉倒流,怒火丛生,死死抿着嘴,攥紧拳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郑从善又是个什么东西,从前将军府风光的时候,他连提鞋不配,这才几年,大周就变了天。
胆子也太了些,竟然在赵怀英的眼皮底下造次。
衡阳嘴里发苦,萤灯见状忙上前,将她护到身后,“郑公子好歹也是名门望族,再不济也是堂堂一个男子,如今你妹妹受了委屈,不知自省,却在这里用卑劣的言语羞辱夫人,殿下如若一定不会轻饶,还不快赔礼认错。”
萤灯跟在陆照枝身边多年,性格随主子,换作从前定不依不饶,而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知道惹不起,赵怀英还没醒,更不能硬碰硬。
“殿下这不是还没醒吗?”郑从善道,“他要醒了,我正好问问他,既然不喜欢我妹妹,为什么要娶她?是因为想仰仗我父亲位高权重,他权衡利弊所为么?”
郑从善冷笑一声道,“我知道赵怀英会护着你,不过不要紧。你可以先看看这个……”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直竹蜻蜓,扔到邹衡阳面前,“认识这个吗?”
衡阳瞧着眼熟,立马捡了起来,果不其然,上头刻着文轩二字。
是弟弟的名字。
她终于按耐不住,慌了神色,“你把文轩怎么样了?”
郑从善摊摊手,“这么紧张做什么,没怎么样,只要你毁了自己的脸,我就答应你不伤害他。我想,你也一定不愿意瞧见,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他得意地笑笑,笑意在冬日里愈发阴森可怖。
她木讷地拔出匕首,对住自己的脸蛋,“我凭什么信你?”
“你觉得你有不信的本钱吗?”郑从善用手做了个割脖子的动作。
萤灯心一晃,像上前制止却被郑从善身旁的小厮,死死按倒在地。
“希望你能兑现自己的诺言,放了文轩。”她很绝望,可也无能无力。她也知道,这一天终究会到来,却没想到这么早。
有时候,不一定是伤害了别人,才引人生恨。
滚烫的泪珠从脸颊划过,衡阳缓缓闭眼。
“夫人!不要!”萤灯哭喊着,试图挣扎开来。
就当衡阳以为,自己要成血窟窿的时候,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碎石,将她手中的匕首稳稳打落。
也听到了郑从善哭哭啼啼的哀求声,“殿下饶命啊!殿下!”
她缓缓睁开眼,赵怀英一身月白色中衣站在自己跟前,手中长剑直指郑从善的喉咙,目色凝重。
“殿下!”
她走上前去扶住他,而赵怀英似乎也在等此刻。衡阳一走近,他整个人都瘫了下来,脸色苍白,“滚!”
沙哑的嗓音吐出一个字来。
要换从前,他早就一脚踢飞郑从善了,可现在他没有一点气力,甚至连长剑都举不起来。
郑从善见状也不敢久留,吓得面如土灰,灰溜溜领着几个小厮,夺路而逃。
衡阳送了口气,萤灯捡起一旁的竹蜻蜓,扑了扑上头的灰尘,妥善收好。
裴影和闻声而来,他不过去解了个手,回来时,殿下已经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府医也来了,伸手搭住他的脉象,同裴影面面相觑,而后深叹一口气,“殿下不能再随地乱跑了……”
“……”
【📢作者有话说】
赵怀英:嘿嘿嘿,媳妇我厉害吧,我就下来逛逛……”
第10章 第 10 章
◎就因为我出身卑贱(已修)◎
夜色深沉,星月暗淡,宛若化不开的浓墨,沉沉地压在房舍上。夜风吹得窗棂簌簌作响,灯烛明灭不定,或沉或暗。
衡阳在榻前,静静地看他。那也是她第一次,如此细致安静地看着他,长睫低垂,呼吸均匀,唇色发白,脸上再没有了平日里的清冷,多了一丝轻盈和柔软。
她轻叹一口气,拿出竹蜻蜓在灯下仔仔细细瞧了一遍又一遍,目色随天际缓缓追远。
榻上的人,突然轻咳几声,她连忙回身,捏了捏被角。他双眼紧闭,额头上密密麻麻冒汗,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摸索着,“不要!别走!”
他声音虚弱,断断续续。
衡阳犹豫着,最后把手递了出去。他一把抓住,掌心滚烫,而后慢慢平静。
萤灯端了新煮的汤药进来,看见眼前一幕,轻轻地把药搁下,“还是没醒吗?”
她点点头,“嗯。”
“夫人,方才我在院里,听到几个侍卫在说,小侯爷他……”
“他怎么了?”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办法,可无奈府兵和暗卫众多,根本就找不到机会下手。
“府医每日给他上药,好些了,夫人放心罢……”萤灯看了眼榻上的赵怀英,心情有些复杂。
这个人,阴晴不定,萤灯也看不清他对夫人是怎么样都一种感情?是真的喜欢,还是不甘心,又或者只是男人之间的较量,想占有?
她什么都没说,悄悄退了出去。
赵怀英睁眼时,看到榻边沉沉睡去的人,和那只紧紧牵着自己的手,心头一暖,没忍住轻轻地揉了揉。
奇怪,他真的有很多年没碰到这种感觉了,就好像整颗心都被填地满满的。
他动作很轻柔,却把衡阳揉醒了。她其实不敢睡太沉,看到赵怀英醒,疲惫地撑开双眼,“你醒了?”
“饿不饿?伤口疼吗?”
他不答话,目光落在那两只紧握的手上,衡阳也留意到了,慌忙地抽回手。
他目光随即也跟着沉了下来,转过身去,平静地看着外头的星夜,“我没死,你应该难过才是……”
衡阳一怔,笑得有些难看,“怎么会?”
“我死了,你就可以和陆照枝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他转过头来,满目凄凉,“不是吗?”
衡阳想过,在他把剑递给自己,逼着杀了陆照枝的时候,她确实很想当场了结他。
可眼下,她听出了赵怀英心里的不安。他想杀陆照枝或许不是因为对方是反贼,更不是因为当年的谢绝,而是因为,觉得陆照枝回来,是来跟他抢自己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她眼眸微微颤动,鼻子一酸,“我若想和他在一起,三年前,我就殉他而去了。”
既然活着不能在一起,那就死了做一对恩爱夫妻。
她不敢告诉赵怀英,自己这样苟且活着,是懦弱。她怕邹家遭难,更舍不得肚子的孩子。
他发出一声浅浅的苦笑,支撑着起身,追着她的眼眸,“那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她直直地望着他,伸手去抚他紧蹙的眉心,热泪涌下,“你不会死的……”
她想起先前他进宫一事,回来之后就变得郁郁寡欢,甚至还想自我了断,“是不是你父皇又说了什么?”
“他不是不爱你,只是不知道该怎样爱你,你阿娘走后,他命人追封了柔妃。我曾听宫里人说过,你父皇其实很爱你阿娘,只是身为一国之主,有太多的顾虑和不能……”
她泪眼婆娑,赵怀英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才知道她原来是误会自己想寻短见,内心欢喜地不行,神情却毫无波澜。
若叫她知道真相,还会这样吗?他贪恋她此刻的心疼。
那是父皇说的话,本就预料之中,他谈不上有多难过,就是对这个父皇又失望了很多。
“那如果,我一无所有,你邹衡阳还愿意留在我赵怀英身边吗?”他这话,问出口时,就有些后悔。他又何尝不知道,女子视贞洁为命,若他只是大周最普通的百姓,无权无势,她还会背负娼妇的骂名,委身做妾吗?
到头来,这不过是一场冷漠的交换罢了。她想利用他的权势,而他只想霸占,以发泄这些年的不甘。
果然,这话她一字没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兰因絮果,眼前人已非彼时人。
可他赵怀英讨厌这样的眼神。
他装作浑然不知,继续说道,“父皇要立五哥为太子,这个位置,我盼了很多年,我很努力地成为他喜欢的孩子,可到头来……”
“什么都没有了……”他轻轻地笑。
“储君之位,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衡阳看着他势在必得的挫败感,胸口有些发闷。
“如果将来五哥当了皇帝,我就活不了了。”他有些丧气。
“我虽不认得端王殿下,但当年在国子监时,他未曾欺负过你。”
衡阳对他的遭遇能谅解,却无法接受,他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他是未欺我,可他站着一句话都不说,比那些欺我辱我的人,更可恶!”他狠咬牙根,一拳打在床沿,神情痛苦。
“赵怀英,还记得当年你在国子监,夫子问你的话吗?夫子问将来长大了,想当一个什么样的人,那个时候你说,你想成为一个对家国,对百姓有用的人。什么东宫储君,太子之位,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衡阳觉得眼前人已经走进了一条不归路,她想伸手,却怎么样也使不上劲,只能看着他一错再错。
“我想!”他低吼道,“就因为我出身卑微,就活该被那些人踩在脚底狠狠□□,就因为我无能渺小,阿娘死了,我只能用破席去裹她尸身,就因为我不受宠,哥哥们笑话我,连阉狗都瞧不起我……”
“他们把脏物往我那里塞,你知道我有害怕吗?衡阳,我真的很怕,”泪珠在他眼眶里打转,他嘴唇哆嗦,想起那场噩梦,“权力,对我来说,真的太重要了,如果我有权有势,阿娘就不会死……”
衡阳转身去,偷偷抹了抹泪水,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当初,她被阿爹以死相逼,指婚给陆照枝的时候,她也伤心了很久,相比之下,赵怀英的阿娘至少很疼他。
药已经凉了,衡阳想着起身去热一热,却被赵怀英一把揪住,“去哪?”
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惊魂未定,不安地看着她,见她停下脚步,又冷声地命令,“不许走……”
“药凉了。”她回。
“端过来,喂我。”似乎是意识方才的失态,他语气冰冷强硬不少。
“你自己……”衡阳本想让自己喝,可看到他伤口时,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药有点苦,你忍忍。”
闻着就很苦,看着也糟心。
他不慌不忙,看着她用白皙粉嫩的玉手,轻轻舀起一勺递到他唇边。
“苦吗?”她有些担心,药味上来,自己的整个嘴巴都苦了。
“嗯。”他不怕苦,但是她这么问,自然是要苦的。
不苦的药,怎么叫她心疼?
她手忙脚乱地把汤药搁下,从食盒拿出一小碟桃花糕,拣起一枚地给他。
他也乖乖地接过,小抿一口,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还是那个味道……”
十年了,一直很喜欢。
“我想,”衡阳趁着他兴致还不错,忍不住开口道,“明日回家看看,回去看看文轩。”
她真的很怕郑从善会去找弟弟的麻烦,若不是亲眼所见弟弟平安,她一定睡不着。
“好,”赵怀英语气柔和了许多,“让裴影跟去你吧,京都郊外夜里常有强盗飞贼,自己多加小心。”
衡阳没想过他会这么快答应,这些年她也回过家,但是除了弟弟,好似没有人待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