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扶元颠了颠手上过分轻的弓,很随意地拉起弓弦,也没像程庚那样调整很久姿势,口中说着话,箭便飞出去了。
“程兄过谦了,射箭这种三脚猫功夫,哪里上得了台面,若要我吟诗作对,可就得出丑了。”
程庚心里笑他有自知之明,视线随着飞出去的箭落在靶上。
江扶元的动作太过随意,他在视线聚焦之前就怀疑究竟能不能中靶,定睛细看后,靶上当真只有一根羽箭插|着,尾羽还在晃。
稍一细想,程庚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江扶元的箭射在和他相同的位置,甚至将他的箭击落,取而代之了。
落靶不好看,羞辱人的意味却挺严重的。
江扶元连道:“抱歉程兄,射偏了,今天风大,我原本是对准红心,谁想一偏竟将你的箭打落,实乃无心之失。”
今日和风暖阳,拿来的箭被风吹歪来说事,纯属信口胡扯……
众人眼看程庚脸色越来越差,为了维持表面和平,便也打着哈哈帮江扶元说瞎话缓和气氛。
程庚若是斤斤计较,便显得他过于小肚鸡肠,只能强颜欢笑,还得夸赞江扶元一句箭术精妙。
一旁看着他们射箭的女子们眸光流转,皆落于江扶元身上。
人群后的姜宝珠悄声在姐姐耳边道:“我从前怎么没发现,小叔模样其实挺俊的!”
和她有一样想法的人不少,就这一小会儿,姜宝鸾已经听见好几位女子在窃窃私语,看准的方向都是江扶元。
重新在蒲团上落座,江扶元那张嘴闲不住:“程兄箭术上乘,只是力气略小了些,平日里还是多吃些练练力气,少用那些乱七八糟的香料,伤了根基可就麻烦了。”
程庚眼神骤然冰冷,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他今日身上熏了香没错,但在场的男子大多都有熏香的习惯,只有江扶元这种粗人才不讲究这些。
不知江扶元说的到底是他今日熏得香料,还是别的……
“多谢提醒。”程庚口中言谢,却一点儿都不走心。
江扶元自顾自饮了两杯酒,看看时辰差不多,便起身道:“这次唯一可惜的是没能遇上山庄庄主,只能下次有空拜会,今日时辰不早,家中来信让我将两个侄女一并带回,我等便先走一步,程兄留步,不必相送。”
程庚不再挽留:“那好,我们回京再聚。”
江扶元笑了笑,抬抬下颚,示意钟北去姜宝鸾那将此事告知,他自己则先一步回去收拾东西。
程庚在河渠旁又坐了片刻,也先一步离席。
他径自去了松风斋,终于将来暗访的江扶元送走,心里那块大石头应该放下才对,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哪里有纰漏,心中略有不安。
松风斋的书房内有一暗格,他伸手将其打开,取出里面的账本,前前后后翻看一遍,悬着的心逐渐落到实处。
这次他们是故意放江扶元来山庄调查的,现在假账本不知所踪,真账本完好无损,就证明计划实行顺利。
皇城司那边能交差,皇帝那边自然就可以。
程庚收好账本,写了封信送去京中。
做完这一切,他这才顺着书房旁的一条小路,缓缓从后门出去。
今日,得去看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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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暑山庄门口,两辆马车已经备好。
江扶元等了有一会儿才见几个下人往外搬东西。
姜宝鸾与姜宝珠拘谨地同他行了礼。
因江扶元特殊的身份,又任职皇城司,即便在姜家住了这么些年,除了姜广之外,鲜少与旁人有过多交集。
就说姜宝珠,见着这个“小叔”,更多的还是惧怕。
听闻上次他将姜甫堂送去的小厮打得半残,还险些伤了爹爹,只要想到这儿,她便连头也不敢抬,全程闷着脑袋上了马车。
姜宝鸾也差不离,只是在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略抬了抬眼眸。
那眼神,和看一个陌生人差不多。
江扶元咂咂嘴,暗想:小侄女挺会演,明明两天前,她那张抿着的小嘴自己还亲过。
他们要赶在太阳完全下山之前回城,是以二人东西一放好,车夫便驾车启程。
车厢内不透风,两扇小窗子根本不抵事,外边的风吹不进来,晃得人心烦意乱,又热又闷。
这种时候是姜宝鸾觉得最为难熬的。
她倒宁愿像江扶元那样,骑在马上,驰骋之时一定无比的恣意与畅快。
姜宝鸾让阿巧将帕子沾上水,用湿帕子给脸蛋降降温,虽然治标不治本,但也总有些效果。
马车走出去没多远,她脸上的发丝沾了水,湿哒哒地贴在额头上,觉着格外不爽利,正想拿起扇子再扇风时,便听见有人敲了敲马车车厢。
阿巧探头出去,只见钟北坐在马上,朝她递来一样用布包着的东西。
阿巧眼神询问姜宝鸾后,这才伸手接过。
东西挺沉,透着布也能感受到当中的冰凉,阿巧放下车帘,兴奋道:“小姐,是冰。”
宝鸾示意她声音小些,领了江扶元的好意。
阿巧将冰块放到空盘中,再用扇子扇几下,不多时,整个车厢便凉快下来。
扇着风,阿巧忍不住夸江扶元:“二爷真是个好人,这下小姐总算不用怕外头的暑气了。”
有了冰块,宝鸾脸色好了许多,忍不住笑阿巧:“你这丫头,现在说他是个好人,之前不是还让我少与他接触吗?”
阿巧端坐着为她打扇:“恩……比起程公子来,二爷还是不错的。小姐,您这次去山庄,那程公子态度着实冷漠,竟就去看了您一次,而且您不是说他外头有人,这样的男人哪里配得上您,我支持您退婚。”
阿巧信她的话,旁人可就未必了。
姜宝鸾忍不住叹口气。
若退婚真像她说得这么容易便好了。
马车摇摇晃晃,她忽然想起交代阿巧的那件事:“对了,食盒里的银子,你可有交给程庚?”
阿巧立马道:“我去的时候没见着程公子,但看见了他的小厮,就给了他。小姐,您怎么知道银子是程公子给的?”
宝鸾轻笑:“我不晓得银子是谁的,所以在食盒里放了纸条,让程庚帮我物归原主,以他的本事,肯定能找出那人来。”
阿巧仔细想了想,也觉得此法甚妙。
一路说着话,二人都不觉时间过去漫长,车厢里有了冰块后,马车行进速度好似都变快了几分,不多时便到了城门口。
天色渐暗,一行人入了城。
江扶元须得先去皇城司,便在十字路口与她们分开。
抵达姜府大门,姜宝鸾一身清爽地从马车上下来,而姜宝珠则因太热,臭着一张脸,手上扇子扇得“噗噗”响,小跑着进了府中寻地方纳凉。
比起山庄,姜府热是热了一些,但总是比那逼仄的厢房舒服太多。
姜宝鸾一到府中,便闷头好好睡了一整天。
等到了第三日,她这才悄悄去了江扶元的住处等人。
第21章 第 21 章
◎口渴◎
一晃到了江扶元下值的时辰。
他刚进府门,便听说姜宝鸾在他屋内,不免步子都跨得大了些。
屋门前,他特意停下,待整理一番着装,紧了紧黑色腰封后,这才推门入内。
姜宝鸾已等得昏昏欲睡,听见响动,连忙抬头看去。
这么一看,再度震惊于江扶元的身材,当真是顶顶好的。
宽肩窄腰,就连那臀部都显得那么挺翘。
姜宝鸾觉得自己之前对男|色的理解还是太过肤浅,京中恐怕难找得出第二个能出其右的人。
她看了一眼,别开,又忍不住看第二眼。
脑中自动回想起那日在山庄二人接吻的刺激感,她口中莫名渴了起来。
然而,今日来找江扶元有正事,可不能再像上次那样,被男|色所耽误。
江扶元从她身边走过,去屏风后换衣,姜宝鸾理所当然地被叫了进去。
脱衣服的过程中,宝鸾双眼始终规规矩矩,不敢乱看乱瞧。
倒不是怕江扶元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她是怕自己把持不住。
换了身轻薄的衣衫,江扶元这才坐下喝了杯凉茶,而后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
姜宝鸾知道他聪明,便盼他解惑:“小叔你在山庄时,可有给我送过银子?”
“没有。”江扶元回得干脆:“有人送你银子?”
姜宝鸾:“不光送了银子,还送了饭菜。”
“多少两?”
“应当有两百五十两左右。”
江扶元想到什么,突然笑了起来,他道:“这莫不是在骂你吧?”
两百五,偏偏是这个数字……
宝鸾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可转念又一想,便有些半信半疑:“总之我已让阿巧将银子给了程庚,不论是谁给的,这来路不明的银子我总不能要。”
江扶元颔首,认可她的处理方式,放下茶盏后,只听她又说:“那松风斋里住的是何人,小叔可有办法打听到?”
江扶元收了脸上的笑容,慢悠悠道来:“松风斋前后三进,两侧有厢房,后院正中一间书房,里面不住人,书房只有山庄庄主能够随意出入。来山庄避暑的京中贵女众多,那日程庚究竟与谁在一起,你我二人都没看见。”
宝鸾听得直皱眉:“既只有山庄庄主能随意出入,那程庚怎会在那?”
江扶元笑得高深莫测:“程庚与这山庄八竿子打不着,手头的请柬也是人家巴结他送的,特别清白,你猜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书房?”
姜宝鸾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她想到了另一件事。
姜宝珠那日早上是从松风斋出来的,她说是一名姓徐的公子带去赏荷,后出了些意外,便暂住了一晚。
此事江扶元听后只是简单地挑了挑眉:“今年暑热去山庄避暑之人颇多,住处不够,有人用钱入住松风斋也不是不可能。姜宝珠宿在松风斋,很可能是被强制扣在那的,只不过找了个好听的借口而已。”
姜宝鸾并不是蠢人,她很快明白江扶元的意思,再结合宝珠说的话,在大脑里将整件事情理顺。
那一晚,她与江扶元在书房被发现后,惊动了松风斋内的守卫,为了追查他们的下落,令所有松风斋内的人员不得离开。
姜宝珠被扣留一晚,这种情况也不是没可能发生。
所以那徐公子,很可能就是住在松风斋的几个有钱公子哥之一?
江扶元说到这儿,及时止住了话题:“山庄内的事你无需过再打听,我既答应了你,总要叫你亲眼看看那女人的样子才是,我向来信守承诺。”
姜宝鸾心想,难怪那日晚上特意将她这个累赘带在身边,如若不然,江扶元行事应当更方便。
她不知道江扶元去山庄到底查什么,皇城司涉及京中许多密辛,知道太多也未必是件好事。
她乖乖点了点头,说了句客气话:“我的事还得麻烦小叔费心。”
江扶元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走近些,等她走到身侧,欺身过去:“凭我们的关系,这么客气作甚。”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暧昧,说得宝鸾不自主咽了咽口水。
她盯着他那张刚喝过凉茶红润润的唇,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了那日亲吻时的绵软触感。
这会儿江扶元已将视线挪开,点到即止:“答应小辈的事儿我自然会做到,接下来几日皇城司忙,晚间你便暂且不用来了,在府上等我消息即可。”
有了他这句话,姜宝鸾的心放下了大半。
尤其是晚上还不用将就在那张短榻上,她更是觉得浑身松快了不少。
时间转瞬即逝,一不留神便过去了七八日。
这段时间,姜宝鸾与往常一样在屋内看书写字,闲暇时也抄抄经书,却再没见过江扶元。
以前不关注,现在才知道,他忙起来能这么久都不回家,皇城司这碗饭果然不是人人都吃得的。
这日又到了月半,算算日子,距离她生辰只有不到二十天。
二十天,对于姜宝鸾而言可谓相当紧迫。
晚间的家宴上,姜甫堂还特意提了成亲之事,何姨娘也趁势说起了绣嫁衣和选料子。
等下月程家来提了亲,去司天监看了合适的日子后,亲事便算是定下了。
从现在就开始绣嫁衣,正式成亲估计得要来年,时间上应当是够的。
这一提绣嫁衣,姜宝鸾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连饭吃着都不香了。
这段时间她一直按兵不动,姜甫堂包括姜广都以为她打消了心思,府里几个管事的都开始商量着准备起来。
姜宝鸾憋闷得不行,一种惶然之感将她包裹,她没别的办法,只能让阿巧去打听江扶元回了没。
得知江扶元依旧未归,她心中更是忐忑,不光食欲不振,且又做起了噩梦。
就这般悬着心过去几日,这天一封请帖突然送进了她的院中。
原是程府邀他们一家,三日后去赴太傅程守中的寿宴。
于姜宝鸾而言,这算得上是个机会。
若能去程庚府上探一探,自然是要比她自己一个人在家里乱想要好得多。
她很快振作精神,求人不如求己,不管江扶元那边查得怎么样,自己都不能坐以待毙。
第22章 第 22 章
◎想必二爷也来了◎
自打上次带着姜宝珠去了避暑山庄后,多半这丫头在何姨娘面前说了好话,这次回来,姜宝鸾明显感觉何姨娘对她的态度好了不少。
这次送来供她选择的嫁衣布料都是上乘,又软又滑。
只是姜宝鸾看着满目红色,便觉得头晕。
梦里她就是穿着自己亲手绣的嫁衣赴死的,现在还要她绣嫁衣,又是另一种折磨。
何姨娘自然不知道她想退婚的事,一边看料子的同时口中还满是羡慕:“你看这料子多好啊,颜色好,质地也好,阿鸾你若是穿上定是美极,你能嫁进程府,我们一家都跟着沾光呢,我只盼着你妹妹也能像你一样,找个好人家,说门好亲事。”
姜宝鸾笑也笑不出:“料子我也不懂,姨娘看着帮选吧,我都可以。”
何姨娘刚想拒绝,扭头见她走去了一边,看样子是真要她帮选,顿觉动容。
帮女儿选嫁衣一般都是由生母或主母来做,宝鸾将此事交给了她,实则也算一种认可。
何姨娘想起自己之前对她的克扣,强烈的羞愧涌上心头,思及姜宝鸾能待在姜府的日子也不多了,定然是要加倍对她好才能弥补。
她挑了最适合姜宝鸾的红色,何又命人多送了些冰过来,等做完这一切,她这才走。
姜宝鸾自然是不会亲自绣嫁衣的,可姜甫堂见不得她闲,竟还要让何姨娘来监督她的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