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知道程庚是与三公主在一起后,她想了很多很多。
事实是,即便她把真相说出去,告诉爷爷,告诉父亲,甚至告诉程守中,告诉所有人,谁会信呢?
他们只会以为她在说疯话。
某一瞬间,姜宝鸾真希望自己疯了,她痛苦且绝望地闭上双眼,因为想到程庚做出的那些恶心事,胃里翻滚着,险些要吐出来。
“姜宝鸾,你是在看不起谁?”
江扶元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姜宝鸾浑身一震。
看过去的瞬间,眼眶中的泪珠子骤然滚落一颗。
她不是在刻意扮可怜,反而是强撑着不让自己的情绪太过外露。
可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娇怜无比。
江扶元胡乱将她的泪珠擦去,力道没控制好,擦得她脸颊火辣辣的。
“我说了帮你,就算你明日就成婚,我也有法子让这门婚事不作数。他程庚恋上寡嫂,做出这种不知廉耻之事,现在该哭的人是他,你该笑,有甚好哭的?”
江扶元这话说得太过直白,夹杂着些许训斥在其中,却歪打正着让姜宝鸾定了心。
她撑起身子,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小叔说得是,认清了他这个人,不管怎样我都要将婚事退了。”
“能这么想就好。”江扶元似是在思考什么,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道:“剩下的事,我可以帮你去查,你想要的证据,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只是这些都有一个前提,你不能让程庚察觉到你想退婚,一旦被发现,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前功尽弃了。”
他见姜宝鸾懂事地点了点头,这才继续往下说:“还有一点,事情牵扯到三公主,三公主虽不是皇帝亲女,但到底也是皇室中人,所以这件事我们要查,也不能查得太过。”
皇城司再厉害,也是为皇帝办事的,有一种人万万不能去查,那就是皇室之人。
若是查得多了,惹恼皇帝,便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姜宝鸾明白个中厉害,此时即便知晓了秘密,也只能放在肚子里,谁都不能说。
江扶元说会帮她,无异于给她吃了一剂定心丸,剩余的事情,即便难,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等阿巧买回蜜饯,吃了几颗后,姜宝鸾总算恢复了些精神。
这晚,江扶元让她回了自己院中休息。
她原以为白天经历了那么多事晚上又会做噩梦,不想却是一觉睡到了天亮。
睡着的时候还好,这一醒来,大脑便被程庚的事占据。
她现在被动得很,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
心中有事,便是阿巧端来了她夏日里爱喝的酸梅汤,她也显得兴致缺缺。
休息了不多时,姜甫堂那边派下人来叫她。
过去了之后,姜宝鸾刚在椅子上坐下,姜甫堂便直接道:“阿鸾,我已同程府那边已经商量好,月初便会来下定礼,他们家的意思是想将婚期定在年前,我提前将此事告诉你,你也好早些准备。”
现在是八月底,距离下月月初没几日了,姜宝鸾还想挣扎一下:“不是说好过了生辰再提亲的吗?”
姜甫堂的语气一下子变重:“程府那边自有他们的打算,再者,早几日晚几日又何妨,反正是要嫁的,程庚能等你三年已称得上是有情有义。”
姜宝鸾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尤为刺耳,她默默攥紧了手中的锦帕,有些佩服自己,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女儿都听父亲的。”
姜甫堂当她又要旧事重提,刚准备冷言冷语敲打几句,谁想她竟乖顺地应了下来,便也不好再冷着张脸:“这段时日你便安安心心待在家中,等婚期定下来,就越来越顺了,我们姜家也会越来越顺。”
说到此处,姜宝鸾低低接了句话:“是。”
姜甫堂前阵子升了官,阖家吃了顿饭为他庆祝,他说姜家会越来越顺,就是因为能够抱上程守中这条大腿。
姜宝鸾对程守中了解不深,可惜他生的儿子不是什么好人,所以连带着宝鸾对程家一家都很厌恶。
回了院里,看见那大红色的喜服她便觉得眼晕,反正关上门来也没旁人,为了应付姨娘检查,便干脆让阿巧代劳。
姜宝鸾自己则拿出小称,打算照着方子再配一瓶冰川膏。
阿巧咬断手上的线头,看着自家小姐专心致志地调配的模样,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她家小姐虽然是个倔人,但却是不会钻牛角尖的那种,遇上什么事,大多时候躲在被子里哭一通发泄出来就好。
就像现在,昨日才中了暑气晕倒,今日就能把心思放在调制冰川膏上,那么认真仔细。
在阿巧心中,她家小姐永远都是最勇敢的那一个,从小到大,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情,便没有做不成的。
阿巧一直记得,那时候夫人还没离世,小姐也才是四五岁的奶娃娃,她不知从何人那听说小表哥学会了凫水,便也嚷嚷着要学。
其实,作为女子,不会凫水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不想夫人竟允了她的要求,还特意从乡下请了位女子来教她。
学习凫水的过程并不容易,呛水成了常事,有几次学完上岸,她脸都憋得青紫了。
阿巧看了都心疼,更别说夫人,小姐自己也难受得紧,哭着要放弃。
可夫人心疼归心疼,却没如小姐所愿,最终只学了小半个月,她便当真学会了凫水。
阿巧想,小姐的性格肯定是受了夫人的影响,从那件事后,无论做什么都好,她再没见小姐半途而废过。
想到一些旧事,阿巧手上的活计停了。
她哀伤地垂下眼眸,若是夫人还在的话,小姐一定不用过得像现在这样辛苦,事事都要亲力亲为。
“阿巧,叫人去厨房取一小瓶香油来。”姜宝鸾忙着将小称里的药材放入石臼中,没听见回话,这才抬起头又叫了她一声。
阿巧回过神,连忙起身:“小姐我在呢。”
宝鸾当她是觉得绣活无趣,道:“阿巧你若不想绣,便找个绣娘,犯不着太过精细,随便绣些花样子在上面就行。”
阿巧连道不是:“小姐的嫁衣怎么能随意交给别人,小姐放心我可不放心,方才您说要什么?我去取来。”
等阿巧去厨房将她要的香油取来,宝鸾拿起药舂将石臼里的药材一点点地磨碎磨细,加上适量比例的香油和花瓣后,整个屋里便散发出浓烈的香味。
阿巧用透风的网布袋将混合在一起的药材兜好,用力挤压后,便有一滴滴的水从网布的缝隙中滴漏下来,将这些滴下来的水收集好,放凉后混上些碎冰,再等上两日,这冰川膏便做好了。
过程并不复杂,但那些药材和香油的混合比例一点都不能出错,否则做出来的冰川膏表面就会浮起一层油渍,看着不美观,涂起来也油油腻腻的,不舒服。
等把水挤出好放去阴凉处,阿巧这才想起,梳妆台上的瓷罐里还有没用完的冰川膏,这新做的一罐,若不及时用掉,恐怕得浪费。
“小姐这新做的冰川膏,是想送人?”
姜宝鸾正在净手,闻言“恩”了一声,没说是谁。
三日后,冰川膏成型,姜宝鸾将其平铺在一个黑色的瓷罐中,一点点地把边缘压平。
这次做得有些多,黑色瓷罐中装满了后,还余下一些,她找出个小罐子把剩下的也装进去。
等天黑,便去了江扶元院里。
江扶元昼出晚归,说是要姜宝鸾当丫鬟伺候他,实则指挥她做的都是一些琐事,一旦忙起来,连他的人都不怎么见得着。
这次姜宝鸾去,江扶元依旧没回来,她往常见此都会默认可以不用伺候,只是今日有东西要给他,等上一等也无妨。
早一日给他,他便能早一日用上。
江扶元院里的人如今都认得她,她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房内,点上灯,又随意找了本书看。
看了会儿,便不由打起了哈欠,书上的字像蚂蚁一样,模糊得看都看不清,她手撑着脑袋,本想是小憩一会儿,谁知竟一下睡了过去。
桌上的红烛烧了一半,烛油落了满盘,灯芯因长时间未挑,使得房内有些昏暗。
江扶元带着一身酒气回来时,借着跳跃的烛光,看到的便是一副美人休憩图。
他不由放轻了脚步,待走至姜宝鸾身边,这才停下,盯着她的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日皇城司内几个兄弟叫他一块儿去喝酒,去的还是京中有名的花楼,喝着喝着,就有女人鱼贯而入。
皇城司的人再叫人闻风丧胆,也是一群男人,是男人去和花酒,就少不了送女人的。
那花楼老鸨对他们百般谄媚,容貌姣好的姑娘一个接一个往里送,竟然连前阵子刚选出的花魁都叫上了。
江扶元每次到了这种场合,总是喜欢找一个安静听话的,让她坐在旁边帮斟斟酒,免得那帮子人揪着他不放。
一帮人私底下喝酒,不聊公事,话题就多了,和江扶元玩得好的这群人,年龄和他差不多,其中大半都成了婚,速度最快的连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只有江扶元,不光没成亲,好像连对女人的兴趣都没有。
“静堂,你今年二十有二了吧,家中就不催?”
江扶元故作忧愁:“催归催,我不听,他能奈我何?况钱还没攒够,拿什么娶妻生子?”
他这话一下引起众愤。
“你钱还没攒够?我们一行人里就你最有钱!”
“就是!什么活危险你接什么,到现在活得好好的,恐怕我们来皇城司挣的钱还没你一半多,和我们这哭穷呢?谁信你。”
皇城司每月会派活,根据难度不同,给出的报酬也不同,多的一次赚几千两都有可能。
他们当中,就江扶元每次手最快,把难度大的活全包了,他们这些抢不到的,只能跟在后头喝喝汤。
江扶元啧啧两声:“若不是为了赚银子,我当初会进皇城司?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那些银子看上去多,最后能到我手里的能有几个?”
这话一说,众人愣了一瞬,江扶元在皇城司说得好听点那叫副指挥使,说得难听点,那是老黄牛,专干些脏活累活,在指挥使面前屁也不是。
这些事情大家懂得都懂,也都经历过,很快便转移话题。
在座一个年龄算是比较大的朝江扶元举了举酒杯,道:“静堂,我家里有个妹子,上回送饭的时候见了你一面,老缠着我问你可有婚配,我呢,家里情况你都知道,趁喝了酒,问问你的意思。”
江扶元手边的酒壶中空了,他酒量大,一壶酒算不得什么,等新酒壶送上来,他给自己斟满,这才道:“哥,是你抬举我了,我哪配得上你妹子。”
看他这样,就是不成了。
大伙都是爽快人,况且男女之事也强求不得,另有一人便打趣他:“静堂,你有想过将来会娶什么样的妻子吗?你说说,大伙帮你参考参考。”
以往,也不是没人问过他这种问题,他都是怎么回的,哦,他说随缘,看得过去就成。
这种敷衍的话不是不能再用一次,可这回,他脑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却不是这种可有可无的话,而是一个人。
他下意识地想着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姜宝鸾。
“漂亮,可爱,大胆还倔。”
瞧瞧这些形容词,过来人都知道,这是有心上人了,于是一个个开始盘问起来。
他不说就不准他走,再后来,看实在撬不开他的嘴,就用起了灌酒的法子。
把人灌醉了,不怕酒后不吐真言。
可一群人联起手来,愣是没一个喝得过他。
江扶元带着七八分酒意回到了院里,看见姜宝鸾时有一阵恍惚,他靠过去,见姜宝鸾习惯性地皱了眉,抬起袖子闻了闻身上的酒气,转身去了浴房。
等他洗完换了身衣服,姜宝鸾已换了个姿势,趴在小几上睡着,也不知舒不舒服。
江扶元将人抱到床上,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没把人叫醒,他用还带着湿气的指尖捏住姜宝鸾秀气的鼻子不放,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扬起唇角笑了起来。
宝鸾呼吸不畅,晃着脑袋想将鼻子从他手中挣脱出来。
在梦里,她还以为自己溺水了,睁开眼才发现是有人故意捉弄她。
江扶元就卧在她身侧,浓黑的发丝披散在身后,衣领有些乱,露出锁骨和一小片肌肤,褪去了凌厉,有种浓俪妖冶的美感。
他就这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而姜宝鸾盯着他的脸看得正投入。
跟着,她抬起手,掌心在他脸颊的肌肤上摩挲几下,得出结论:“晒黑了。”
江扶元的笑容凝固。
他是没想到,姜宝鸾会说这个,因喝酒而混沌的大脑被这破坏气氛的话弄得清醒了不少。
姜宝鸾见他不笑了,眨巴了几下眼睛,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他床上,于是爬起。
正想下床,却被江扶元拽住:“当真晒黑了?”
姜宝鸾把手伸到他脸侧,对比一番,肯定地点点头:“是黑了,而且下颚这边都起皮了。”
江扶元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颚线,确实有一块地方摸起来比其他地方粗糙,只是他平常洗脸时从来不在意这些。
“你喜欢肤白的男人?”
当朝许多男子都很注重自身形象,不管是出门也好,赴宴也好,都会熏香抹粉,让自己看上去白皙一点。
可他向来没这样的习惯,脸上也只有在冬天的时候,才会抹一些预防龟裂的药膏。
姜宝鸾道:“不是我喜不喜欢,是小叔你在皇城司风吹日晒的,要注意保护皮肤,不然会老得快。”
她现在胆子愈发大了,以前站在自己面前说话时还会打腹稿,现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连“老”这个字都出来了。
江扶元气得坐直身子,盘着腿深呼吸,越想越觉得气不过。
他老吗?
不过就比她大上五岁而已,今年也才二十二,在哪儿都属于年轻的,怎么到她嘴里就老了?
江扶元正想好好问问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还没开口,就见她蹬蹬噔地从桌上拿了什么东西来。
“这是我亲自做的冰川膏,你若外出,挖上一点在手心。”她说着,打开黑色罐子,给他做示范。
颜色偏暗黄的膏体她放在掌心,姜宝鸾一边做动作一边道:“这样慢慢用体温把它揉搓开后,就可以上脸了,皮肤粗糙的地方多涂一些,早起出门和晚上睡觉前涂效果是最好的,要不要试一试?”
江扶元看着她油汪汪的手掌心,有些嫌弃的同时又有些心动,他将脸凑过去,再三确认:“可别骗我。”
姜宝鸾本是想让他自己挖一点儿涂上,结果他将脸凑了来,于是将两只手心按上他的脸颊,把手心的膏体一点点推抹开。
“放心,这冰川膏我每年夏天都用,里面加了薄荷叶,所以涂上去会觉得清清凉凉的,在日头下涂了,总能防上一些太阳光,你看,起皮的这里一涂是不是光滑多了,脖子也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