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找的理由是家中胭脂水粉不够用了,想出去逛一逛买上些。
何姨娘对姜宝珠向来都很纵容,只要她提的要求不过分,一般都能满足。
二人共乘一辆马车,不久后,马车在京中一家最大的首饰坊前停下,选首饰的流程比较复杂,因她这次来是专程定制成婚时戴的凤冠,不似旁的成品可以直接选,需要从样式到细节一一核对。
姜宝珠似是急着买她的胭脂水粉,到了首饰坊前便与姜宝鸾分开,二人约好时间地点,届时再一道回去。
姜宝鸾见她不自觉加快的脚步,也没说什么,转身进了首饰坊内。
店内的伙计将宝鸾迎上二楼,找了个安静的雅间,叫了专门负责制作凤冠的手艺人去招待后,这才悄然退下。
雅间开着一扇小窗,首饰坊的斜对面是一家茶楼,同一时间,江扶元正与程庚还有大皇子在二楼喝茶。
大皇子名萧温,他看着对面言笑晏晏的江扶元,亲自给对方斟了杯茶。
江扶元面露惶恐,忙道:“怎能让您动手,合该小的来才是。”
萧温话说得很是好听:“一杯茶罢了,比起江副指挥使帮的忙,那又算得了什么。”
江扶元从容接话:“我不过是将捡到的东西物归原主而已,承蒙殿下抬爱,以后有用得到卑职的地方,可以尽管吩咐,卑职任凭差遣。”
萧温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皇城司一直在皇帝的管辖之下,百官之事无所不知,要想在里面培养自己人,有难度更有风险,尤其现任指挥使高邕,是个奸诈狡猾的老狐狸,十分难对付。
像江扶元这样主动示好投诚的人,不用白不用。
萧温举起手中的茶盏,与他碰了碰,道:“江副指挥使年纪轻轻,又生得一表人才,家中可有妻妾?”
一旁的程庚代他回答:“江兄洁身自好,未有妻妾,听说连通房也无,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儿。”
萧温听了露出几分诧异,紧跟着说:“先成家方可立业,你也该早些将此事提上日程了,若是有合适的,我给你做主。”
江扶元皮笑肉不笑,最近一段时日,催他成亲的人好像特别多,于是道:“多谢殿下抬爱,卑职暂时不急。”
他心中清楚,太子这话实际表明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是一种变相的敲打警告。
聊过简单的日常,萧温切入正题:“父皇近来咳嗽愈重,宫中太医束手无策,我听闻民间有高手专治这咳嗽,你人脉广,能否寻到大夫入宫诊治?”
此事不好办。
帮皇帝治病非同寻常,出了任何差错,不光是大夫,就连他都有极大可能受到牵连。
而萧温明显是想用这种办法来试探。
他是皇子,从民间请来的大夫诊治失误,自然和他没关系,到时候还能用“孝心”二字在皇帝那博得好感。
江扶元不但得应下,还半点不能犹豫:“殿下开了口,卑职定然尽力办好。”
萧温满意颔首:“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这次与江扶元见面,主要便是看看他这个人是否可靠,试探完萧温便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开。
这种会面本就是秘密进行,出来喝茶也是打着程庚的旗号,与萧温没有半点关系。
程庚与江扶元相顾无言,偏又得和萧温离开的时间点错开,即便没有话要说,却不能走。
室内有些闷,江扶元便起身将窗户打开,外面行人商贩的说话声飘进来,尴尬的气氛缓和不少。
他一眼看见对面正垂着头选花样子的姜宝鸾,唇角不经意上扬,紧绷的神经也因看到她认真的侧脸而放松下来。
以他这样直白的目光,想着程庚定然也注意到对面的人了,谁知转头一看,站在窗前的程庚压根没往姜宝鸾所在的二楼看。
他盯着的,是与茶楼隔了好几个位置的药铺。
江扶元眸色转深,同样看过去,药铺内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各种穿着打扮的都有,没什么奇怪之处。
程庚很快收回视线,告辞离去。
只剩江扶元一个人的茶室里,他伸了伸长腿和手臂,喝完杯中的茶,这才背着手晃去了斜对面的首饰坊。
姜宝鸾挑得眼花缭乱,在外人面前又不能表现得很随意,耽搁了好久才终于把该定的都定好。
凤冠工期长,付了定金后,少说要三个月才能制成。
昨日姜甫堂说婚期选在十二月初八,铺子里还得赶制才能按期完成。
她去到楼下,江扶元没正行地倚在柜台前,掌柜的战战兢兢,像是面对一不讲理的恶霸,脸上的表情比苦瓜还苦。
“爷,这是我们店内最好的簪子,您看中哪个拿走便是,我们不要银子。”
江扶元睨他一眼:“你瞧不起我?我连买这点东西的银子都没有?”
店家连忙摆手:“不是的。”
姜宝鸾知道,店家怕的不是江扶元,是他身上穿的代表皇城司的衣服。
她见外面有行人驻足朝里看,便上前解围:“小叔好巧,你是来买簪子的?”
江扶元“恩”了声。
姜宝鸾看了店家放在托盘上各式各样的发簪,问:“小叔看中了哪个?”
江扶元哪里懂这些女人家的玩意儿,便随手指了一个上面镶嵌着红玛瑙的:“这个。”
姜宝鸾立马夸他:“我也觉得这个很好看。”
店家小心翼翼地问江扶元:“要包起来吗?”
江扶元刚想点头,便听身边的人道:“多少银子?五十两?这么贵,店家你看在我买了不少东西的份上便宜些……”
她话还没说完,江扶元已经将一小锭金子扔了过去:“五十两就五十两,不用包了。”
姜宝鸾还想同店家讲讲价,就被江扶元拉着出了门。
走到马车边,他还不忘教育她几句:“阿鸾,虽然我觉得会过日子是件好事,但你若再同他讲价讲下去,明天整个京城都会知道你是个小气鬼,抠门精了。”
江扶元瞧她那一脸心疼的样子,安慰道:“五十两银子我还是拿得出的,这点小事犯得着你眉头皱成这样?”
姜宝鸾说不过他,干脆不说,换个话题道:“小叔簪子买来是想送人的?”
江扶元点点头,把簪子放进怀里,见姜宝鸾不吭声了,凑过去问:“不是送你的,吃醋了?”
姜宝鸾急红了脸想解释:“你送给谁与我有何干系。”
但在江扶元眼里,她这就是吃醋的表现。
连一根簪子的醋都要吃,怕不是喜欢他。
江扶元见她朝着十字路口走,抬步跟上去,打趣的话到了嘴边,忽见路边一人,脸上的笑一点点暗下去,直至姜宝鸾走远都没再跟上。
姜宝鸾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走了会儿扭头,已看不见江扶元了。
她问身后的阿巧,阿巧说江扶元方才拐进一条小巷里了。
姜宝鸾觉着不太对,想了片刻,还是转了身。
她走到那小巷口,刚探头,便见江扶元跪在地上,被那站在他身前的人用力踹了一脚。
这一脚踹下去,他直接捂着伤处呕出一口血。
也在此时,他看见了巷口的姜宝鸾,抬手擦血的同时,用口型说了一个字。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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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子们,下一更在周五哈!爱你们,啵啵
第27章 第 27 章
◎帮我擦身◎
姜宝鸾心跳如鼓, 在那人转身的瞬间,快步离开巷口。
她捂住狂跳的心口,看伤江扶元那人的穿着, 应当也是皇城司的, 就是不知江扶元会不会有危险。
她心中正急, 忽见江扶元已从巷中走了出来。
若不是亲眼看见他呕血,姜宝鸾可能也以为他无事。
江扶元脚下虚浮,他慢慢走着,与姜宝鸾擦身而过,像是根本没看见她,也完全不认识她。
姜宝鸾很担心,顾不得街上这么多人,拉住他袖子, 轻轻叫了一声:“小叔。”
江扶元的神情说不上多么阴翳, 只是冷漠, 他用一种极其冰冷的眼神看向姜宝鸾。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连她的倒影都看不见,空荡荡一片, 如不见底的深渊。
姜宝鸾畏惧地将他袖子松开,站在一旁无从开口。
江扶元看着被她松开的袖子, 心口蓦得一疼,比高邕踹的那脚有过之无不及。
他自嘲一笑,继续往前。
姜宝鸾放心不下, 便远远地跟着。
明明走在繁华的街道上,江扶元的背影却给人一种割裂的破碎感。
他在很努力地让自己和其他人一样, 竭力忍着体内的疼痛, 强撑着一步步走着。
走至东市尽头, 江扶元总算停了下来,他转过身,问:“你打算跟到什么时候?我去上值,你也去?”
姜宝鸾没想到他这模样竟还要去上值:“小叔,你受伤了。”
江扶元后退几步,与她保持距离,无所谓道:“我好得很,倒是你,早些回去,莫要在外乱晃。”
说完这句,他便快步走了,姜宝鸾便是想追也追不上。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重重叹了口气,回头与姜宝珠汇合。
江扶元靠在一处无人的空墙上,口中翻涌的血腥味让他没忍住,侧头又吐出一口血。
呕出淤血后,他感觉舒服了些,仰头喘息片刻,这才将手伸进胸口,摸出已经段成几截的发簪。
碧玉簪子本就脆弱,方才高邕那脚一点力都没收,直接将簪子踹断,就连上面的红玛瑙都碎得不像样子。
可惜了。
他将簪子重新放好,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去了皇城司。
今日高邕露面,是发觉他在与大皇子接触,特意来警告的,若是受了这一脚,今日再不去上值,那高邕更有理由拿皇城司的律条来惩罚他了。
一直到戌时,江扶元才回府。
他苍白的脸色让钟北一路上也不敢说话。
虽然高邕的反应在他们预料之中,受些伤在所难免,只是今日被姜宝鸾撞见,江扶元瞧着心情尤为低落。
中途,江扶元想到什么,对钟北道:“你去趟营里,请孙大脚来一趟。”
钟北听令,调转马头,朝着城门口的方向而去。
戌时一刻,江扶元才到家。
他看见屋内隐隐烛光,推门进去,姜宝鸾果真坐在那还没睡。
姜宝鸾被他进门的动静吓得站起,连忙放下手中的话本上前:“小叔,你真没事了?”
江扶元摆摆手,逞强道:“这点小伤。”
姜宝鸾长吁一口气:“没事就好,那,明日能不能去你书房再借本书?这本我已全看完了,真好看。”
江扶元的感动在她说完这句话后烟消云散。
他表情变得有些怪异:“你这么晚没睡是因为在看话本?”
姜宝鸾到底不是真的没心没肺,能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对,方才说那话也不过是想缓缓气氛,于是道:“既是看话本,也是等你,小叔你就别逞强了,我这里带了些治跌打损伤的药水,你看看能不能用?”
江扶元故作冷漠“哼”了声,见她将药水送来,打开瓶盖闻了闻,便嫌弃道:“这玩意儿怕是只能治好淤青。”
姜宝鸾听完反倒笑了:“小叔将就用用。”
其实她房中哪来的治跌打损伤的药水,细口瓶里是她让阿巧去厨房装来的烧刀子,自然没什么用。
好歹是她的一片“孝心”,江扶元把细口瓶中的药水倒出来在手掌心搓了搓,越搓酒味越浓,反倒是一点药味都没闻见。
他将手凑到鼻子前,嗅了嗅,发现端倪:“姜宝鸾,你就是这么做小辈的?拿烧刀子来糊弄我?”
姜宝鸾解释:“我原先是想从东街那间药铺买些治跌打损伤的药,谁知那药铺生意太好,就是排队拿药也得两个时辰,我回府后也不能大张旗鼓去找大夫开药,听说烧刀子也是可以消肿化瘀的,这才拿来。”
江扶元闭了闭眼:“那我还真得谢谢你。”
气过之后转念想想,有这份心就好。
“去柜子的第二格抽屉里,把红木塞的药瓶拿来。”
江扶元吩咐完,转身去了床榻上坐着,低头解腰间的系带。
姜宝鸾打开第二层抽屉,里面瓶瓶罐罐装了好多的药,其中有好几个红塞子的粗口瓶,她一一拿出来看了后,找到了治疗跌打损伤的。
她拿着药绕过屏风,江扶元已将最外面的袍子脱了,只着中衣,胸前敞露出一大块肌肤。
这次看见他露在外面的肌肤,姜宝鸾再没了任何旖旎的念头。
江扶元心口的位置青紫了一大片,几乎快要布满半个胸腹部,相当可怖。
这种伤口不见血,损害的却是内里。
饶是姜宝鸾做好了心理准备,在看见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等靠近后,才发现那块淤青的中央部位已经紫得发了黑,显然是受到重创导致的。
姜宝鸾听着江扶元每一下呼吸牵连胸口起伏时,都会带动到那一块,便知晓他连呼吸和说话都是会痛的。
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去上值。
江扶元将伤药倒在胸口,而后右手大力地按揉,表情收敛不住,逐渐变得痛苦起来。
高邕这阉人,下脚当真不轻,要不是他算好了角度,没让这一脚伤到心肺,如若不然,恐怕得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才行。
他越揉,脸色便越苍白。
姜宝鸾在一旁看了面露不忍,但这淤血还是得揉出来才好。
随着手上不断用力,江扶元再度呕出一口淤血,姜宝鸾将装有秽物的铜盆端走,打来清水给他漱口。
他平躺在床榻上,不断喘着气,淤血出来了,但胸口的上却未见好转。
姜宝鸾见他疼得连话也说不出,用打湿的帕子轻轻擦拭着苍白脸颊上渗出的汗珠,道:“小叔,还是叫个大夫来看看吧,这样疼,怎么忍得住啊。”
江扶元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这伤对他来说算不上重,只是难熬一些,体内的淤血还没完全清除,便是叫了普通的大夫来开了药,短时间内也依旧好不了。
他怕麻烦,再等等便好。
姜宝鸾想到自己做女工时被针扎一下都那么疼,江扶元现在所经历的痛楚她想也不敢想。
耳边迟迟没有声音传来,江扶元睁眼,感觉有什么湿湿的东西落在他手臂上,扭头一看,小侄女哭了。
眼睛红彤彤的,眼泪跟不值钱一样往下掉。
江扶元轻咳一声,道:“怎么又哭了?怕我死了没法帮你退婚?”
姜宝鸾连忙上去捂住他的唇:“小叔你胡说什么,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
她转念一想,又问:“你今日受伤,是为了帮我退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