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我家阿鸾?这太子殿下……”
他话说到一半,想起一件被他忽略的事。
刚才那太监好像还说,太子是在他家长大的,宫里请他明儿个和姜广一同进宫?
他仔细咂摸了一下,脚便软了。
当真是那样的话,他是不是早点儿辞官养老为好啊……
他对江扶元,怎么也算不上好。
当初姜广认回这个义子时,他便百般阻挠,后来更是处处看其不顺眼,江扶元进了皇城司,他还想在他身边安插眼线,监视其一举一动来着。
想到先前做的这些事,他悔的肠子都青了。
不过好在,太监今儿个来不是问罪的。
他脸上一会儿悲一会儿喜,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夜也没怎么睡。
姜宝鸾此时已悄然被送回了家中。
江扶元说留她住三日,便只住了三日。
期间有一名专门为她把脉的太监,开了几帖安胎药后,便每日来给她号一次平安脉。
江扶元将此事瞒得很紧,皇帝虽没有来看望,暗里却差人送了不少补品,这会儿即便回了家中,还是派了几个宫中有经验的老人随行。
可以说,姜宝鸾身边的人都经过了严格筛选,以确保万无一失。
成婚的日子也很快就定了下来,她原先以为总得费一番波折,谁知竟出奇顺利。
闲言碎语也有,不听就是了。
她如今要做的,就是在姜家安心待嫁。
在江扶元有意的催促下,下个月底他们就能完婚,那时候她的肚子应当还瞧不太出来。
姜宝鸾如今吃了又睡,睡醒了走两圈再继续吃。
宫中带出来的婆子们在她院子旁边开了个小厨房,变着花样做吃食。
姜宝鸾摸了摸自己脸蛋上的肉,照这样吃下去,她真的要胖成球了。
喝完嬷嬷送来的酸梅饮,姜宝鸾洗漱完后正准备睡觉,忽听外间传来阿巧一声低低的问候。
几日没见的江扶元走入室内。
他对姜宝鸾的卧房并不陌生,这几日宫中要忙的事情太多了,今日才抽出空过来。
他脱下外袍,如从前那般霸占了姜宝鸾的床榻。
姜宝鸾扭头,忽然有种错觉。
他没变,不是太子,依旧是那个会护着她的面冷心热的小叔。
江扶元找了靠枕,两人就这么枕在枕上说话。
姜宝鸾白日睡多了,此时并不困,她调整了一下姿势,江扶元的手便覆上了她的小腹。
因为月份还小,小腹那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
他摸得姜宝鸾痒的很,静谧的夜晚,二人都有些心猿意马。
江扶元转移话题道:“蒋晁昨日离京了。”
这些日子事情太多,姜宝鸾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人。
“走了也好。”
说到此处,江扶元突然翻了个身,对她道:“阿鸾,我发现你看男人的目光还是很准的,那些个你瞧不上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姜宝鸾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笑了起来:“哪有人自己夸自己的。”
他将人搂进怀里:“阿鸾,你喜欢我吗?”
他声音轻轻的,又带了几分不确定。
“或许我没和你说过,我很喜欢你,刚知道身份那阵,我心里其实也很慌,这种感觉也没法和别人说,我就偷偷来看了你几次。”
“我那会儿只远远的看着你,便没那么烦躁,想着等事情定下来便娶你,所以当我得知你要和蒋晁定亲的时候才会这么生气,你是个很好的姑娘,我有时候也怕你会被人抢走。我常常觉得你并没有那么喜欢我,或许只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你才同意嫁给我的。”
他说了一大段,说着说着便皱起了眉。
这还是他第一次展露心声,姜宝鸾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她靠在他的肩上,与他十指紧扣。
“喜欢你的,阿鸾喜欢你。”
若是不喜欢的话,这孩子也不会留到现在。
若是不喜欢,那些亲密的关系也不会发生。
若是不喜欢,就算有了孩子,她也不会嫁的。
这些话姜宝鸾没有说,但相信江扶元都懂。
他的吻落下,很轻,很柔,带着一点耐心与细致,慢慢地厮磨。
两人身体颤颤,浅尝辄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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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说来过得真快,姜宝鸾昨日还觉得离离成婚之日尚远,一眨眼的功夫,便已到了。
十里红妆。
整个京城都在这一日为太子娶妻而庆贺。
宫内处处挂着红色,拜过天地后,她的名字正式写上了皇家族谱,成为了萧元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这一切仿佛一场梦,让姜宝鸾有股不真切之感。
等仪式结束,她坐上轿撵,准备回东宫等候之际,抬起的轿子突然重重晃了一下。
“出了何事?”
姜宝鸾扶着车壁,问外头的嬷嬷,却并未得到答案。
轿帘在此时被掀开,姜宝鸾不得已只能破例掀开盖头朝外看去。
她只来得及瞧清楚一个侧脸,便被拉出了轿子。
“怎么了?”
萧元的手很热,他走得有些快,姜宝鸾不得不快步跟上。
轿外的喜婆是宫中的嬷嬷,她见姜宝鸾被萧元带走,连忙追了上来,边跑口中边喊道:“太子殿下,您这样不合规矩。”
才刚拜过堂,还没掀盖头,就这样跑了可怎么是好。
萧元却停下步子:“此事我已同母后说过,嬷嬷自可放心,不会有人怪罪。”
听了这话,嬷嬷便知道他是铁了心要把姜宝鸾带走,也不好强加阻拦,便福了福身子退下了。
姜宝鸾悄然掀开盖头,宫墙内过分安静,她随萧元走出去一段,居然连半个人影都没看见。
隐隐的,她察觉到了一丝不安。
萧元将她带到了宫殿内,这地方不是东宫,对宫里不熟悉的姜宝鸾也不知道这里究竟是哪。
“阿鸾,抱歉,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你现在此处等我片刻,我马上回来。”
这殿内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姜宝鸾本能的感到不安,她拉住萧元的袖子:“你要去哪儿?”
萧元在她身边坐下,没急着走:“今日三皇子恐怕要逼宫,你待在此处,四周都是我的人,我便能安心一些。”
逼宫?!
这样大的事,姜宝鸾听得登时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道:“会有危险吗?”
萧元握住她的手,将人揽进怀里:“莫怕,不会有事,我心里有数。”
姜宝鸾最终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这种情况下,她唯一能相信的也只有他了。
萧元陪了她片刻,等她情绪稳定下来,这才离开。
没多久,阿巧悄然进了殿。
有了阿巧的陪伴,姜宝鸾总算没那么心慌。
另一头,勤政殿内,一碗梨汤被放在托盘中,几名太医围了一圈研究着当中的成分。
萧元进门时,惠安帝刚咳过一阵。
而勤政殿内,除了太医之外,刘大脚也在,他正跪在地上,埋着脑袋。
看惠安帝此时的模样,刘大脚应该已经把他嘱咐的话都说了。
惠安帝神情颇为烦躁,对着太医们不耐烦道:“你们一群人看了这么久,可看出什么来?”
几名太医面面相觑,最后由官职最高的太医院院判站出来说话:“若如方才刘大夫所说,此汤确有可能被做了手脚。”
惠安帝猛地站起来:“可能被做了手脚?你们自诩医术高超,现在只能说出可能两个字??”
太医们呼啦啦跪下一圈,以平息皇帝的怒火。
惠安帝深吸一口气,道:“现在尔等就随我一道去贵妃那儿,若是找不着你们所说的毒,那我便将你们全杀了!”
他能说得出这话,颇有些自欺欺人的意思。
被自己最喜爱的贵妃下毒,他心里是愤怒的,更是难过的。
但那一点的难过很快被愤怒所代替。
惠安帝联想到最近一段时日,他次次都将贵妃送来的补汤喝了个干净,便气得浑身发抖。
很难想象,若是这些汤里都加了刘大脚所说的那种无色无味的毒,他能够活到现在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立刻摆驾俪德宫!”
皇帝半点等不了,没让任何人通知齐贵妃,就这么直接带人进了德安宫,萧元也随他一起。
殿门骤然被推开,齐贵妃被吓得一哆嗦。
三皇子萧俭亦是被吓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二人看着面色不善的惠安帝,表情变得有些难看。
惠安帝也懒得解释,直接一摆手便让身后的禁卫军们进殿搜查。
“皇上,您这是做什么?”齐贵妃听着殿内翻箱倒柜的声音,感觉惠安帝的所作所为像是一巴掌,重重地扇在了她脸上。
惠安帝只是朝她看了看,却并不言语。
这样冷漠的态度让贵妃心寒,她悄然朝萧俭投去个眼神,二人无声地交流着。
不知过了多久,禁军首领回禀惠安帝,并未在贵妃宫中发现任何不妥之物。
齐贵妃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刚想开口,却见刘大脚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窗前,正对着那盆娇养的红色花蕊细看。
她的不安落在惠安帝眼中,惠安帝对刘大脚道:“那盆花可是有不妥之处?”
刘大脚将花盆端到众人面前,又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册子,研究了好半晌方道:“这是朵毒花,是制成那毒的关键。”
此话如同惊雷。
齐贵妃与萧俭脸上的血色瞬时退了个干净。
惠安帝看向那血红色的花,背脊生寒。
这盆花他在俪德宫见过多次,之前觉得娇媚鲜艳,虽没有香味,观赏性甚是不错,却不想是朵毒花。
“是不是真的?!”
惠安帝指着齐贵妃的手都在抖,或许因为太过愤怒,他忽然两眼一翻,向后倒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在场众人纷纷惊呼出声。
萧元离得最近,他扶住惠安帝的同时朝站在一边的萧俭看去。
萧俭的表情逐渐由震惊变为了张狂。
他甚至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
只要皇帝一死,靠着外祖父家手里的兵权,这个天下迟早是他的!
他巴不得惠安帝早点死!
惠安帝身边这么多年,居然比不上一个刚找回来的皇子,这让他怎么能甘心!
萧俭的表情一点点变得阴狠,殿内的禁军没有惠安帝的命令并不敢轻举妄动,方才随行的太医都在为惠安帝施救。
殿内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昏迷的惠安帝身上,没人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走到了禁军身边。
为了今天,他们暗地里做了详密的部署,过不了多久,齐家军就会冲进来,届时皇宫的一切就都在掌控之中了。
这么想着,萧俭拔出了一旁禁军腰间的佩剑。
下毒之事已经暴露,惠安帝今日便是不死也得死!
他没时间等了。
想到此处,萧俭步子越跨越大,先是将跪在地上救人的刘大脚与太医踹开,而后毫不犹豫地举起剑。
这一剑下去,若是能将惠安帝与萧元都砍死,再也没人对他造成威胁了!
萧俭双目猩红,浑身充斥着杀气。
在剑即将落下的前一刻,他的肩胛忽而一疼,接着便再没有握剑的力气。
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
殿内禁军虽多,但他都提前买通,构不成威胁……
当啷一声。
剑掉落在地。
他捂着肩膀倒在地上,而方才昏迷着的惠安帝也慢慢睁开了眼睛。
惠安帝在萧元的搀扶下站起身,脸上没有半分虚弱的模样。
他方才毒发的样子竟全是装出来的。
萧俭一下便明白了,眼神一点点地灰败下去。
他自认为买通的禁军,恐怕也是只他以为的。
那些所谓天衣无缝的计划,惠安帝心知肚明。
萧俭突然觉得一切可笑极了。
惠安帝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儿子,人瞬间苍老了不少:“没想到啊,养了这么多年,养出一只白眼狼来!”
萧俭捂着受伤的肩膀,哑声嘶吼:“是你逼我的,他哪里比我强?一个皇城司出来的低贱之人,凭什么当太子?他凭什么?!”
惠安帝原先不想杀他的,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又痛又恨,最终闭了闭眼,道:“朕所属意的太子一直是你,谁知你心性不稳,竟然连这么一点小小的考验都无法抵挡,目光短浅至极,难堪大用。”
萧俭听完这一席话后,发疯似的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泪顺着眼角滚落,他开始疯狂地向着惠安帝磕头:“父皇,儿臣错了,求父皇饶儿臣一次,儿臣一时鬼迷心窍,以后再也不敢了!”
齐贵妃早在萧俭被刺中的那一刻便瘫坐在地,她整个人都失了魂魄,双目空洞地盯着某一处,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诡异而又扭曲。
惠安帝看着眼前的妇人,忽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他已不想质问到底为什么枕边人要给自己下毒,为来为去,都是为了皇位罢了。
他挥挥手,示意禁军将二人先关进天牢,等候发落。
萧俭的哭喊,齐贵妃的呆滞,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落在惠安帝眼中更觉讽刺。
他转身,在萧元的搀扶下出了俪德宫。
等走出去一段,他方对萧元道:“今日你大婚,本不宜见血,奈何遇上这糟心事,但也莫要过于介怀,夫妻二人同心同德过好日子才是真,那二人朕自会处置。”
萧元点点头:“父皇说得是,阿鸾还在偏殿等着,我先将父皇送回去,便去陪她。”
惠安帝长叹一口气:“朕一个人回去,你走吧。”
萧元称看了眼惠安帝佝偻的背影,只能轻轻摇了摇头,继而转过身,快步向着姜宝鸾所在的偏殿走去。
今日洞房花烛,他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心情,便什么都没说。
第二日,姜宝鸾才从他口中得知昨日的惊险。
虽然萧元说得轻描淡写,但若惠安帝不信他,亦或是禁军当真被萧俭买通,这中间任何一个环节稍微有些差池,或许就真让齐家带兵杀进宫里来了。
姜宝鸾听得心惊肉跳,心里满是后怕。
还好,一切都过去了。
大婚后的第三天,萧俭就死了,一根白绫吊死在牢里,等待齐贵妃的则是一杯毒酒。
二人死前交代,皇帝下慢性毒药已有两年之久,惠安帝的咳疾也是从那时候一点点变得严重。
刘大脚自打知道皇帝中了毒后,在营内也没有闲着,一直有研究解药,他见多识广,倒也有了一定的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