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落地阿姆斯特丹就总觉得有些不安。
不好的事情她遇到的多了,倒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有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里没有公司安排的保安,没有公司公关,而她被围在人群中,所以一切只能靠自己。
这时天上已经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雨,她沉默了片刻,然后随便从身边抽了一把矮脚椅,直接踩着站了上去。
梁殊镇定的就好像陷入状况的不是她:“有什么问题一个一个问,每个记者我只回答一个问题。”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记者,话筒已经直接凑到梁殊边上了:“请问今天在巨幕上滚动播放的那些□□是你本人吗?”
梁殊目光锁定在问这个问题的男人身上。
很眼熟。
是扛着相机在酒店外面蹲点的那个人。
梁殊:“你是什么娱乐公司?”
“不是,我是记者。”
梁殊问这话的时候已经捞起了挂在男人胸前的工作牌,牌子上面写的是记者,工牌带上印的确实熟悉的logo:“心动合欢互娱。”
男人神色明显有些尴尬。
周围有几个人见梁殊的动作,明显都往后撤了一步,气氛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梁殊冷笑了一下,松手放了牌子,随手指了指另外一个卡着眼镜的女生问。
梁殊:“你有什么问题要问?”
女生余光扫了眼已经关掉的巨幕,咬唇想了半天,最后只是问:“您对本次获得最佳女配有什么感想?方便展开说说嘛?”
梁殊停顿了两秒,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意外,但还是接过了女生手中的话筒,认真地回答:“我很感谢观众和评委的认可,我是新人,非科班出身、做过替身、跑过龙套、演技是一个剧组一个剧组磨炼下来的,我拿到的这个奖项背后,有许多同行者的帮助。”
“但我也想说,我并不耻于面对我在这条路上好的或是不好的经历,毋庸置疑,那些经历都是我梁殊的一部分,今天的这场恶作剧我会追查到底,希望在场的某些人可以好自为之。”
被点到的“假记者”见梁殊强势的态度也不装了,索性直接问了重点。
“那你怎么看待你亲生父母说你成名后对他们的弃养行为?”
梁殊被问的一愣。
而刚刚采访她的那女生显然知道男人说的什么。
顶着雨举着手机中她父母“控诉”她的视频给她看。
梁殊看着那条视频,沉默了很久很久。
凌苗苗协调来的安保把人都赶走后,她还站在原地。
此时露天场地的雨越下越大,参加颁奖典礼的众人纷纷躲到一旁去避雨。
踩在矮凳上的梁殊头发已经湿透了,身上珍珠白色的礼服在被雨水浸湿后紧紧地贴在身上。
鱼尾服的裙摆变得有些厚重,她只走了两步就被绊了一下。
梁殊索性一把扯掉了下摆,露出两节洁白的小腿。
凌苗苗撑着伞站在她身边,眼中写满了担忧。
梁殊:“没事,你先去吧,我晚点。”
凌苗苗想说颁奖典礼都已经临时取消了。梁殊姐一个人留在这里要干嘛?结果转头就看见在雨雾之中匆匆走进来一道人影。
修长的身量,精致面孔下伴随着低气压,却在见到梁殊的那一刻缓和了些。
但也可以看出他眼中难掩的怒色。
而见到梁殊此时处境的楼宴之,不止是愤怒,还有些难以控制的心疼,是一种少有的莫名情绪。
薇薇安此时正好过来想给梁殊披个外套,抬手就被楼宴之拦了。
薇薇安看到楼宴之的第一反应是这东方男人长相真精致。
等看到男人将自己的外套脱给梁殊。
才发觉这对男女着实般配。
她识趣地走了,还对梁殊说了句‘good luck’。
在这个情境下,这对于梁殊来说确实是最美好的祝愿了。
凌苗苗把房卡给了梁殊,走到一边给两个人留足了私人空间。
梁殊其实有一种无力感,但这种无力感在面对楼宴之的时候,只变成了一句:“出去走走?”
“去哪儿?”
“随便走走,觉得这里有些闷。”
楼宴之:“不急,回去换个衣服。”
梁殊想说自己还好,但这两个字就像是哽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
她点了点头。
因为颁奖场地出现的意外,酒店的安保倒是好了很多,梁殊回房间换了衣服,出来就见楼宴之在打电话。
具体说了什么没听见。
因为她让凌苗苗找到的直播回放发来了。
她甚至都不用点开,就能看到屏幕中那对面目可憎的夫妻。
比起每次见她那副尖酸刻薄的样子,他们此时演得可怜兮兮。
她放大了声音。
刺耳的音色就这样入侵整个房间,与房间内的欧式典雅布局相当违和。
“……我们夫妻俩也不图别的,就是想见一见我们的女儿,但她电话不接,消息也不回,我们老两口愁的日日睡不着觉,就怕女儿出了什么意外……”
演戏的天赋不错,她或许有遗传了一部分。
梁殊又看了一会儿后关了那个视频。
楼宴之向来神通广大,她只是换个衣服的时间,他就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所以此时他问她:“需要我出面处理吗?”
“怎么处理,还是给她们钱吗?”
楼宴之的眼睛微微地眯了一下,对于梁殊知道这件事有些意外。
梁殊看着手机上自己拉黑的那串号码,不禁自嘲地笑了。
梁殊:“楼宴之你听说过欲壑难填吗?几年前公司用钱打发了他们,他们就变成两块黏在人身上可以滋生的口香糖,想要什么得不到就会来黏着你不放。”
楼宴之:“如果只需要几万块钱就可以买个清净,为什么不呢?如果你不想,这个钱还是可以由公司来出。”
“他们这次要多少?”
“十万,因为他们抱养来的儿子要娶媳妇,女方家开价是一套县城的房子,需要十万。”
梁殊站在那里淡漠地看向楼宴之:“如果是老徐问我要十万,要是福利院的妹妹们需要十万,我即便没有也会倾尽所有凑给他们,但这对毒舌夫妻我一分钱都不会给。”
“十万块钱能让福利院30个孩子吃一整年的饱饭,是我从小长到大的全部开销,是我没日没夜兼职一整年也存不到的钱,我不会给的。”
她有些哽咽,却强忍着不落泪。
楼宴之大步走上前,轻轻地拥抱她一下,似乎在此刻向来冷漠的他,能对她的情感感同身受。
“嗯,不给,没关系,我有别的办法,交给我就好。”
“国内的事还需要几天来处理,我先带你去下面小镇子里转转?等风波结束了再回国?”
梁殊接受了楼宴之这个提议,也没再管其他的,都交给了楼宴之安排。
她比想象中要更信任楼宴之。
也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默。
外面还蹲着一些狗仔,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楼宴之才带她出门的。
车子驶向阿姆斯特丹的西部。
楼宴之没开导航,似乎对那条路很熟悉。
一个小时后,车子从宽敞的山路开进了小镇,街上只有酒吧还亮着灯,路边的很多店都挂上了打烊的标识。
梁殊情绪一直低迷,到了这会儿才有些活力,新奇地朝着窗子外面望过去:“以前就听说欧洲这边的生活节奏慢,这个时间大家就都下班了吗?”
“嗯,只有酒吧和红灯|区会开着。”
梁殊听说过这边的红灯|区很有名,来之前就想着有机会可以去见见,但身边坐的是楼宴之,心里想想就算了。
楼宴之看梁殊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猜到她想说什么。
“这边的红灯区都是受当地□□保护的,一会儿带你去镇上的音乐酒吧。”
梁殊小声说:“我也没说我要去红灯|区。”
然后心虚地朝着窗外望去。
他们现在在的这座城镇毗邻运河水边,夜晚路灯通明照在水面上总是一片的波光粼粼。
街上仅有的几对情侣在慵懒的夜色中热吻。
梁殊先是看得出神,然后在发觉楼宴之在看自己的时候,慌乱地收回视线。
“那个,”梁殊抿了抿嘴唇:“我们今晚住哪儿?”
“住楼醒那。”
楼宴之把车开到了一处小庄园里,那地方位置广阔,但显然是一处私宅。
门口有人站岗,见到是楼宴之的车牌,却直接放行。
家里的佣人已经在门口等候很久了,她们下车后就来帮着放行李,楼宴之也不急着带人进去,而是牵着梁殊的手走向另外一辆黑色的轿车,车上的司机已经等候多时。
司机典型的欧洲面孔,却说着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先生,我们现在过去吗?”
“嗯,现在。”
“好的先生。”
楼宴之说要带她去附近的酒吧,只是这个‘附近’好像有些远。
车在空旷的马路上开了好一会儿才到。
梁殊看着用霓虹灯割裂的两个世界,来处寂静祥和,去处灯红酒绿。
原来欧洲人也是有夜生活的。
车辆停在一处布满涂鸦的酒吧前,比起刚刚路过的喧哗吵闹,这边要安静些,门口还站着一排小商贩捧着提篮。
梁殊在车上的时候就被那提篮里亮晶晶的东西吸引了。
下车就走了过去。
当地人说着带着口音的荷兰语,偶尔能挤出点蹩脚的英文,梁殊不太听得懂,但用来买东西足够了。
梁殊从那一篮子的‘宝石’里挑出来最绿的那颗。
当然不是天然的绿宝石。
但这种镶嵌在戒指上的工艺品十分好看。
“姑娘买一个吧,很便宜的。”老奶奶用满是纹路的手往上提了提篮子。
梁殊举着‘绿宝石’回头看楼宴之:“我想买一颗绿宝石。”
绿色是她的幸运色。
但她没带钱出门,连手机都没带。
楼宴之从她手上拿过了那颗绿宝石:“可以反光的玻璃球,钻石不要你喜欢这个?”
她就喜欢这个。
带颜色的玻璃珠也可以很好看。
“就要这个。”梁殊把绿宝石戴在手上,和那个老奶奶指了指楼宴之,小孩子脾气似的:“他付钱。”
楼宴之被‘迫付’了不到折合人民币不到40块钱。
然后跟着梁殊的身后进了酒吧。
外面看着还算安静的酒吧里,中间的舞台上正放着摇滚乐,下面的男男女女都举着酒瓶跟着唱跟着跳,不仅热闹而且很有气氛。
楼宴之提前预定的vip座位,就在离台子最近的位置。
他牵着她走过去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在频频看过来。
有大胆的女人看到楼宴之的面孔,已经吹起了口哨。
台上的华人女吉他手应该认识楼宴之,在和他打了声招呼后,直接把梁殊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妹妹,来喝酒。”
梁殊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拉到了人群中。
之后喝酒、摆动。
梁殊几杯烈酒入喉,那种压抑在内心最深处的情绪终于有了些释放。
“妹妹,要不要上台去跳,你跳的很好看!”
梁殊已经有些醉意了,她朝着楼宴之的方向看过去,他始终在低头看手机。
她要吸引他的注意。
就像是捕兽夹诱捕猎物般吸引他的注意。
那就是那一刻梁殊脑海中全部的念头。
然后她就真的站在了舞台上。
女吉他手很知趣地放了首比较调动人心的音乐。
她随着音乐摆动着,舞步都是年前海遥给她请的舞蹈老师那里学来的,样式不多,但简单好看。
楼宴之果然朝着她这个方向看过来了。
梁殊的美总是可以让人过目不忘,而她此时是大胆的、鲜活的。
她正肆无忌惮地喊着他的名字朝他招手。
“楼宴之!上来一起玩啊!我要和你跳舞!”
他挂断了来电。
手机里发来了一条消息。
顾南筝:“你想好了吗?”
他似乎想好了。
楼宴之放下酒杯,利落地跳上台子,想把梁殊抱下来。
梁殊却往后退了一步,摘下了话筒,笑眯眯地看着他:“楼先生我可以采访你吗?”
楼宴之目光灼灼地看向她,默许了她的提问。
梁殊:“遇到我,感觉怎么样?”
“很好。”
“很好是多好?不会觉得我是一个巨大的累赘吗?她们都说我是累赘。”
“我又给你惹了个大麻烦。”
她明明是笑着说的,嘴角还扬着没落下,但眼中却带着泪花。
她极少在他面前哭。
这是第二次。
楼宴之心头不自觉地抽痛了一下,想了很久,却只是摇了摇头。
梁殊彻底醉了,人摇摇欲坠,但还是走到楼宴之的面前把话筒递给他。
“那楼先生,请问你有什么要对梁小姐说的吗?今夜畅所欲言!我们都做自己好不好!”
她笑着看楼宴之。
任由自己片刻的放纵。
只是楼宴之在接过话筒后,却思考了一下。
有些认真地看向梁殊,平静的语气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但落到梁殊耳边的话却是。
“想不想和我试试?”
第33章 小旅馆 “梁殊,你听没听说一句话,有钱能使磨推鬼。”
夜色笼罩下的酒吧里。
金发碧眼的男男女女相拥着、沉沦着, 享受着喧嚣中独特的安宁。
暧昧氛围下,只是视线的触碰也难免擦出火花。
而看客对此向来喜闻乐见。
当地人听不懂汉语。
台上的吉他手却懂。
她带头起哄鼓掌。
下面的人留意到最前面的一对璧人,也开始纷纷附和。
梁殊与楼宴之很快被人群围进了一小寸狭窄的天地之间。
梁殊听到那话的时候, 人是懵的。
她僵硬地扯了扯唇角,望向楼宴之:“你喝醉了。”
楼宴之随意搁置手中的话筒举起酒杯,杯中酒还是满的, 连一滴都未曾洒出过。
他周身萦绕着凛冽的松木香,半点不沾酒气。
“我没醉。”
“那就是我醉了。”梁殊毫不犹豫地否定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摇摇欲坠地想逃离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