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庙的茶豆有两种,一种成熟后是漂亮的紫色,肉质更厚实一些,嫩的时候吃起来像是蘑菇,老一点就只能吃里面的豆子,面得很,秦小渝喜欢用这个豆子加进米饭里,做出来的米饭香喷喷的。
另一种豆荚是绿色的,只在腹缝处染上了紫色,像是镶上了漂亮的边。这种豆荚吃起来脆脆的,味道很不错。
而凉席上的茶豆都是煮过的,还切成了丝,她也分不清是哪种,只知道每一种看上去都挺好吃的。
芬姨家晒得是茶豆丝,而别家晒得则是茶豆干,处理方法不同,口感也不同。
除了晒干菜,农家初冬的另一项重大任务就是窝酸菜。
云阿婆就是窝酸菜的好手,秦小渝好奇她用来窝酸菜的恐龙蛋,便早早地过来帮忙。
“我家里头就自个儿,每年都窝得少,今年为了你,也得多做点儿”,云阿婆笑眯眯地指挥她将地窖里的大酸菜缸翻出来,用水清洗后再用酒消毒晾晒,才能用。
这酸菜缸口宽身体狭长,方便酸菜在里面发酵,也便于将酸菜舀出。
不光是缸子,做酸菜的器具也都不能沾半点油污,都得用小苏打搓洗过,用开水烫了才成。
酸菜的做法倒是不难。
秦小渝从集市上买回来了一堆萝卜缨,在火车站里洗干净才担了过来,然后切成小段儿,放进烧开水的大锅里焖上一阵儿,随后将烫水倒掉,换成凉水再淘洗两遍。
挤出水分的菜团子放进盆子里,由云阿婆那双有魔力的手放进酸菜缸子里抖散铺开。
云阿婆一手撑着缸边,一手抓着萝卜缨团往里面放,背几乎弯成了直角——她的个子不高,整个人像是趴在了缸上,一眼看过去就让人觉得眼酸。
秦小渝加快了速度,很快就将菜控完了水,起身将阿婆扶在了一旁,还笑着调侃她,“阿婆,不是说教我做的么?怎么你自己干开了,是不是有什么秘诀不想传给我啊?”
云阿婆笑得打她,花枝乱颤地站在旁边指挥着,“对对,一定要散开。”
等到萝卜缨将酸菜缸铺满,云阿婆指挥着她去拿旁边放着的一块圆圆的石头,这块圆石头通体细长,像是个细长的橄榄球,就是传说中的“恐龙蛋酸菜石”。
秦小渝问了阿婆,阿婆则挥手说自己也不知道,就是在山上捡的,而这石头和菜缸的尺寸刚好相符,一放下去就将萝卜缨压住了。而这样压住的酸菜在倒入浆水和米糊水的时候就不会漂上来,会在缸里完美发酵。
浆水是酸菜的灵魂,也是每家每户酸菜味道不同的关键所在,云阿婆用的浆水是一直传下来的老浆,放进去的时候有些酸臭的味道,很是刺激。
酸菜缸子用干净的棉布和雨布封上,再用塑料绳紧紧缠绕数圈扎上口子,这一缸酸菜就做好了。
秦小渝将缸子抬去了角落,云阿婆则是拿过来了一床厚厚的短被盖在上面。
“这酸菜还要盖被子啊?”秦小渝感觉老乡们对待酸菜缸就像是对待要冬眠的小娃,照顾得很细致。
云阿婆眯着眼笑,“这可是咱们缸子专用的被子,过冬喽,也得盖个被子才能睡得好,睡得好酸菜才好吃。”
轰轰烈烈地晒干菜.窝酸菜进行了十来天,一直到又下了一场雪才停下来。
这次的雪下得比上次大,火车站门前的土路都被盖住了。秦小渝不好在白天动用魔法扫把,只能拿着它在外面扫雪,而路尽头则走过来了三个人。
打头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薄袄,脸上有一颗巨大的黑痣,架着膀子怒气冲冲地就过来了。
“你是不是小秦?!”
秦小渝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M了个巴子的,就是你这个妮儿不干好事,闹得刘继芬要跟俺离婚?!”他上前一步直接抓住了秦小渝的领子,吐沫星子喷了她一脸,将她差点儿提了起来。
说是差点,是因着秦小渝的反应也不慢,直接将扫帚往前一横一绞,逼得那人不得不松了手。
秦小渝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举起了扫把,“有话好好说话,不好好说我就不客气了!”
“唉嘿,你这个妮儿,自己干的啥破事自己不知道吗?”那男人身后的俩人也撸起袖子往前,看来是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脸上有黑痣那人没想到她还能挣脱,更添恼怒之色,侧脸对质问她那人说道,“问啥问,今儿就得好好教训教训这妮子!”
秦小渝也来了气,她在自家门前扫雪,却有人无缘无故打上门来,真是晦气!
她的手找到扫把上的一处按钮,轻轻一按,原本在手中轻如鸿毛的扫把就变了,沉甸甸得很有分量。这是魔法扫把上自带的一个法术,开启时能让扫把的重量变轻,方便主人的使用,而将其关闭后,炼金术制成品的重量就实打实地展现出来,也变成了一件武器。
横扫,点披,怼脸,秦小渝将这扫把挥得有模有样,也将一人推进了路边的雪堆里半天起不来身,又将一人扫下路旁的河沟,冻得几哇乱叫。
而面前只剩下黑痣一人,正警惕又惊慌地看着她,他吞了口吐沫,不再像先前一般蛮不讲理,而是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妮儿,要不,咱好好聊聊?”
秦小渝才不受这气,她手中的扫把刚一动,面前这汉子扭头就往回跑,刚好撞上了听到动静出来查看的姬昂,三人全被带回了警察局。
“说吧,你们都叫啥,为什么来火车站闹事?!”姬昂板着脸,严肃地敲了敲桌子。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民警察当靠山,这三人倒是比刚才看上去更理直气壮一些。
脸上带黑痣的叫李伟,旁边则是他的两个兄弟方平和陆老八,后两人一个沾了雪一个淌了水,都冷得牙齿打战,说不出话来。
李伟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秦小渝,“俺们不是来闹事的,是来找她讨个公道的!她一个没结婚的小妮儿,凭什么破坏别人的家庭?!她领导呢,领导呢!我要告她嘞状!”
秦小渝惊讶得说不出话,她什么时候破坏别人的家庭了?
姬昂咳了两声,示意她少安毋躁,“李伟,造谣可是违法嘞。”
“造谣?!”李伟气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俺跟俺媳妇过得好好的,就是前一阵来了一趟你们火星庙,回去就说要跟俺离婚?!”
姬昂眨眨眼,纳闷地问道,“你们两口子的事儿,跟人家小秦有啥关系嘞?总不能是恁媳妇看上了她,非要跟你离婚?”
“啥啊!”李伟挥了挥手,“俺打听了,她跟她啥姐妹说得是在这儿看了部电影,觉得自己再不能糊涂下去了,非要跟俺分开过!”
他转向秦小渝那厢,“你这个妮儿,到底给她看了啥?你咋一点儿积德的事儿都不干,专干这缺德的事儿呢?!”
这屋里头四个男人的目光都聚在了秦小渝的身上,她想了想,十天之前的确是安排了村子里姐妹婶子们看了那部科普纪录片的下半部分,那一次来的人比上次多,大家的反应也不错。
不过也是因着人多,她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别的村的人过来,不知道这李伟的媳妇是不是真的就因着这半部纪录片就要跟他闹离婚。
姬昂见她皱着眉头回想不说话,而李伟的情绪又要压制不住了,赶忙开口又问了一遍,“你们前几日看了啥”
秦小渝回想了一下讲述生理卫生的纪录片,很肯定地说道,“我给大家放的片子没有教唆人离婚的,而是教大家如何做一个好女人。”
没错,学会如何保护自己,才是一个好女人,秦小渝想到了片子里的一些内容,隐晦地瞧了一眼李伟,心里有了莫名的猜想,难道...
屋里的四人都愣了一下,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李伟更是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放屁!我早就注意到了。那天她从火星庙回来就不对劲儿,天天板着个死人脸,饭也不做了家也不收拾了,前天居然还跟我说要离婚,要带着小龙出去过!”
李伟吐沫横飞,“俺哪对不起她了?是缺她吃了,还是缺小龙穿了?!她带着个娃嫁给我,多少人都羡慕得不成,俺为了她连家都不回了,谁不说俺的好!她倒好,啊,小龙拉扯大了,心思活泛了,要跟俺离婚,想得美!”
他身后的陆老八也哆嗦着开了口,“警察同志,俺这兄弟的确人好勒很,为人仗义,还讲义气。他是外地来干活的,为了刘继芬和她那儿子就留在了十三里沟,这都过了五六年了,突然说要离婚,搁谁谁受得了?”
另外一边的方平也劝道,“妮儿,俺们动手是不对。可要不是气嘞不行了,谁会对你一个小妮儿动手啊?你再想想,是不是你说了啥不该说的话,惹得嫂子误会了,你赶紧去解释解释。这宁拆一座桥,不毁一桩婚。你年纪还小,可不兴干这种丧良心的事儿,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秦小渝一听这话就乐了,要不是这三人打不过她,估计现在哭得就是她了,“我没干过啥事,若是一部电影,一句话就能教唆得人离婚,那肯定不是我的问题,而是你们夫妻之间本来就出了问题。”
她这话一出,姬昂赶忙咳嗽了一声,知道这妮儿又犯轴了,谁知道她犹嫌不够,勾起嘴角冷冷地瞧了李伟一眼,“哦,对了,你和她是半路夫妻,领证了么?要是没领证,这可不叫闹离婚啊?”
姬昂瞧着她那样儿就知道不好,而这话一出,刺激得李伟红了眼,举起拳头就往秦小渝这边冲,嘴里骂得比刚刚还难听,若不是姬昂拦着,怕是在这屋里头就要打起来了。
在院子里抽烟的老赵瞧着情况实在是不对,赶忙将秦小渝扯了出来,“小秦妮儿,你跟着混蛋置啥气啊,他打你是他做嘞不对,你再乱说话,那就是有理变没理了。”
秦小渝才不管什么有理没理,她明白老赵的意思,这是人家的家里事儿,不易闹大,最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是她赔礼道歉,再跟着李伟上门去劝一劝刘继芬,最好是劝得这个走歪路的女人回心转意,在家里继续当个好媳妇.好妈妈,才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可她就是不想要什么“最好”,她现在还不清楚为什么刘继芬从这儿回去后就要离婚,可能让一个女人放弃后半辈子的依靠,说出“离婚”.“不过了”这样的话,这里面牵扯的事儿一定不小。
但李伟是怎么做的呢?
他劝不动刘继芬,也不说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随便找了个由头就来火车站找秦小渝的麻烦,认定自家媳妇就是受了她这个恶魔的蛊惑,才变了个样子,才不安分过日子,才非要跟他分开。
秦小渝不受这个气,也不想让刘继芬受气,她只觉得自己心里燃起一团火,这团火烧得她难受,烧得她低不下去头!
老赵劝不动秦小渝,姬昂也劝不动她,就连云村长听说这事儿,过来劝她别沾惹旁村的事儿,都没能说动她。
而李伟得到了男人们的支持,看到她这个样子,更是不依不饶,非要她跟着自己去十三里沟,好好跟刘继芬说道说道。
李伟指着她的鼻子大骂,还要求她领导过来,“恁领导呢?让恁领导过来看看都干得啥破事儿!就恁这样的,还配为人民服务?!”
秦小渝对这话没啥反应,她身正不怕影子歪,可火星庙的人们却不愿意了。
芬姨不顾自家男人的阻拦,冲过来就指着李伟的鼻子一阵骂,“呸!连自家婆娘都守止不住,丢人巴拉的,就知道出来欺负人家小姑娘!”
“你们看啥了你们心里清楚!”李伟脸通红,就死咬着她们看得东西不放,“一群老娘们偷偷摸摸在这儿看啥?你们敢说么??还带着妮儿们来看,不教好,不知廉耻!”
芬姨回想了一下那天看得内容,恍然大悟般的直接看向了李伟的下半身,“看啥了?那老师教咱们,可不能为了一辈子的安稳放弃了幸福,你是不是...不行?!”
秦小渝差点没忍住笑,她刚刚也想到了这一点没说出来。可芬姨却不是她这样的小闺女,一开口就是满满滴嘲讽,搞得院子里的人全都盯着李伟看,气得他就差要当众脱裤子了。
芬姨帮着她出了口恶气,可事情却越变越大,李伟就躺在了火车站的门口,扬言说不给他个说法,他就不走了!
云村长没办法,借她的手机给魏副书记去了个电话,约定好明日一起去十三里沟,这才将怒气难消的李伟暂时给哄走了。
这一天却是颇为不顺,白天被人堵着门闹了一场,她却在晚上别人的婚礼上闹了一场。
原本秦小渝今日就是要去参加一个小姐妹的婚礼,出嫁的是云小珍的同学,就是之前说过相亲的那个,也来火车站读过一段时间的书,结婚的时候就给她下了帖子。
新郎新娘的岁数都不够,可乡里人也有另外的说法,这是婚礼也就是走个仪式,让两人有个名分,也熟悉熟悉,等过了年出去打工也能相互照应着。
秦小渝知道这事儿不对,可山里这情况不是一年两年了,不是她一个人能阻止的,她准备了一本字典给新娘,希望她在婚后还能不放弃自己读书的梦想。
山里头走的是古礼,也就是下午迎新娘子,黄昏时候举行婚礼。新娘坐在披了红绸的骡车上,新郎在旁边推着自行车,前面是迎亲的队伍,后面是送亲的亲人们。
原本是该新郎用自行车或者是借来摩托车迎接新娘的,只是这位才十七岁的新郎不会骑车,而在山路上坐车也不是个好体验,就变成了如今这样。
而迎亲的和送亲的本就认识,大家走着走着就变成了混行,认识的人凑在一起聊天,新郎和新娘则在这一片热热闹闹中矜持地沉默着。他们俩结婚前就见了两面,对现在的局面又害羞又不知所措。
秦小渝觉得这场面又美好又好笑,在举行婚礼的时候也真心实意地祝福了这对新人,可在闹洞房的时候就忍不住发了脾气。
实在是这婚闹得太不像样子了!
一开始还是正常的调侃,有人拿着线挂起苹果让新郎新娘一起咬,看着他们差一点碰到一起就各种起哄,搞得两人的脸都红了。
可接下来却有些变了味儿,闹过了新郎新娘,不知道谁把一个伴娘推了上来,让她跟伴郎用身体夹气球。
伴郎是男方这边的人,伴娘却是新娘的表妹,原本是不愿意上来的,但被围观的男人们拿话正着反着激了一遍,只好红着脸上来了。
只是她却小看了这些男人们的不要脸,伴郎一脸享受地顶着气球,一个劲儿让她使劲儿,可她真的用劲儿去顶气球的时候,那伴郎却往后撤了一步,让她使的劲儿都扑了个空。
气球不大,在这过程中难免会有身体接触,围观的男人们兴奋得不行,起着哄起着哄,那言语就变了味儿。
“唉R,这妮儿才多大都会投怀送抱了,是不是浪得没边儿了?”
“正常正常,也不看看伴郎一表人才,是个妞儿都忍不住对他投怀送抱。哎哟哟你快看,又往他怀里倒啦!”
伴娘年纪小,脸皮子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放了气球就要往旁边走,却被那些男的往场地中央推,可那些伸出来的手都不往正处去,搞得小姑娘抱着自己,可双拳难敌这么多只猪蹄子,只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