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佑棠顺着看过去,三幅画都是同一个男人,也就是傅将军。他身旁坐着一个微胖的小姑娘,应该就是傅宝云了,每年都是相同的姿势,老老实实的坐在她爹身旁,双手置于膝间,规矩的不能再规矩。
仔细的看那姑娘的面容,第一幅画中的傅宝云约莫十二三岁,看着稚嫩,前年的那幅画却是慢慢长开了,但也能瞧出影子,眉眼是未变的。
而第三幅,就不太一样了,别说眉眼了,整张脸没有一个地方相同,若非要说有,那便是她右手手背上的那颗痣了。
“是吧,我没说错吧,这哪里是同一个人嘛!我又不瞎!”
许仲阳摸了摸鼻子,敢情人要是说着这就是同一个人,那便是他瞎了?“傅将军什么态度?他让你来找先生的?”
梁兴良嘁了一声,“我好说歹说他就是不信,而且,我姨夫那人你也知晓,他常年在外领兵打仗,从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如今年纪大了,还不是一般的倔。这画,我还是借口说帮他裱褙才能带出来,你们轻点,可别弄坏了,我没法交差!”
“那你不是贴钱贴人,指不准还吃力不讨好,你图什么啊?”许仲阳看好戏似的瞧着他。
“那是我亲表妹,你说呢?”梁兴良白他一眼,“要是妩娘有事你急不急?”
许仲阳闻言,顺手就给了他一手肘,“你个乌鸦嘴,不能说点儿好听的?”
却被梁兴良早早料到避开了,“温先生,你怎么看?宝云她是不是真撞邪了?”而后又自言自语,“可是,如果是撞邪了,那也不至于其他人都瞧不出来吧?难不成,有邪祟祸害了整个将军府?”
温佑棠皱着眉头听他说完,转头问许仲阳,“许少爷,你觉着呢?”
这事儿许仲阳也不敢断言,但是仔细想想吧,也就两个可能。
要么,现在的这个傅宝云不是真的傅宝云,被掉包了。但是有个疑问,就算是使用什么障眼法糊弄住了将军府的下人,可一个人的习性是不会改变的。要么就是这人确实是傅宝云,但是用了什么奇怪的法子换了一张脸。
可不论是哪种可能,都有同一个问题,为什么,将军府的人未发现半点端倪,都说没有变化。而梁兴良等其他人却觉得不妥?难不成这种障眼法还只对将军府有效?
怪哉!
他想了想,道,“你这表妹我也不甚熟悉,只是从前见过几面,无太多印象,不过就这三幅画作来看,确实有些奇怪······”他顿了顿,“会不会是画师为了画作的最终效果,特意美化了?”
梁兴良等了半天就等出这个脑残回答,恨不得将这画卷起来抽他两下,“你脑袋进水了吧,这可是前宫廷画师的徒弟,得了张画师真传的!百两银子打底!再者,这画若是美化了,我亲眼所见还能美化?”
一提起银子,温佑棠的脑子就转不动了,他想起了他的银子!
他被偷走的银子!
而院子里的狼狗,也配合的吠了两声儿。
许仲阳也觉得梁兴良说的有道理,转头去问温佑棠意见时,瞧见对方望着院子里的狗又走神了!
他是多爱神游啊?
“温兄?”许仲阳叫他。
温佑棠没回头,看着那狗,叹了一口气,“许少爷,这忙我帮不了。”
急的梁兴良连忙追问,“为何?”
“实在不是温某不愿意,想必您也听说了,柳府送来的银子丢了,我得在家等着衙差的信儿呢!”
梁兴良嗤了一声,“不就是银子嘛,这事儿办成了,自然是少不了你好处的。”
“那怎么一样!这可是柳府送来的封口费。况且,我已经报了官,需时刻在家候着,倘若衙差来时我府内无人,岂不是让人白跑一趟?”
这真真是个借口,不是瞧不起谁,就他们衙差那办事的态度与效率,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能到府上勘察一番走过过场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还指望着把钱找回来?完全是想多了!
许仲阳知道梁兴良着急,便开口解围,“这样吧,我让许常叫上两个人过来在温府候着,温兄觉得如何?”
温佑棠点点头,却满脸失落,“其实钱不钱的无所谓,左右我有手有脚也是能赚回来的,只是我今日也没那个心情了,怕是有心无力帮不上甚忙。”
幺蛾子还真多!梁兴良耐着性子问他,“那先生你怎样才有心情?”
“我能瞧见那整盘的银子,便有十分的心情。”简而言之,把银子找回来!
许仲阳抱着那三卷画从温府出来时,梁兴良依旧喋喋不休,“仲阳,这什么人啊!你从哪儿认识的,赶紧断了吧!丁点儿不靠谱!这不是趁火打劫嘛!”
人是许仲阳介绍的,温佑棠这番做派,无疑是打了许仲阳的脸,他只能跟着安慰梁兴良,“温兄平日是不正经了些,但他不是这种人,想必也是遭了贼,心里有些难安罢。”
“遭贼?我瞧着他就是个贼!”梁兴良心中愤愤,“他不晓得什么叫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被偷了的银子还指望这找回来?这摆明了就是坑我嘛!”
“好了兴良,你就当做是请人的费用了,你表妹这事儿不正急着嘛!再者,你们梁府这么大家业,还在乎这点儿银子?”
这倒是是实话。百十两银子,确实不算什么!但梁兴良还是气,“倘若他直接开口问我要这银子作为定金,我梁兴良二话不说绝对给,可他这算什么?无耻!仲阳,我觉着你还是赶紧跟这种人了断的好,别哪天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别啰嗦了,赶紧走吧你,这画你还要不要了,赶紧裱完给你姨夫送过去。”
“你又赶我走?我还想去你院里喝杯茶呢!”
“喝什么喝,你府上又不是没有。赶紧走!”许仲阳在许府门口时将梁兴良推向他自个儿的马车,末了又叮嘱,“明日巳时别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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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佑棠:钱不钱的无所谓,主要是开心!
许仲阳:那你怎样才开心?
温佑棠:有钱!
第1章 美人面(四)
第二日一早,梁兴良不情不愿的让随从捧了一托盘银子,跟着许仲阳踏进了温府的大门。温佑棠正躺在树下的藤椅上纳凉,那只黑狗伏在他身旁的地上睡觉,耳朵不时的扇两下,瞧见有陌生人进门,立马从地上窜起来冲来人龇牙低吼。
温佑棠拿掉盖在脸上的芭蕉叶,直起身来看了看那几人,而后伸手抚了抚黑狗,“黑豆,乖,躺下。”
“早啊,温兄。想不到,短短数日,温兄已经将这狗驯服了。”
“许少爷过奖了。几位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事?”温佑棠起身后往前行了两步。
装!你就装吧!我们为何而来,你心里不清楚?梁兴良对这人印象更加不好了。他扭头示意随从上前,“温先生,昨儿个我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抓获了一个惯偷,这是从他家中搜出来的脏银,不知是不是你府内失窃的那些?”
温佑棠瞪大眼睛诧异了好一会儿,才道,“梁公子有心了,温某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梁公子竟然放在了心上,还帮我找回了银子!”
阿成躲在荫下提醒他,“少爷,您演过头了!”
“不过,这真是我的银子?”温佑棠轻咳两声后,瞧着随从手里的那个盖着红布的小托盘慢慢道,“那日温某还未来得及细数便被毛贼偷了去,其实,我也不知晓那银子到底有多少······”
许仲阳知道梁兴良心中不悦便接过话来,“温兄放下,那贼子招了,这是从城东街前巷最后一户宅子里偷的,可不就是温府!”
温佑棠哦了一声,托着腮想了一会儿,又道,“我记得那日回府,那银子被偷了去,但红布是被扔在地上的。”
这人真是够了,有完没完?还蹬鼻子上脸了!梁兴良不耐烦的扭头看许仲阳,示意他,你自己编吧!
许仲阳拍了拍梁兴良的肩膀,道,“还是兴良想的周到,担心这明晃晃的银子又被惦记上,特意找了红布遮着呢!”
随从闻言,立马将红布揭下,露出堆码的整整齐齐的银两,晃得温佑棠睁不开眼。
“看来,这真是我丢的银子?”
“那是自然。”
温佑棠笑着从随从手中接下银子,“那温某要多谢两位少爷了,肯为我这点儿小事儿费心费力,真是有劳了。”
梁兴良懒得看他演戏,沉着声直接问他,“那温先生现在心情可好些了?”
“失物复得,自然十分愉悦。”
“现下可有功夫随我去瞧瞧了?”
温佑棠假意剜他一眼,“梁公子这说的什么话,令妹这事儿,我自然是义不容辞的。此事刻不容缓,几位稍等,我将银子放置好便随你们去。”说罢,转身捧着银子进了屋。
梁兴良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碍于求人办事不好发泄,如今温佑棠进屋了,他终于跳脚,“气死我了,仲阳,你说他怎么这么无耻!无耻至极!”
许仲阳伸手摁住他,“咱们还在人府中呢,你收敛些!你表妹的事要紧,你且忍忍!”
“忍什么啊忍!我梁兴良还怕他不成!待宝云这事儿了结,我定要好好揍他一顿出气。”梁兴良怒气上脑,声音也大了起来,“你说,他平日里走夜路都不怕的吗?就没人冲出来套他麻袋?”
“什么袋?梁公子刚刚说什么?”温佑棠从屋内缓缓走出,在日头下渐渐露出脸来。
“无甚,我说,咱们不能待久了,宝云在等呢。”梁兴良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心中的怒火。
“对,梁公子说的是,咱们这就走吧!”
几人刚转出屏风处,阿成便在后面叫,“少爷,少爷,还有我呢!”
温佑棠只得往回走,在黑狗面前蹲下,抚摸它的头,“黑豆,你在家要好好看着,别再让咱们的银子飞了啊!”
许仲阳走了几步后发现人没见了,只好拉着梁兴良一同等着。两人都朝那树荫下看去,梁兴良突然拽了拽许仲阳的袖子,声音有些抖,“仲阳,他···他刚刚对着空气说话呢!你瞧见没?”
“哦,常事。”许仲阳给了他一个司空见惯的表情。
“啊?那···那儿有什么东西?鬼?”
许仲阳拍拍他的肩膀,“叫你乱讲话吧!”
梁兴良又回想起刚刚在院中说的话,突然感觉有些不太好。“你···是在骗我的吧······”
傅宝云这事儿,傅将军不信鬼神一说,梁兴良也不好和他姨夫正面冲突,只好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让许妩将人约了出来。
许妩最初听闻时,心里有些小别扭,“三哥,你要我约她作甚,莫不是瞧上她了?上次在曾府,我倒是瞧了两眼,这傅宝云确实好看不少······难道,你也是这种只看皮囊的俗人?”
“瞎说什么呢你!”许仲阳照着她脑门轻点了一下,碍于傅宝云的名声没有直言,“有些许事需要她帮忙,你就给她下个帖子约她出来即可。”
许妩更不乐意了,有什么事儿还不能告诉自己的?闷闷道,“我和她又不熟识,你若是想见她,何不如找你的好兄弟,兴良哥不是她表兄嘛?”
“兴良不方便才来找你的,你快去下帖,这事儿别忘了!”许仲阳今晚值夜,叮嘱完后匆匆换了衣裳便走了,丝毫没发现自己有些话没说清楚。
于是,这日一早,许妩便和傅宝云坐在摘月楼的雅间内,四目相对未发一言。两个丫鬟在主子身旁候着,对了对眼神儿互相思索着,我家小姐何时和对面这位要好了?如果要好,为何又干坐着不说话?若是不好,那干嘛下帖邀约?
许仲阳三人到时,屋子里安静的可怕,在外间没听见声音,他还当许妩没约人出来。
梁兴良是第一个踏进屋子的,伸手挥退了两个丫鬟,问她俩,“怎么都不说话,你们聊完了?”
傅宝云嗯了一声。
“聊什么了?”梁兴良在傅宝云身旁坐下,自个儿拿过茶盏来斟茶。
许仲阳也诧异着,他可什么都没和许妩说,难不成傅宝云自个儿同许妩交代了?
傅宝云没说话,许妩替她回答了,“她问我约她出来作甚,我说我不知道。”
“就这?”
“那不然?你们又藏着掖着不告诉我是何事,我还能掐会算不成?”许妩堵着一口气,话语里自然逮着机会就呛他们。不过,他们一行人进来时,身后跟着温佑棠,许妩心里也有了几分猜测。
许妩想留在雅间内继续瞧着,但许仲阳不许,强行将她拉出了包间。之前柳府的事他们几人是知情人,如今柳娉婷的流言蜚语漫天飞,虽然此事不知到底是谁人嘴碎透露出来的,但柳大人心中第一猜忌的便是他们这三人。即便他嘴上不说,但心中不免有怨言。
因此这种事,他们又帮不上什么忙,顶多做个牵线人就好了,少知道为妙。
许妩虽然不高兴,但转念一想,话也在理。毕竟都是姑娘家的,事关清誉,在场人多,她说出来也难为情。于是便和许仲阳在一楼寻了个窗边的位置,小坐了片刻。
傅宝云性子软懦,倒是十分好吓唬。就片刻的功夫,梁兴良便将她的话套了出来。
温佑棠在进门瞧见她的那一刻,便觉得眼前的这人,与那画上的实在判若两人。诚如梁兴良猜测的那般,一个人不论如何打扮,胭脂水粉也不能让整张脸都变化,这里面确实有些门道。
第1章 美人面(五)
傅宝云在刚入夏的时候,便热的不行。旁人顶多是褪了春衫,而她呢,即使只穿着单衣坐在凉亭里,额头也涔涔的冒汗,丫鬟身上得时刻备着帕子。
其实,她也知晓原因。她太胖了,体虚。常年多病致使身体虚弱,再加上每日都要喝药,是药三分毒。就像是一个恶性的循环,使得的她身子虚弱又胖。
她也是想不通的,换了旁人,都是病体孱弱,瘦的像只竹竿,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人吹走。可偏偏到了自己这儿就是不一样的,她弱归弱,可体态就没那么瘦了。
姑娘家家的,又都是十七八如花一般的年纪,谁不想打扮的漂漂亮亮?可瞧瞧自己!傅宝云看着镜中臃肿的身材,心中不免失落。
于是便主动央了爹爹,教自己一些强身健体的功夫,他爹自然是愿意的。
傅将军本就有此意,但担心傅宝云因着体态的缘故介意这些,她这个女儿本就性子闷闷,娘亲早逝,当爹的又是个糙汉子,不好怎么直接开口。如今傅宝云主动开口,傅将军怎么会不愿意?
只不过凡事都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毕竟入门都还先站三年桩呢。傅宝云一个姑娘家,傅将军也不求她如何厉害,只愿她平平安安,能调理身体即可。所以,他教的这些都只是扎扎马步这种基本功。
效果也说不上十分明显,不过这月余,傅宝云确实不像之前那样走三步都要喘一喘了。
大概是丫鬟们极为配合的吹捧,让傅宝云十多年来,头一次有了主动出府的念头---她也想大大方方,无甚顾虑的逛逛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