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这些不够,钟景顺道杀鸡儆猴,给所有人紧一紧弦。让他们好生在慧珠院当差。若是出一点纰漏,小心牵连到老子娘与家中兄妹的前程!
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眼下就看白梦来是否手眼通天,能给她带来好消息了!
这几日,钟景再不甘心,也只能在曹老爷跟前上一上眼药。
她迎了曹老爷回寝房,哭得梨花带雨,道:“妾身好不容易怀上了老爷的孩子,连虎头鞋都做了好几双,岂料小厨房竟出了这等丧尽天良的贼人,连无辜稚儿都要谋害!”
她眼睫微颤,那晶莹剔透的泪珠子便抖落到衣襟上,陷下了些许不大不小的深渍。
钟景软软地依偎进曹老爷怀中,娇滴滴地呜咽:“老爷,我怕。若是有朝一日,连我都遇害了,那怎么办?我舍不得老爷,我不想离开您。”
钟景这副模样我见犹怜,很能得人心。
她不傻,在玲珑面前凶相毕露也就罢了,爷们面前可不会做出这等可怕的姿态。
男人都是爱俏丽可人的,会心疼你一时,不会心疼你一世。
没了孩子事小,笼络不住爷们儿,那宠妾路也就走到头了。
曹老爷正值壮年,生得也算仪表堂堂。他将钟景揽入怀中,重重叹了一口气,道:“莫怕,爷会护着你的。背地里是谁在捣鬼,爷会帮你揪出来,绝不让你受委屈。”
钟景听到这话,稍稍心安了。不管曹老爷知不知道是曹夫人下手,有他这句话在,那也足够让爷们儿品一品家宅里坐镇着一个毒妇的恶果。
不过,曹老爷能让她有孕,足以说明他身子骨不错。
可这些年来,曹家都没能开枝散叶,难道曹老爷不会疑心曹夫人在后头动手脚吗?
而且曹夫人和曹老爷的感情不好,夫妻两个相敬如宾……
曹夫人害钟景是出于报复,这才让她落胎。那换做是其他宠妾,曹夫人应该也不会拈酸吃醋,动手脚吧?
既然如此,整个曹家还是没有孩子诞生,好似被诅咒了一般。
钟景忧心忡忡地思量前因后果,她想到了什么,忽然浑身白毛汗炸开,毛骨悚然。
另一边,玲珑当晚又翻墙回了金膳斋。
都不用白梦来猜,单从玲珑的神色来看,就知道是他此前的话一语成谶。
白梦来见玲珑心事重重,也不磨蹭了,径直说:“换身衣衫,我带你出门。”
玲珑问:“去哪儿?”
白梦来慢条斯理地道:“你肯定是想查那死者的家事,既如此,就得出门一趟。”
玲珑惊讶极了,觉得白梦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若是他在紫清寺门前支个算命摊子,没准也能日入斗金,那还开什么店面啊。
玲珑三下五除二洗尽了一身风尘,再换上一件厚实的桃花枝镶边兔毛袄子与鹅毛内胆粉桃双面绣马面裙。这一套很显然是白梦来给她搭的,瞧着清新可爱,很合适她这个年纪的娇女子。
不仅如此,白梦来还替她寻来那支红鲤鱼镶宝石步摇,他不紧不慢帮她插到发髻里,乌黑油亮的发间一点红艳,加之她没涂抹口脂的樱桃小嘴,交相辉映,竟也有几分温婉女子的甜美气质。
不得不说,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白梦来瞧她顺眼不少,摇了摇手间扇,道:“走吧。”
谁不爱漂亮衣裳?玲珑瞧着自己这穿着打扮,心里也美得很。再一看白梦来的衣着,一时间想到了什么,竟有些迈不动腿。
白梦来回头望她:“怎么了?”
玲珑瞧着白梦来那一身柳绿桃红绣纹狐毛大氅,心里头明镜似的,顿时豁亮了。
她若有所思地道:“白老板,你这身衣裳的布料,和我这一身,是不是用的同一匹布?”
白梦来哑然,他好似不知不觉间,给玲珑置办了同一款衣裳。
糟了,这丫头……不会以为他居心叵测,想故意和她穿情侣衫吧?!
白梦来头一次慌神,他忙道:“你等一下,听我解释……”
岂料白梦来还没开口,玲珑便噘嘴,跺脚,抱怨:“我这棉袄料子……难不成用的是你剩下的布料裁制的?你要省钱,也不必这般节俭吧?亏我还感恩戴德,以为您特特给我买了衣裳呢!哼!”
“……”幸亏她没多想,要不然,他就是跳黄河里也洗不清了!白梦来松了一口气。
第52章
玲珑想了想,白梦来是只穿贵重绮罗的,能和他同款式的衣裳,大抵质地还是能说得出名头。
左右还算顶好的衣衫,她就不纠缠了。
玲珑想明白了,好脾气地道:“算了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同你计较这一回。”
白梦来自觉理亏,也不敢在这件事上多粘缠寸许。
两人在白墙黑瓦的檐前驻足片刻,顷刻间,柳川踏屋脊而来。
柳川衣角迎风而动,猎猎作响,三两下落了地,双手握拳禀报:“回主子的话,属下听你吩咐,去查了那自尽厨子的家世。祖上都是佃户,无甚特别。家中长辈也早年旧病缠身去世了,就留他一个在曹家伙房当值。他早年是锦绣楼里学成的厨子,手艺不错,因此在曹家当差也没签卖身契,不是买来的下人活计。我听你的安排,花了五两银子从邻里口中套来了旁的话,说是他家住着一名神秘兮兮的姑娘,也不知是远方亲戚,还是哪个相好的,平日里连脸都没露出来过,也就是近两年才安置在家里住着的,早两年没见着。”
“姑娘?我省得了。”白梦来颔首,嘱咐,“你在金膳斋里守着,我带玲珑出门一趟。”
“是,主子一路小心。”柳川信得过玲珑,她武艺高强,护一个白梦来不在话下。
不过,若是玲珑被白梦来气得想弑主,白梦来会不会有性命危险,那就两说了。
玲珑蹑手蹑脚地扯了扯白梦来那桃花缠枝纹衣角,问:“柳大哥都没寻到那名姑娘呢,咱俩上哪儿找人去?”
白梦来勾唇一笑,道:“我三教九流的朋友多,皇城里头也算是咱自家的地盘。寻个这两天才溜走的人么,可不是手到擒来?”
见他打哑谜,玲珑也就不多问了。
她老实巴交地跟在白梦来身后,同他坐一顶玄色小轿,吱吱呀呀地抬到了某处院落层叠的大宅院。这应该是哪家名流居住的地方,屋瓦呈青黑色,屋脊两端作鸱鸟尾的鸱吻,雄伟气派。
白梦来上前砸了砸兽头门环,很快便有小厮来开门循声:“哪位深夜叨扰?家中大人可都睡下了啊!”
白梦来并未多言,只悄悄递了块玉令进去,道:“寻你家齐伦大人出来。”
小厮原本想呵斥刁民无状,直呼府上大人名讳,可瞧他手上那精雕细琢的水润玉牌,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点头哈腰先行通禀:“两位稍等,小的寻一寻管事。”
玲珑不傻,虽说夜色迷蒙,瞧不清那门环模样,可这样的高门大院,岂是白身百姓能建造的?
她舔了舔下唇,问:“这户人家……是皇城哪个官员的私宅吧?”
闻言,白梦来微微一笑:“倒是瞒不过你。”
玲珑指了指门环铺首,道:“这底座是兽首的,至少也要七品官的门第,才敢置办这个。”
白梦来睥了她一眼,道:“既然知晓,那便规矩些吧。等闲也不来此地,要不是为着你的麻烦事,我也不必这般低声下气求人。”
怪道金膳斋可以在皇城立足,敢情白梦来背后还有官家的人撑腰啊?
只是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来头,这背后的势力又有多大?
不过玲珑一想到,是她执意要帮钟景,这才惹上一身麻烦事,如今还带累白梦来求官家的朋友帮忙,实在过意不去。
她愧疚地道:“白老板,都是我的错。要是你待会儿还得低声下气丢人帮忙,我就更无颜见你了。只一条,你朋友若是帮就帮,要是存心刁难你,譬如想你下跪才肯吭声云云,你不要答应,咱们甩袖离去便是。”
玲珑自然知晓“男儿膝下有黄金”这句话,若是他朋友太刁钻,那她也不想白梦来受委屈。
白梦来不知这妮子在想些什么,微微挑眉,道:“你放心吧!你不爱重我,我也爱重我自个儿!没脸没皮求人这种事,咱家做不来。他不帮便不帮吧,我可还要脸面。”
“嗳,这就对了。犯不着为了一个外人,把尊严也搭上。”这种时候,玲珑倒是明辨是非,知晓钟景是外人,而白梦来是自家人了。
白梦来见她满脸视死如归,知晓她在想什么,心道:怪好笑的!保不准在想我会怎样磕头求人帮衬呢。
玲珑虽说官宦世家出身,可那都是老话儿了,早不值当提了。
如今她就是个见不得光的杀手,见了官家难免发憷。
还没来得及她有反应,门后头就钻出个仪表堂堂的年轻人。他身着绣银翻领窄袖袍衫,腰上佩琳琅珠玉与荷叶绣面香囊,瞧着威风凛凛,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
他一见白梦来,忙毕恭毕敬地道:“爷怎的来府上了?赶紧进来!我这府上下人没见过爷的尊容,伺候不尽心,让您受委屈了,改明儿我给他吃一顿板子,让他开开狗眼!”
白梦来和风细雨地道:“别介!不识得我乃是常事,要是都晓得我模样,那才坏事儿了。我来府上寻你,就不多摆阵仗了,免得惹人疑心。不是十万火急的事儿,我也不会来寻你。”
“爷请吩咐,我自当尽力帮忙。”
白梦来将一张纸递到他手里,道:“这是我要查的人,听说他家中还有一名家眷,是个姑娘,今日该是逃出皇城了。你去悄没声儿的拿住她,再送到金膳斋来。”
齐伦闻言,大为震惊。
好半晌,他痛心疾首地道:“爷,这才几年不曾交谈……您如今都惯爱强抢民女啦?”
他的话语刚落,玲珑“噗”的一声笑出来,而白梦来的脸则黑了寸许。
白梦来稀得和齐伦纠缠,凉凉地道:“我不过是问几件事儿,问完就将人全须全尾放回去。你放心吧,我还没那般没眼光,什么庸脂俗粉都往房里纳。”
“哦……好。”齐伦还想再寒暄两句,而被人误解、心情不爽利的白梦来早大步流星走了。
而玲珑瞧着白梦来的身影,都觉得他高大了不少。
他得是什么来头啊?能让官家的人都喊爷……怕是白梦来不像平日里瞧着这般简单呢!
第53章
玲珑看了一场荒唐的戏码,只觉身在云端。
她脚步虚软,小心翼翼跟上白梦来。
原先没觉得白梦来身材高大,挺拔如松呀!怎么今时今日觉得他浑身散光,极其耀眼……好似菩萨一般!
玲珑的目光黏在白梦来身上,想将他看出朵花来似的。
白梦来能察觉到身后的视线,他被玲珑瞧得通体不适,自觉像块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
他忍无可忍,怒斥一声,打破这僵局:“你看什么呢?”
玲珑伸出大拇指,讨好地笑:“就是想说……敢摆官家脸色呀,您是这个!”
白梦来盯着她竖起的大拇指,面上不动声色,道:“当你的这个,全无半点好处,没甚意思。”
见自己的夸奖话被人小瞧了,玲珑气得干跺脚。
她不服气地呢喃:“怎么没意思啦?我不轻易夸人的!要知道,我小弟为了得我一句夸赞有多卖力!”
白梦来懒得听她讲回忆经,一声不吭继续走向小轿。
玲珑被人无视了,脸上更为愁云惨雾。她紧赶慢赶追上,超度诵经似的继续折磨白梦来的耳朵:“这是真的!想当初,我想吃一口辣子文蛤或糖蟹,小弟们就会见天儿想法子给我弄两口尝尝,就等着我几句好话。光是吃还不算完,他们会比谁带来的糖蟹腌制年份短,谁的个头更大,谁的更新鲜。由我当判蟹官,来选出最中意的糖蟹。那阵仗,那铺陈,只有我这样德高望重的前辈才担得!”
白梦来本不想理她,可不知为何,足下还是一顿,堪堪停在玄顶小轿前,踅身望她,问:“他们为何争先恐后进献吃食给你,渴求你的青睐?”
白梦来问出了一个从未有人在意过的问题,这下可将玲珑难倒了。她抓耳挠腮,好半晌都没想出缘故。
最后,她试探性地答:“许是我较为平易近人……武功也高强?”
“你那三脚猫功夫都是跟教习师父学的,他们若是想武艺精益,大可粘缠教头,何必折腾你?这样不是舍近求远吗?”
“啊……好像也是。”
白梦来脸色些微黑沉,不过暮色浓厚,面上神情还是不大能显露,也瞧不清他那神秘莫测的眼眸底下蕴含了何种滔天怒意。
他按捺下心绪,道:“那时,你的组织里可有其他女杀手?”
玲珑哝囔一声:“有是有,不过我没见着。”
白梦来语气愈发危险了,鬼气森森地道:“你的意思是……你一个小姑娘家家成日里混在一堆男子之中?”
玲珑被他说得心虚,小声道:“那也不是混在他们之中呀!我和小弟们男女有别……白日一起行动便罢了,夜里是各回各窝,分房睡的呢!”
白梦来被她这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呛到险些晕倒。他扶额,深吸一口气,高声道:“那不然呢?!男女大防,你还想同床共枕吗?!”
这冤家,压根儿不知晓此前自个儿是香喷喷的猎物,被一众小弟们群狼环伺。
玲珑心里有点委屈,她鼻腔酸涩,也不知白梦来为何要发火,又为何吼她。
玲珑从来没有这般爱哭的,她眼眶微微发烫,轻声说:“我此前不是在好声好气讨好你吗?我还夸赞你厉害,敢在官家面前趾高气昂讲话!还夸赞你威猛呢!不爱被人夸就别听呀,作甚要寻些有的没的由头来凶我!”
许是怕被人瞧出来说话间带哭腔,玲珑狐假虎威,越喊越大声。
皎月从乌云里退出来,洒下一地银辉。那银色的光华落在玲珑的脸上,将她楚楚可怜的眉眼映得分明。
玲珑那管琼玉翘鼻微微发红,水汪汪的眼眸也有几分湿意,好似一不留神就能落下泪来。
白梦来瞧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生出几分愧怍来。
他没想惹她哭的,真没有。不过是气她天真烂漫,被人占便宜还浑然不觉。
冤家呀!白梦来长叹一口气。
良久,他道:“没凶你,只是觉得你那一众小弟居心不良。”
玲珑最烦人说她家人不好,她是当长姐的,自然要护着弟弟们。于是,她当机立断辩驳:“我小弟们都是顶好的人。”
白梦来原本想反唇相讥,又怕将她弄哭了,只能耐着性子,道:“给你吃一翁糖蟹就是好人了?那我请你吃糖蟹,你也会说我是好人吗?”
玲珑想了想,道:“嗯……会呀!”
“那行,跟我走吧。”
“去哪儿?”
白梦来慢条斯理地道:“抓河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