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知后觉地想,假如兰芝在这里,一定会帮腔说话,告诉玲珑要小心白梦来的。
这个念头一出来,柳川马上意识到不对劲之处。
如今的兰芝已然大变模样,不再是之前温柔解意的女子了,待他也肯定不会太亲近,遑论昨夜柳川还被他扇了一巴掌。
白梦来坐在马车中,玲珑则骑着小白龙跟在柳川左右。
她发现今日的柳川有些不对劲,仔细打量他眉眼,发现他的脸上有几条微微肿胀的红痕。
玲珑诧异地问:“哥,你脸上怎么了?”
柳川这才想到他面上的巴掌印未曾褪去,慌里慌张地答:“猫抓的。”
玲珑嘟囔:“呃,猫爪有这么大吗?”
“有的……是性子极烈的野猫。”柳川怕被玲珑追问,忙道,“别问这么多了,你待会儿回客栈,记得好生开导你兰芝姐……主子不是坏人,等闲不会伤她,让她不要这么害怕。”
玲珑全顾着自己的事情了,都险些忘记兰芝的心情。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确实,兰芝姐待我这么好,我却都没来得及和她说几句话。柳大哥放心吧,我一回客栈就找她去。”
“嗯。”柳川颔首,只希望兰芝心里能早些消除芥蒂,不要对他们有那么多的偏见。
玲珑回了客栈,立马飞奔上楼,敲击兰芝房门。
她原本以为兰芝不会见她,谁知道兰芝还是开了门。
玲珑被眼前这个一身黑衣、眉眼艳丽的女人吓了一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问:“你是……兰芝姐?”
兰芝其实不爱笑,之前明媚如春的模样都是伪装。
她点点头,请玲珑进门:“你回来了?昨晚去了哪里?”
兰芝一如既往关心玲珑,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玲珑喜笑颜开,道:“我和白老板散心去啦!我想明白了,今后的事儿今后再说,过好当下的日子吧。”
“你能这么想就好。”兰芝还怕她想不开,见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心下宽慰。
玲珑一听兰芝语气,就知道兰芝还是那个一直顾念她的大姐姐。她撒娇一般,道:“兰芝姐……你本名也是兰芝吗?”
兰芝若有所思地答:“我……此前在组织里没有名字,主子唤我十二。后来我在你进入曹家之前替换了兰芝,便有了兰芝这个名。”
兰芝的代号是十二,后来成了兰芝,才有了这样温婉可人的名字。从那日起,她也披上了温柔女子的皮囊,努力扮演着兰芝。
玲珑快要被绕晕了,可她不打算思考那么多事。
她只知道,眼前的女子是兰芝,不管她此前叫什么,她就是玲珑一直以来认识的兰芝姐。
“不说那些了,兰芝姐还没吃饭吧?我带你下楼吃点羊肉胡饼,我听人说,这家客栈的饼馕一绝,有人不留宿,特地来吃早膳的。”玲珑兴致勃勃地拉着兰芝下楼。
兰芝也不好推诿,反正她中了毒,受制于人,还要跟着白梦来行动,那么和玲珑处好关系也未尝不可。
下楼梯的时候,玲珑瞧见了柳川,她摇晃手臂,开心地朝他打招呼:“柳大哥,我们在这里!”
柳川原本抱剑靠墙,闭目养神。抬眸的一瞬间,恰巧瞥见冷若冰霜的兰芝也随着玲珑下楼来了。兰芝恢复了原本的面貌,她褪去了那些珠花罗钗,换上素净干练的黑色劲装,和从前的打扮截然不同。
原本以为女子穿玄色衣衫会太过阴沉,却没想到兰芝穿这一身也别有一番风情。
柳川想和她破冰,于是主动打招呼:“玲珑,兰芝姑娘,你们来了?主子已经买了早膳,就在最里头那间包厢等你们,我特地来领路的。”
柳川不算话多的人,这一回,他似乎在尽力表达友善,因此滔滔不绝说了一堆。
奈何兰芝压根不领情,路过柳川的身侧,冷冷哼了一声,淡漠地道:“借过,别拦路。”
柳川急忙避开身子,给兰芝让道。
玲珑瞧出这两人之间气氛诡谲,若有所思地问柳川:“柳大哥,挠你脸的那只……是不是黑猫啊?”
她意有所指,说的就是穿黑色窄袖长衫的兰芝。
柳川听出她话中戏谑之意,含糊其辞,不敢作答,急忙逃之夭夭。
玲珑轻笑出声,凑到兰芝面前,问:“兰芝姐很讨厌柳大哥吗?他不是坏人……”
还没等玲珑为柳川辩护完,兰芝便打断她的话,道:“我知道。”
“那你还不给他好脸色?”
想起柳川,兰芝就一阵烦闷。她想起柳川温柔相赠的发簪,想到他明知她身份诡异却还淡定与她交谈。
柳川什么都知道,偏偏兰芝被戏弄得团团转。
他一定是在看她的笑话!
兰芝咬牙切齿地说:“他是个骗子!”
“啊?他骗你什么了?”玲珑不明就里,想要追问缘由,兰芝却不肯说了。
第116章
昨夜,白梦来睡得并不踏实。他眼下淡淡一团烟青色,疲态毕露无遗。
柳川看着白梦来一副精疲力尽的模样,又见玲珑像是吸足了精气的明媚小妖,心下好奇这两人昨晚究竟干了什么,不过思来想去,见妹妹没有吃亏的地方,他喜闻乐见,也就不多追问细节了。
实际上,白梦来之所以疲乏,是因为他平日里生养精贵,从未在外露宿过夜。原以为底下垫着兔毛毯子,这一夜总不会多磋磨人,岂料地面的石头砂子表皮不光滑,一个个突起的棱角将他伤得体无完肤。
再者玲珑的睡眠也太好了些,压在他的胸口,那是一夜都没醒过。
白梦来得她亲近,欢喜都来不及又怎会将她推开?
于是乎,白梦来忧喜掺半地煎熬着,一直到阳光普照大地,玲珑施施然醒转。
白梦来叹气,真是贪图美色,从而自讨苦吃。
用完了早膳,几人终于想起来云来镇的正事,要去拜访一回赵家管事儿子赵寅。赵家在皇城极有名气,能当赵家的管事,自然家底也殷实。主子手里漏点奇珍异宝,私底下再挑拣些遗忘在库房角落的贵重物件,将其典当置换成银子,不说金山银山,让自家亲生儿子在小乡镇里过好日子还是没什么难处的。
这赵寅也争气,拿亲爹的银子在云来镇置办了一些产业,如今已经成了镇子上有名的乡绅了。
白梦来才开口提了一句,掌柜的便心领神会,知道他说的人在何处了:“赵寅老爷,就住喜贵巷,他的家宅大哟,半条巷子都被他那三进的院子霸占了!和他做邻里的人也是非富即贵。不瞒几位爷说,我开这间客栈这么些年头了,还买不下他那样阔的院子呢,想来他爹在皇城里给富商当管事,油水捞的足啊!”
客栈掌柜话里话外都是艳羡人有个多金的爹,如今都不想白手起家,想拼爹了。
玲珑听得语塞,只能宽慰两句:“人各有命,富贵在天。掌柜的如今家业顺心就已经强上不少人了。”
玲珑这般说了以后,掌柜又立马变脸,感慨:“这倒是!十天前,这赵家老爷的嫡长女失踪了!他人丁不兴旺,前头夫人成婚三年便撒手人寰,就留下这么一个嫡长女。谁知道,这女儿也不翼而飞了,想来是他没有子孙福,这富贵啊,在这一辈子就被用光啦!”
掌柜越说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随即说起他自己的儿子多么聪慧,夫人多么温柔贤惠,是寻常人想有都得不到的福气。
玲珑自己都没明白,掌柜是如何从伤怀感慨人生不公的姿态,变成炫耀妻儿的模样。
不过还没等掌柜的要拉着玲珑闲话家常,白梦来就先一步将人带走了。
因着要去赵家,几个人都骑马走街串巷的话,阵仗太大了,于是白梦来一声令下,让柳川将潜珠和小白龙都栓在马厩,不能带出来。
玲珑和小白龙依依惜别,恋恋不舍地上了马车,同白梦来坐在车厢内。而柳川负责御马,兰芝不愿坐车厢里见白梦来,她进退两难,退而求其次坐到了马车门帘外头,待在柳川左右。
柳川原以为兰芝对他不理不睬,总会躲着他几日,哪承想,她的本性并不别扭,怎么有利于自己怎么来。
从她的举动也可以看出,至少兰芝厌恶白梦来,比厌恶他更甚。
兰芝没那么讨厌他,这一认知让柳川松了一口气。
虽说是初春了,青山绿水除却霜雪,也有野桃花盛开,可这冬末撞上春始,总还有些寒意侵体。
柳川看了一眼坐在一侧轻轻搓手取暖的兰芝,心下微动。
趁着街上行人拥挤,马车不得过道的空当,柳川跳下马车,和车厢里的白梦来道:“主子,路太堵了,马车开不过去,我去前头瞧瞧。”
没等白梦来回答,他就把缰绳丢到了兰芝手里。
兰芝迫不得已接过这一根烫手山芋,嘟囔:“也不怕我执着缰绳策马狂奔,和你主子同归于尽?”
嘴上这样说,兰芝却还是稳稳当当御马,安抚马匹,好生在原位待着。
她又不傻,害死了白梦来,她没有解药,自己也得死。何况车厢里还有玲珑,那小丫头待她好,她也不能恩将仇报。
等白梦来真的给她解了毒再杀也不迟,反正新账旧账来日慢慢清算。
这样一想,兰芝心里头舒坦了。
她等了足足一刻钟,终于等到了探路回来的柳川。
柳川一手按住胸膛,领口里不知掩藏着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
待他灵巧跳上了车,这才拿开手,从从怀里拿出一个黄纸包,丢到兰芝手中:“拿着。”
“什么东西?”兰芝皱眉接过包裹,小心翼翼拆开。
眼见着热腾腾的白气冒出,里头大有乾坤。原来是小摊贩用炭火熏烤的、热乎乎的烤红薯!
兰芝掌心煨烫,十分惊讶。她结巴了一下,问:“给我这个做什么?”
柳川怕自己自作多情,分析错了兰芝的心事,犹豫再三,才小心翼翼开口:“方才见你搓手,怕你受寒,因此下马车给你买了烤红薯。要是你不冷,是我多此一举,你也多担待,不要生我的气……”
柳川十分憨直地赔礼道歉,这副模样,不知为何将兰芝逗笑了。
兰芝其实知道的,柳川这人性子和玲珑太像了,对待主子一腔赤忱之心,还愚忠。他不会违背白梦来的命令,可他待她的好或许也含有真心。
他没必要骗她,也不想伤害她。
或许是柳川知道,白梦来看在玲珑的面子上,也不会伤她性命,因此才放任白梦来行事。
他和玲珑一样,信赖白梦来。
唯有兰芝惧怕白梦来,因此对将自己交到恶人白梦来手里的柳川痛恨不已。
若她早知道这一次是有惊无险,或许兰芝当时也不会搞得这般狼狈。
罢了,为难柳川做什么?他也不过是白梦来跟前的一条狗。
兰芝无奈地道:“我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女子。”
柳川不知她说的是哪一桩,是想说她不会嫌弃他买红薯的一番好心,还是说此前他和白梦来串通一气骗她的事。
兰芝没有解释其他的东西,只举起红薯朝他扬扬手,笑道:“多谢你的烤红薯。”
言下之意就是,她领柳川的情,无论什么事,她都一笑了之,不再生气了。
“不用道谢,你喜欢就好。”柳川挠了挠头,看见女子明媚的笑颜,也忍不住笑了。
两人就这般因为一些温情小事而破冰,冰释前嫌。
第117章
车厢内,白梦来耳力极好,早将外头的动静听了个满耳。
外人对于他的惧怕,他全然不在意,只要玲珑不怕他就好。
白梦来温柔地看着一侧昏昏欲睡的小人儿,下意识抬手,将她鬓边的发丝掠到耳后拢着。
就在这时,玲珑轻轻咳嗽了一声。想来是昨日山脚下夜风凌冽,冷风灌喉,让她受了寒气。加之这几日,她和柳川都爱吃烧羊肉,上了火气,这才嗓子不适。
白梦来早有防备,他打开一侧用包巾裹住的小包袱,从里头拿出一个珊瑚白贝点缀的贺雪图纹攒盒。
他指尖微掀开红漆盖子,露出底下香味清新的莹洁如玉的白糕。他从中挑拣出一块,递到玲珑唇边,道:“这是我用绿豆粉、干薄荷、贝母粉等药材制成的玉露霜,有清肺化痰的功效,若是嗓子不适,吃两块,应当能止咳。”
玲珑颤巍巍咬了一口玉露霜,这粉糕易碎,轻轻一动唇齿便抿化开。白霜糕的口感清凉,入口即化,很合适女孩儿日常吃吃。
各色甜糕她吃过,可这种将药方子和甜糕合为一体的药膳霜糕,她是头一回吃。
玲珑没想到白梦来能细心至此地步,连润喉的糕点都能制到尽善尽美的地步。
她很领白梦来的情,甜甜一笑:“多谢白老板。”
“和我这般客气作甚?”白梦来噙笑,伸手拢了拢玲珑的白毛斗篷,道,“照顾自家人,不是我分内之事吗?”
玲珑听得耳热,抿唇偷偷笑了一下。她没想到白梦来已经口口声声将她当内人来看啦。
两人的温情时刻还没维持多久,赵府便到了。
白梦来下了马车,示意柳川上前去喊门房开门。
门房打量了一下白梦来,问:“你们是什么人?”
柳川按照白梦来的吩咐,道:“我家主子知晓你府上大小姐的行踪,还不快去将赵寅老爷请出来?”
大小姐不见了的这段时间,府上乱成一锅粥。赵寅的填房夫人哭得肝肠寸断,不知道的人还当大小姐是从她肚子里头出来的。
门房听到这消息,可不敢怠慢,急忙跑去找赵寅老爷,请他下个定论。
赵寅就这么一个女儿,说多宠爱倒称不上,只是前头妻子死得惨烈,他心生愧怍,因此一直待长女如待珍宝。
此时一听外头来了人,还有长女下落,心里留了个心眼,立马请人进府里来小坐。
这是白梦来和赵寅第一次打照面,说起话来格外礼遇。
赵寅看起来和白梦来年纪相当,一表人才。不过白梦来至今还未曾有婚配,而他都已有妻有女了。
赵寅客套地问:“这位公子说,有我家丽姐儿的下落,可是真的?”
白梦来面不红心不跳,直白地道:“假的,胡扯的。”
闻言,赵寅脸上热络的笑便僵住了。他语气不善,质问:“敢情是这位公子在拿我伤心事作乐?”
“赵老爷此言差矣。”白梦来脸上依旧挂着风轻云淡的笑容,“我没有你长女的下落,不过我可以帮你查她的下落。”
“帮忙查下落?”赵寅原本的恼怒之意,在听到这话的一瞬间熄火了。这些夜里,他总是梦到上吊自缢的前妻跑来他床榻边上嘤嘤哭泣,那舌头拉得老长,眉眼狰狞地瞪着他,责怪他把长女弄丢了。她要来索命,让赵寅和清露那个贱人不得好死,连同清露腹中的胎儿一同被怨恨。
即使赵寅不信鬼神之说,在长女失踪以后梦到这些总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特别是清露如今怀有身孕,肚子里很可能怀的是男孩,他怎么敢有一星半点的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