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长女,还是早些找回来比较好。
白梦来见他犹豫不决,继续给赵寅下猛药:“赵老爷若是不信,可去皇城中查一查白某的来历。我有间点心铺子开在皇城之中,平日里贩卖糕点,私底下却是拿钱替人摆平纠葛,顺道查一些陈年往事。前些日子刚破的‘皇城偶人鬼贩子拐卖孩童’一案,就有我的功劳在内。”
白梦来这话是真是假,赵寅也不在皇城内,无法去验证。
只是他这话说出来,倒像是专司找失踪孩童的行内人,似乎真有些门道在内。
赵寅想到云来镇的官府收钱不办事,一天天吊着他,趁此机会向他讹钱,说是给捕快差役的辛苦费,他就一阵恼火。
那些官差不会用心查人的下落,巴不得寻不到他的长女,这样还能坑骗来不少钱。
要是白梦来真有些本事,倒能解决他的燃眉之急。
虽说赵寅怀疑他是来坑蒙拐骗、混吃混喝的江湖骗子,可眼下也没其他法子,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赵寅犹豫了许久,还是说了句:“好吧,我信你一回。我给你十天时间,若是你寻到我的长女,我必然重重有赏。若是寻不到还讹我钱财……我也不是好欺的,还望这位白公子莫要辜负我信任。”
“这是自然。”若是往常,白梦来早就甩脸子不办事了。可今时不同往日,寻赵寅嫡长女不过是一个引子,他还有其他目的。
于是乎,白梦来掩唇一笑,道:“既然来了赵老爷府上,还请你带我去大小姐闺房瞧上一瞧,万一留有什么线索,也好助我寻人。以及,赵老爷还得将她失踪那几日的行踪,事无巨细均数告知白某。”
赵寅皱眉,道:“那几日我不在府上,只有夫人留守府中。具体的事,你还得问问她。”
赵寅话音刚落,雕花厅外便走进来一名身着景福长眠褙子与秋香色团花百迭裙的女子。她生得极为柔媚娇艳,肚子隆起,可以看出是身怀六甲的孕妇。
她才迈入门槛,赵寅心急火燎地道:“清露,你怎么来了?怀了身子还不好好歇着,四处乱走是作甚!”
赵寅原本肃然的眉目,在瞧见清露的一瞬间,尽数春风化作绵绵雨,柔情备至地上前去搀扶她。
那一位名为清露的女子面上一红,温声软语:“老爷别担心,我好着呢!诊脉的大夫也说我要多多出房门散一散步,这样临盆时才不遭罪。”
她说完,又羞怯地掩住唇瓣,看了白梦来等人一眼,问:“老爷,是有客人来了吗?”
赵寅这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给清露介绍:“这是白公子以及他的随从们,是帮我们找丽姐儿的。”
白梦来记得客栈掌柜说过,赵家嫡长女丽姐儿的生母三年前去世了,那么现下这位,定然是第二任赵家夫人,是填房了。
一个是怀有身孕的继室夫人,一个是失踪多日的前头夫人长女……有趣,实在有趣。
白梦来作势行礼,淡淡地道:“在下姓白,见过赵夫人。”
“白公子不必多礼,我家丽姐儿就万事拜托你了。”说起“丽姐儿”,清露瞬间红了眼眶。
她攀着赵寅的手臂,如泣如诉地道:“丽姐儿那般小的人儿,如今失踪十来天了,也不知在外过得好不好。若是有人劫走的她,大可往家中寄信,要钱财或地皮,能给的,我都会给,只要他将孩子全须全尾地还回来。”
不知清露这眼泪是真是假,总之她眼眶潮红,神色看起来极为唬人,好似真心疼爱这个白得来的孩子。
赵寅看见心上人红了眼眶,长叹一口气,道:“唉,丽姐儿平日里对你这般严苛,你竟然还挂念着这个孩子。清露,你真是善心啊。”
清露拿出帕子,掖了掖眼角的泪,道:“什么严苛不严苛的?小孩子家家怎么懂事?到底是老爷的骨肉,待她长大了便知晓我这个后娘的苦心了。”
说完,她又不好意思地看了白梦来一眼,道:“是我思女心切,倒让几位见笑了。”
场面话谁不会答?白梦来闻言也只浅浅一笑,道:“夫人是真心疼爱赵家大小姐,此情此景让人动容,又怎会心生笑话之意呢?”
即便疑心这个清露,白梦来明面上也会做得很好,不让人抓到把柄。
反倒是玲珑在一旁瞧得愁眉苦脸,摸不着门道。
真的有继母会疼爱前头夫人留下的孩子吗?除非是菩萨转世,不然肯定会有些为难的地方吧?
见玲珑愁眉不展,白梦来心道好笑。
趁着赵寅和清露说话的空当,白梦来侧头,同玲珑咬耳朵,小声道:“是不是很有趣?”
白梦来忽然寻她说话,那炙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廓上,惹得她耳珠痒痒的。玲珑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耳朵,也用情人间低语呢喃的语气,轻声道:“白老板是指什么?”
“喏……我们前脚刚来说赵家大小姐丽姐儿的事,这夫人后脚就来了。府上没她的耳报神,我是不信的。”
“你怀疑她吗?”
“你不怀疑吗?”
“我觉得她让丽姐儿失踪的可能性极大,毕竟她腹中也有孩子了,自然容不得其他的孩子在跟前膈应。”玲珑低声道,“不过,她也不蠢。要真是她下的手,估计不会留给我们什么寻人的线索。要是找不到丽姐儿,可怎么办?”
白梦来微微一笑:“谁说我一定要找丽姐儿了?”
“什么意思?”玲珑不明就里。
白梦来低语:“我来云来镇,不过是想通过赵寅,让他求他的管事爹爹帮我把易容的如意安插入皇城赵家罢了。即便找不到丽姐儿,我也有了话柄,可以寻人假扮劫匪用这个条件换孩子,逼他按照我的意愿行事。到时我的心愿达成,能不能寻到丽姐儿又与我何干呢?”
“白老板,你也太卑鄙了……”玲珑听得目瞪口呆,不过转念一想,白梦来本就不是什么明面上的好人,这些陋习,她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过多在意得了。
第118章
清露和赵寅还在你侬我侬地演绎苦情戏,玲珑本就不开情窍,此时按捺不住抬手打了个哈欠。
此举一出,赵寅顿时尴尬地松开了清露的手,对白梦来等人道:“一说起我爱女,这就停不下来了,实在是对不住。我午间还有生意要忙,就由清露带几位去长女的闺房查探一番,让她和你们说一说丽姐儿失踪那几日的行迹吧!既然是查探案子,几位不妨在府上住着,要了解情况也便利!”
白梦来微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道:“如此最好,只是麻烦到赵老爷了。”
赵寅还没那么小家子气,连连摆手道:“白公子真是客气了,不过是多几间客房,多几双碗筷的事,有什么好麻烦的?倒是劳累你寻我爱女了!”
赵寅嘴上喊丽姐儿是爱女,做生意倒是一点都不耽误。
他嘱咐好填房夫人清露如何待客,自己便挥一挥衣袖出府谈生意去了。
清露在赵寅走后,一瞬间收敛了脆弱不堪的娇柔女子姿态。她端庄地笑着,迎向白梦来等人,很有涵养地道:“几位跟我来,我带你们去看看丽姐儿的闺房。”
玲珑他们跟在清露身后,绕过九曲十八弯的回廊,绕过精雕细琢的假山景,最终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子。那个院落离待客的花厅很远,虽精致漂亮,却有种被孤立之感。也不知是当家主母刻意安排丽姐儿远离尘嚣,还是这继女自小性子清冷,不喜人烟喧闹。
玲珑开始揣摩那个小姑娘的性格与样貌,奈何她如今只知晓丽姐儿的名字,旁的一概不知。对她的印象也不够深切,脑海里只有一个小小的姑娘形象,脸上糊满白雾,让人看不真切。
玲珑开口,问清露:“府上的丽小姐几岁了?”
清露闻言,温声道:“丽姐儿今年六岁了。”
“啊,还很小呢。”
“是呀,她母亲去世的时候,她才三岁。”清露脸上浮现依恋之色,抬手比划了一下膝头,“小豆丁的模样,就到我这儿。”
许是和姑娘家说话,清露不那么拘谨。有来有回,还算聊得顺畅。
玲珑看不透清露,不知她是本性温柔,还是脸上柔和的情绪乃是造假。
不过,玲珑学乖了,已经不会轻易相信人了。
她不管清露是好是歹,她只问自个儿想知道的事儿:“那丽小姐失踪的几日有什么异常吗?”
清露思索了一会儿,尴尬地摇摇头,道:“其实我不太知晓她的事。她很讨厌我,此前还会被奴仆们劝着来给我请安,自我怀上身孕以后,她就再也不来了。”
清露抚了抚那光滑布料底下盖着的尖肚子,遗憾地道:“我原想着今后孩子能和丽姐儿好生相处,都是老爷的孩子,血脉相连,日积月累总会消除隔阂,谁知道丽姐儿就这么不见了……”
玲珑好奇地问:“丽小姐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不知这句话是否打中了清露的七寸,她脸上浮现出些许尴尬神色,道:“是自缢。”
“上吊自缢?!”玲珑被吓了一跳。
“嗯。”清露脸色不大好看,谈话的兴致也渐渐淡了。
“为何?”玲珑没有眼力见儿追根刨底。
若是往常,白梦来肯定要插话了,此时他却觉得有趣,想看玲珑能实心眼到何种地步,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着她一本正经刁难清露。
清露抿唇,犹豫许久,道:“姐姐……忍受不了我入府,因此自缢了。”
也就是说,清露和赵寅在前头夫人生前就好上了。若是夫人没死,那清露如今就得是个妾,而不是正头娘子,这一点真是耐人寻味。
“你很欣喜吧?”白梦来忽然问出了一句尖锐且不合时宜的话。
“什么?”清露惶恐不安地解释,“我没有。”
“是吗?”白梦来微微一笑,道,“若是前边的夫人没死,你入府该是妾位,而不是妻位了吧?虽说将妾扶正不受管制,可大户人家也要点脸面,应当也是不容易的……”
他这话太刁钻了,蛮横地往清露身上泼脏水。话里话外都是想要诬陷清露为达目的,一手促成丽姐儿生母的死。
清露被白梦来这一番堂而皇之的质问吓懵了,她都险些忘记呵斥来客。
她恍惚了一瞬,这才回过神来,道:“几位这样说,未免太刻薄,也有些咄咄逼人了。老爷请几位来,是查探丽姐儿去向的,而不是琢磨府上旧事,猜忌我这个当家主母的。”
清露话语里隐隐含有怒气,她方才一不留神就被白梦来那略带威压的言语压制了。明明她是主人,这些小喽啰才是客人吧!
白梦来轻轻笑开:“赵夫人莫要动怒,白某不过是想了解清楚情况,这般才好调查丽姐儿的下落。您身怀六甲,还陪着我等寒暄,实在是太过劳累了。不如这样吧,你指派个府上做事多年的管事,我同他问问想知晓的情况便是。”
清露和白梦来说话要打机锋,实在是累人。因此这个提议正合她意,左右都是她手下管束的人,不敢在前头乱说话。
清露连连点头,道:“这般最好,我也是有些乏了,就不陪几位了。”
她朝院子外的李管事招招手,道:“老李,你来招待这几位贵客,他们是帮着查丽姐儿下落的。”
清露话音刚落,那佝偻脊背的李管事便手脚利落地跑来了。看得出来,府上的下人都很听清露的话,主仆间相处也还算愉快。
清露喊了人来招待白梦来,转头便想走了。
在丫鬟搀扶她离去前,她似是不放心地回头,同白梦来解释了一句:“丽姐儿的生母性情刚烈,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你们也知晓,世间的男子大都喜新厌旧。花无百日红,哪可能只心悦一人?我本着为奴为婢也想服侍老爷,甘愿以妾位入府的,可是姐姐却……”
她叹了一口气,道:“我可怜丽姐儿,想着她母亲死了,我将她认到膝下,视为己出,权当补偿。可她不知听了哪个丫鬟的教唆,竟处处针对我。我实在害怕这样可怜可爱的孩子被教歪了,还特地换上了一批忠心的奴仆,好生照顾丽姐儿。我是真心喜欢她,不会做害她的事。”
白梦来像是听出了什么端倪,了然道:“你的意思是,你不但气死了她母亲,还将她母亲留给她的丫鬟婆子尽数换成了自己人?要白某说,夫人这事儿做的不厚道。丽小姐幼年丧母,正是凄苦无依的年纪,你还将她身边熟识的奴仆们都换走。她不恨你,心里不存有怨怼,那还能恨谁呢?”
清露怎么也没想到白梦来嘴皮子这般厉害,一下子又给她冠上了“恶毒继母”的头衔。
清露皱紧眉头,不愿和白梦来周旋。
她支吾了两句:“话也不能这么说……”
余下的解释,她再也说不出口了。
清露的小心思,但凡是个外人都能知晓,也就赵老爷糊涂,会被美人哄骗。
清露破罐子破摔,也不顾体面了,她行了礼,道:“唉,罢了,我累了先休息去了,不和几位多说了。老李,你来陪他们吧!”
清露像是败下阵来,急忙从白梦来敏锐的眼皮底子下溜走了。
第119章
李管事是操持后宅院的老人了,为人处世面面俱到。
他先是给玲珑他们见了礼,继而领他们去丽小姐的闺房。
女孩儿的寝房,一大群人进去搜罗线索不大好看,因此白梦来特地让柳川和兰芝到屋里瞧瞧,他和玲珑则留下询问李管事一些关于丽小姐的事。
白梦来不过是想打探消息,多了解了解丽姐儿的生平,以备不时之需,并不是真心想积累信息营救丽姐儿。
玲珑深知这一点,心情复杂地看了白梦来一眼。
白梦来置若罔闻,从怀中掏出一枚利市封红,塞到李管事手里,谦卑地道:“一点小心意,李管事不要嫌弃。”
李管事摸不清白梦来的门道,不过有好处拿,他总得收下。于是,李管事悄无声息地将封红塞到袖囊中,面上的笑也在钱财的贿赂之下,带出几分真挚的意味:“您是老爷的客人,能伺候您是奴才们的福气,这般客气作甚?”
白梦来也不拆穿他,一张俊脸笑面虎似的,成日里噙着笑:“李管事可是府里的老人,资历深,在您面前,我可不敢托大。”
他将李管事哄得心里十分熨帖,整个人都要飘飘然了。
李管事从未被人这样捧过,虽说手下的奴才丫鬟会卖他一点好处,可那些都是扯着主子的虎皮与大旗面才能得到的恩典。他们敬重的人是赵家老爷、夫人,和他无关。
现如今这个公子哥十分有眼力见儿,居然知晓他底细深浅,待他极为礼遇。总算不是此前那些鼻孔朝天、走起路来吆五喝六的商贾老爷了。
李管事想起从前赵老爷在花厅里待客,上门的商户老爷没点见识,把他当成一般的小厮使唤,偏偏赵老爷对此也毫无异议,任凭人作践府中管事。
想起来就窝一肚子火,再后来,府上来了客人,李管事就寻由头躲得远远的,以免被当成下等奴才受外人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