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玲珑的出现,点亮他原本灰暗无边的日子,给白梦来那孤寂无依的人世间,增添上寸许暖色日光。
玲珑就这么静悄悄地来,待白梦来发觉时,已然插翅难飞。
白梦来自诩算无遗策,可万般手段皆无用,竟折损在一个黄毛丫头身上,永世不得翻身。
她究竟哪点好?既蠢又笨。
白梦来说不上来,可他就是爱和玲珑待在一块儿。
他愿意为她收心,愿意为她谋划前程,愿意同她生死与共。
只要是玲珑,那么怎样,他都说“好”。
白梦来倚靠着门,轻笑一声。他恋恋不舍地目送小姑娘快步离开,好似想永远铭记下今时今日这一幕温情画面,余生留作回味。
第160章
玲珑拿衣袖兜着油纸包,左手五指紧实地攥着桃花刺绣镶边袖口,指节绷得发白,用力过大也不知晓,全是因为她满腹心事。
玲珑面上烧红,原本想着白梦来再戏弄她,她也反作弄回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她过不完的招数。可是一瞧见白梦来那宜喜宜嗔的俊朗模样,她的舌头就好似被人割了去,只知道脸红耳烫,再胆大的话都说不上来了。
可恶,白老板这般弱不禁风的模样,也不懂武功,她只需一只手就能撂倒他了,又怎会被他威慑住,听他摆布呢?
玲珑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白梦来很有勾魂摄魄的手段。定然是他使了什么阴招,才让玲珑这般无措,全没法子应对。
这样一想,玲珑失去的面子总算找补一些回来了。
她开心地踏入客栈大堂,寻到正在磕瓜子核桃仁的兰芝和柳川。
玲珑献宝似的伸出手去,把怀里的油纸包露给他们看:“喏,这个……”
她顿了顿,补充:“这是白老板特地让我给你们带的松黄赤豆糕,柳大哥,兰芝姐,快来尝尝。”
兰芝不相信白梦来有这般好心,警惕地问:“怎么?他在糕里下毒了?让你这么殷勤递过来。”
玲珑没想到白梦来在兰芝心里的形象这么坏,赶紧帮着扭转印象,解释:“没有!这烤糕也有柳大哥的份儿,白老板就算下毒,也不会害自己人吧?”
兰芝后知后觉点点头:“倒也是。”
兰芝放心拿糕,柳川则在一旁等她先吃,不和姑娘家争抢吃食。
就在柳川打算吃糕的时候,玲珑想起一事,道:“对了,柳大哥,你去一趟伙房,白老板找你有事。”
闻言,兰芝捻松黄赤豆糕的手顿住了,她语气不善地道:“我说呢,怎么让玲珑妹妹送糕来。敢情会支开柳川,就我一人吃糕中毒!”
兰芝对白梦来的偏见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除的,得徐徐图之。
玲珑当机立断拿糕咬了一口,道:“兰芝姐,实话和你说吧,这糕是我拿来分你们尝尝的,不是白老板吩咐的。”
“早这么说不就得了?害得我一阵担心。”兰芝仿佛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果断地把糕塞到口中咀嚼了。
“……”玲珑很忧愁金膳斋这大家庭的和睦关系。她得想个法子,让兰芝知晓,白梦来不是恶人,他也是有可爱一面的大好人。
而此时的大好人白梦来正在柳川密谈,得知兰芝吃糕,柳川没入嘴的时刻,懊悔没有趁机往吃食里下点泻药巴豆一类的物。
后来考虑到玲珑也可能吃松黄赤豆糕,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就此作罢吧。
“真是可惜。”白梦来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柳川不明就里,问:“主子在说什么可惜?”
“无事。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办事吧,切记,不要让兰芝和玲珑知晓。”
“是。”柳川领命退下。他虽不知道为何要瞒着兰芝和玲珑,可他听从主子吩咐,绝不会违背他的意思,也不会去猜忌白梦来的安排用意。
第161章
当晚,白梦来召集三人围炉话家常。
白梦来无意间说了一嘴:“相传南嘉镇每年初春都会办一次灯会,可放一夜花灯,也称之为‘放夜’。镇中男女老少皆会夜游观灯,届时苏家作为南嘉镇的大户,会来主持灯会。若是想打探苏家的消息,不若今晚咱们一同前去瞧瞧热闹。”
白梦来放话了,玲珑自然没有异议。
她连连点头,道:“对呀,咱们来南嘉镇都没有好好玩过,借此机会出门逛逛也是好的。”
兰芝见玲珑这样说了,也没旁的想法,欣然应允。
于是乎,一行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南嘉镇的灯会很热闹,车马塞路,灯明如昼。
街上人山人海,大家都不约而同往某条街巷赶路。
玲珑见状,随意拉过旁侧的一个路人,问:“这位小哥,你们是要去哪呀?”
小哥原本不耐烦极了,怕自个儿落单,可回头一瞧见玲珑小家碧玉的娇俏眉眼,瞬息之间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老实作答:“苏家的老夫人每年灯会都会在河边摆灯轮,十丈高呢,挂一万盏花灯,特别好看。咱们都是赶着去看点灯会的。”
“原来如此,那就多谢小哥了!”玲珑生性爱人间烟火气,对花啊诗啊不甚感兴趣,这些集市灯盏,她才能有几分热情。
小哥见美人笑了,顿时飘飘欲仙。许是玲珑太好亲近,他升起了不该有的想法,竟大胆询问:“要是姑娘也想去瞧灯会,不如咱们结个伴?”
他话音刚落,白梦来已然先一步挡在玲珑面前。
白梦来上下打量眼前的小哥,莞尔:“有夫之妇都敢招惹,没眼力见儿的人,不若把招子挖出来得了。”
小哥没想到玲珑已然嫁做人妇,他尴尬地连连道歉,像一尾鱼似的惶然逃窜,消失于人海茫茫中。
玲珑恼怒地瞪了白梦来一眼,道:“白老板嘴上没把门,如今连‘有夫之妇’这词儿也用上了吗?”
白梦来拿扇抵唇一笑,道:“不过是用来搪塞人的手段,莫要当真。何况,你除了我,还想嫁谁呢?”
“你……”玲珑总不能说她还肖想着旁的男子吧?那不是看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骑驴找马吗?
她自认不是这样的人,却又不好反驳白梦来的话。
玲珑不甘心就这样被白梦来拿捏,反呛一句:“那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呢?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若是真有比白老板还好的男子……我也未尝不会动心呀!”
岂料,一贯喜面人的白梦来听得这句话,眉眼便阴郁了起来。
疏忽间,他握住了玲珑的手腕,将她揽到怀中。
四面都是往来的人,大家忙着看灯会,与他们擦肩而过,没有人注意到这对情人间的剑拔弩张。
玲珑从未见过冷面的白梦来,她对上白梦来冷峻的眉眼,一时间心里有些毛毛的。
她感到口干舌燥,说情讨饶似地呢喃:“白老板?”
白梦来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明知道她是反唇相讥的一句戏语,可心中的怒火却不由自主升腾起来,烧得他五脏六腑剧烈疼痛。
白梦来微微松了玲珑的手腕,冷冷地问:“你的意思是……若有好的,你便会弃我而去吗?”
“我……”玲珑话都放出来了,若是此时认怂,岂不是很没面子吗?
她咬了咬唇,梗着脖子不反驳这话。
白梦来原本熄灭的怒气顷刻间又满溢出来,他凑近了玲珑,在她耳畔低语:“既是如此,我真该将你囚在屋子里,不让你见外人,免得你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闻言,玲珑呼吸一窒。她不知为何,被凶恶的白梦来逗笑了,道:“好吧,我输了。我是骗你的,我要真想找旁人,一早就跟小弟跑了,哪里还会遇上白老板呢?”
这话还算悦耳,白梦来心气也就消了许多。
他放开玲珑的手,冷哼一声,玩笑似的道:“算你识相。若是敢背叛我,我先打断情夫的腿,再将你关屋里头,不许你见人。”
“你只打情夫,不打我呀?”
白梦来看了玲珑一眼,好半晌,细声细气地道:“我舍不得。”
他话音刚落,玲珑的胸腔便兑了糖浆似的,满满涨涨,甜得令人发慌。敢情白梦来最为偏爱她,即便她放错都不忍心苛责吗?
既如此,她又怎舍得让他闹个没脸呢?
她总要一心一意待白梦来,教他今后不遭人埋汰,挺直腰板做人的。
第162章
南嘉镇靠海,镇里四通八达的河道严格来说,其实是海水。
在某座建满了石灯笼的桥上,架起一座高大的灯轮,两侧不少身姿婀娜的侍女鱼贯而出,一盏皆一盏地往灯轮上挂花灯。
一时间,灯轮被妆点得煌煌一片,锦绣交辉。风一动,万千星火摇曳,好似身在天宫。
这是苏家人出钱置办的灯轮,自然要以苏家为主场。
最后一盏花灯,灯罩上描了个金箔上色的‘苏’字,由一名和苏家老夫人贴面贴耳交谈的侍女,缓缓奉于灯轮之上。
这是最后的点灯仪式,要以绮罗衣近火光,还是极为冒险之事,所以一定不是苏家主子亲手所为。可点这盏灯的侍女能和苏家老夫人交头接耳谈话,想必身份也不低,该是老夫人最倚重的心腹侍女,总之等闲的下人定然讨不得这样的好处。
玲珑心里有了个定论,她下意识看了白梦来一眼,见对方好似能知她心事,赞同地朝她颔首。
看戏便是了。
玲珑继续盯着灯轮看去。
那名明眸善睐的侍女提灯走向灯轮,她攀爬竹架子,小心翼翼地将苏家灯挂了上去。
至此,灯轮建成。众人祈求来年万事顺心,一阵欢欣雀跃。
就在侍女爬下竹架的途中,不知是竹架脆弱还是怎样,一根踏脚的竹竿子瞬息间断裂成两截,侍女惊呼一声,随之往下直勾勾坠落。
惨了,要闹出人命了!
众人屏住呼吸,不敢开腔吱声,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柳川忽然飞身踏水面而动,他上前,拦腰抱住那名侍女,将她救了下来。
男子衣袂飘飘,从生死关头将侍女救回,谁能不心动?
侍女看痴了,目不转睛地盯着柳川。
明明足尖沾地,她却迟迟不肯从柳川的怀中起身,只一遍又一遍用眼睛临摹柳川的眉眼。
这不就是她一心想遇见的盖世英雄吗?
柳川忧心地问:“姑娘你还好吧?”
“我、我没事。”侍女慌忙作答。
就在这时,苏家老夫人赶来,焦心地问:“金珠,你没事吧?”
金珠急忙给苏家老夫人行礼,道:“让老夫人受惊了,奴婢没事!多亏这位公子挺身相救,否则金珠再没服侍老夫人的命数了!”
苏家老夫人自然是喜欢看这种“英雄救美”的戏码,她忙笑着道:“多亏公子出手相救,老身这婢女自小跟在身边长大,真是可人疼的孩子。公子受累了,一道儿上锦绣楼里喝杯热茶歇歇脚吧?”
苏家老夫人怎会不知金珠哀求的眼神?她自然是对这位公子哥儿上了心的。
这样耿介善心的男子,武艺还高强,若是招入苏家做个护卫也是极为不错的。苏家老夫人年纪大了,也有成人之美的想法,自然是纵着底下宠爱的小丫鬟行事了。
柳川想着白梦来的吩咐,也没有推辞之言,他点点头,一声不吭地跟着苏家的人走了。
此时,不远处的兰芝抬手撞了撞玲珑,道:“你有没有看到暗器?”
玲珑点头:“嗯,方才有人在人群之中射出一枚暗器,击碎了竹架子,致使那名侍女跌落。”
兰芝咬牙切齿地道:“我不仅看到了暗器,还看到了暗处行凶的人。”
“啊?”
“是你柳大哥。”
“……”闻言,玲珑的眉头紧紧蹙在了一起,“柳大哥做这事儿是为何?”
兰芝冷笑:“那你得问问白老板了。”
第163章
柳川跟着苏家的人来到锦绣楼里,主子们待在二楼露天台上观灯,奴才下人们无需近身伺候的话,便待在旁侧的茶水间里头静候。
金珠今儿逢凶化吉的事是吉兆,既保住了灯轮,又没有闹出血光之灾,处理得很是妥帖。
为了安抚她,各房主子都观苏家老夫人眉眼,纷纷送了一件安神礼过来,还另辟一间厢房供她喝茶吃点心压压惊。
金珠自然是把柳川迎进厢房里闲侃,为了不让人疑心他们关系暧昧,金珠还特地大敞开房门,免得浊口臭舌污蔑她与恩公私相授受。
即便金珠有这份心思,也不会贸贸然摆出来,还得循序渐进。
下人们本就嫉妒金珠,还当这一回她开了女儿情窍,会做出什么丑事,能拿捏住她的把柄。谁知这女子有几分手段,房门敞开以示清白,想听壁脚的人见状也不敢靠近,反倒什么话柄都没听着,还显得金珠坦荡。
苏老夫人瞧着不问世事,可她才是苏家掌权人,经历了一辈子风雨,又有什么阴谋阳谋能躲过她的眼睛呢?
只瞧上一眼便知金珠算盘,心中暗道:“金珠这丫头倒是有几分小聪明,总算没白抬举她。”
苏老夫人放心极了,携府上郎君、小娘子继续赏灯会了。
金珠见苏老夫人动作,便知她放下了心。金珠的心里头不免松了一口气,她既要装得一派天真明媚,又要事事谨言慎行,不犯忌讳。瞧着好似她真性情也能夺得老夫人宠爱,实则这份天真无邪也是她精雕细琢出来的皮囊,只为了在高门大院里安生活下去。
她瞧着年轻,可这颗心早千疮百孔,老态龙钟了。
金珠也想有个人能依靠,只是她心气儿高,都没瞧上的郎君。
现如今遇到了柳川,这个救过她性命的男子。
金珠的眼神立马就温柔了,她看着烛光下,剑眉星目的男子,心生起一团柔情。
金珠亲自给柳川沏了茶汤,微微躬身,低于柳川,奉于他的手中。
金珠巧笑嫣然,唤道:“恩公,吃茶。”
柳川见她温良恭敬的模样,吓了一跳。他没有和女子独处过,此时坐立难安,可想起主子的吩咐,又耐着性子捧过茶碗,小心喝茶。
“烫。”他一个不慎,嘴角被热腾腾的茶水烫到,微微蹙起眉头。
见他狼狈笨拙的模样,金珠还以为柳川是紧张,看来他对她也并非无意,金珠顿时轻笑出声。
她嗔怪道:“恩公怎心急火燎的,慢些喝呀!”
金珠知晓今夜的独处时光来之不易,她须得把握机会。于是,她大着胆子探出指尖,细腻软滑的指腹覆上柳川的手背,娇媚地道:“若是烫伤了可怎么好?恩公张嘴,给金珠瞧瞧。”
她要帮他看伤,还要凑得这般近。
柳川不适极了,他眉头越蹙越深。实在是忍不住,只得扣住金珠手腕,阻止她的亲昵行径:“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