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珠看着自个儿手腕上那一只有力的男人手掌,顿时俏脸飞霞,满面红晕。
她平素八面玲珑,还鲜少有木讷到接不上话的时刻。
此时,金珠支吾了一阵,娇滴滴地唤:“恩……恩公?”
柳川不答,只直勾勾盯着她。
柳川多直率呀,喜欢一个人竟可以这般明目张胆打量。
金珠心里既羞又急,她小声提示:“奴家的婚事……不可私下定夺,须得面见老夫人,请她恩准。不过,若是恩公对奴家有意,想必老夫人不会阻拦……”
这是在劝柳川莫要猴急,反倒惹得主家不快,弄巧成拙。
柳川闻言,知道这一回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只得无奈道:“今日在下来此处,是想寻苏家的一位姑娘。”
金珠心间一跳,她不知柳川这话是何意。他是婉拒,声称自个儿心有所属,还是在用情话撩拨她呢?
金珠不动声色地问:“恩公想寻什么人?”
柳川从怀里拿出清露夫人的小像,摆到金珠面前,道:“五六年前,我在南嘉镇受过这位小娘子的帮助。但是我乞银葬父,是她差奴仆给了我五两银子,让我安葬父亲的。如今我习武归来,赚了一些钱财,想要当面向她道谢……”
柳川一顿,想起白梦来的吩咐,他生硬地演绎出对清露夫人的爱慕。
柳川挠了挠头,僵硬地道:“我见她举止,知晓她是苏家身份尊贵的小娘子,恐怕瞧不上我这样的武夫。不过我家中受过她的恩情,若是能在她身边当差,死也无憾了。”
柳川明知画像上的人是苏家不可多说的禁忌人物,是那被人故意抹杀的苏四小娘子,可他还是故意在金珠跟前提起。
白梦来说,柳川救过金珠的命,被救之人定然会对他有意。届时,只需柳川提起苏四小娘子这个人,被救的女子自然会愤愤不平说落他人。
没有人能够接受他在意中人的心里位居第二,即便是使下作手段也要对方满心满眼全是自己。
果不其然,金珠见那画像便脸色一变。
她咬住下唇,压低了声音,道:“恩公可别对这样蛇蝎心肠的女子上心了!你是不知道……”
金珠仿佛想起了什么吩咐,急忙熄了声,不再作答。
柳川皱眉,道:“姑娘,我见你也是心地善良的人,怎可污蔑我的救命恩人?她分明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容不得你胡言乱语,泼她脏水。”
金珠的一颗心被伤得彻底,她怎么都没想到,柳川会站在这样的妖女身边。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柳川的目光逐渐变冷,忍不住开腔:“恩公,苏四小娘子心思太歹毒了。为了获得曾妄图杀害老夫人,她竟给老夫人下药,让老夫人患上难以治愈的咳疾,每回老夫人犯病,她便凑到老夫人膝前,用帕子为她擦汗。有她服侍,老夫人便能止咳。”
金珠想起苏四小娘子那妖冶的眉眼,心里头一阵发寒,手脚都要止不住打摆子。
苏四小娘子分明长得美若天仙,那纤细柔软的五指捻住梨花香帕,为祖母擦拭热汗。不辞辛苦给长者侍疾的画面分明温馨感人,可后来想起来,为何还会忍不住毛骨悚然呢?
金珠咽下一口唾液,接着道:“你知晓是为何吗?只因她将止咳的解药全藏于香帕之中,每每用帕子贴在老夫人的脸上,便会让她嗅入解药,这般一来,老夫人还当是晚辈心意感动上苍,因此身体得以好转。谁知晓,全是那女子的阴谋……她就想借此独得老夫人宠爱,成为苏家最为受宠的小主子。”
柳川愕然:“竟有此事?那……苏家四娘子如今去哪儿了?”
金珠见心上人相信自己,心气儿顺了不少。
她恢复往常的俏丽模样,讲话语气和风细雨,道:“这样的奸计被人识破奸计后,自然是逃离了苏家。主子们吩咐过,不许再提苏家四小姐,这样狼心狗肺的女子,绝不是苏家的血脉!时至今日,苏家的主子还在寻她,想让她以死谢罪呢!”
金珠记得她偶然一次途经苏家老夫人的院子,恰巧听到苏家大夫人和老夫人的谈话。
苏老夫人骂大夫人糊涂,竟将这样恶毒的女子迎回府中。
大夫人被婆母教训,大气都不敢出,只得点头哈腰赔罪。想必心里头恨死了那个扮作苏四小娘子的晓露。
苏老夫人头一次面上动怒,冷冷道:“府上何时短缺过庶子庶女?没见你对旁人这般上心,偏偏迎了此女回府上!你做过什么腌臜事,别以为我不知晓!我也是从媳妇熬成婆母的,你的小算盘,我门儿清。如今出了这事,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饶过你,可你也得给我一个交代!与其让那女子在外冒充我苏家血脉,堕苏家名声,倒不如赶尽杀绝,让其消失于世上。”
这是给大夫人将功补过的机会了。
苏家大夫人急忙跪下,连声应允:“娘放心,儿媳定然会给您一个交代。这样的女子,儿媳不会容她有一口气儿喘着!”
金珠知晓这是府上辛秘,大气都不敢出。
此后,她也嘱咐身边的人,不必再妄议苏四小娘子的事,以免触怒了主子,惹来杀身之祸。
柳川懂了前因后果,若有所思地道:“难怪那日我问起苏家下人,没一个敢说苏四小娘子下落的。”
金珠轻轻哼了一声,道:“恩公,此等春宵,咱们还是不提她了,平白惹了晦气。就提一提……咱们的事儿吧?”
金珠正要挨上来,却被猛然起身的柳川躲过了。
柳川道:“在锦绣楼待了许久,还受了姑娘的招待,实在是荣幸之至。在下该回主子身边复命了,有缘再见。”
柳川像是想到了什么,还是心软斩断了金珠的情愫,以免她情根深种。
柳川道:“其实,我不喜欢柔弱的女子。你不是我好的那一口,往后姑娘不必将我挂心。”
“嗳?”还没等金珠问话,柳川已然踏窗离开了。
望着男人来去匆匆的背影,金珠一阵恍惚。今夜之事,好似一个绮丽的梦,教她再难醒转了。
不过,她发现,她好像连恩公的名字都还不知晓,此生是否无缘相见了?
①丽姐儿改为赵家大娘子
第164章
深夜,柳川将金珠那里套话来的见闻统统说给白梦来听。
白梦来坐在太师椅上,慵懒地翻着茶盖子。他垂眉敛目思忖一会儿,噙笑,自言自语:“怪道隐姓埋名,原是被揪出底细,小命便会不保。清露夫人,你这般惜命,我又怎会不送你一份好礼呢?”
他见柳川单膝跪在下首处,曼声道:“这事儿办得漂亮,你下去吧。”
“是。”柳川完美完成了主子的任务,功成身退。
哪知,柳川刚出白梦来厢房门,便听得“噌”的一声巨响。白浪剑花一闪而过,一把利刃钉在了他脸颊左侧的红漆房柱之内。
柳川的颊侧被凌冽刀锋擦破了皮,几点殷红的鲜血顺着伤口渗透出来。
兰芝踏着回廊飞身而来,她一个高踢腿,以迅雷不及掩耳踢下匕首,扣于五指赏玩。
兰芝冷冷问:“为何不躲开?”
柳川微笑:“我知道是你。”
知道是她,知道她不会伤他性命,所以即便遇袭也不躲吗?
蠢货东西!
兰芝心生无名火,她冷哼一声。
随后,她不知想起了什么,阴阳怪气地道:“要是那丫鬟长得丑一些,你是不是就不会执行这么久的任务了?是不是出手相救的时候,也不会搂人腰身?”
兰芝这火气来势汹汹,也有些莫名其妙,教人摸不清楚头脑。
柳川没反应过来,小声问:“兰芝,你在生气吗?”
“我没有!”兰芝当机立断反驳,“你也配让我生气?”
“……”柳川管她神态,知晓她确实是在生气,只是嘴皮子硬,不愿意承认罢了。
他回想好久,才明白过来,兰芝是在说金珠姑娘的事。
于是,他道:“哦!你是说金珠姑娘吗?是白老板吩咐我接近她套话的……”
柳川解释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兰芝截断了。
兰芝冷言冷语:“主子让你娶她,你也娶吗?”
“啊?”柳川想了一会儿,说,“主子不会下达那样的命令。”
“假如他会呢?假如你这回交谈没有笼络到金珠的心,要你再深入与她建立联系呢?要是白老板想你亲她,同她欢好,以求达到目的呢?那你是会照做,还是不会?!”
兰芝好似发泄一般吼着柳川。
一瞬之间,她想起从前的事。
她被秘药折磨得痛不欲生,想要自行了断。
而主子踩住了她拿匕首的稚嫩小手。
主子的皂靴碾动她的手背,明明是恶劣行径,嘴上却说得极其温存:“可怜你这张漂亮脸蛋,真要赴死吗?与其死,倒不如用尽一切手段……摆布那个人不对吗?”
兰芝不过是一时冲动,她是想活的。
只是太痛苦了,实在太痛苦了。
只要她能活下去,那她做什么都愿意……
兰芝已经把自我抛弃了,她不再是个“人”。
为了达成主人的任务,她在那个恶心的男人面前褪下了长衫。
她露出细嫩的肩膀,媚眼如丝,勾引着对方。她好似一只漂亮的毒蜘蛛,将人缓慢地卷入自己的蛛网里,再逐渐吞噬。
那个是真我,哪个是假我?
面具太多,兰芝已然分辨不清楚了。
兰芝成了傀儡,她不再有感情。
如果能回到过去,她想……在她丧失自我之前,她应该赴死的。
这样一来,至少能干净地奔向极乐世界,而不是拖着这一具肮脏的身体,苟延残喘。
她们应该有自己的判断,不对吗?
不应该什么都听从主子的吩咐……
兰芝从痛苦的梦魇里惊醒,她目视柳川,等他后文。
柳川犹豫半晌,说:“你也是跟过主子的,你应该知道我们不能叛变,如果你主子要你杀我,你会毫不犹豫下手的。”
兰芝咬住下唇,久久不能言语。
她五指蜷曲,紧握成拳。
兰芝似乎要爆发了似的,吼出一句:“我不会!”
“什么?”柳川以为自己听错了。
兰芝说完,却不再开口了。
她向前一步,抬手给了柳川一巴掌,道:“我果然还是很讨厌你。”
柳川被她这一巴掌打懵了,他捂住脸,眼见着兰芝消失在走廊尽头。
这一次,兰芝没有回头。
这一幕,被前来寻找白梦来的玲珑看在眼里。
哥哥姐姐们吵架了,最难熬的实则是她。
玲珑知道这一切都是白梦来的安排,她不高兴了,于是去找始作俑者白老板问个清楚。
玲珑头一回夜里不请自来白梦来寝房,此举让白老板又起了戏弄人的坏心思。
可看着玲珑冷漠的眉眼,白梦来又有点拿捏不准该不该逗人了。
白梦来问:“怎么了?”
玲珑单刀直入,问:“白老板,你有那么多法子,为何非得用柳大哥色诱这招?”
原是为了这事儿呀!
白梦来只笑不语。他一旦笑得跟一只奸诈的老狐狸一样,那必然没有好事。
玲珑似乎猜到了什么,语气不善地道:“你不会有别的目的吧?”
白梦来顾左右而言其他,故意道:“玲珑,你想吃橙酿蟹吗?就是将香橙截顶,剜去瓤肉,再填实蟹肉,淋几滴香醋与虾酱,放小瓮里蒸熟的那种。”
被白梦来这样一打断,玲珑也要被带偏了。
她听得神往,问:“可是……如今都开春了,还有香橙卖吗?”
“你想吃就有。”只要有钱,如何买不到吃食呢?
“等一下!”玲珑后知后觉回过神了,她语气危险,阴森森地道,“白老板不会是想岔开话题吧?”
“我哪有……”白梦来半点不心虚。
“那你先回答我,你这样设计柳大哥,害得兰芝姐和他吵架,是否有其他的目的?”
白梦来被玲珑审视的目光瞧得亏心,他目光躲闪,极其小声地说了句:“谁让兰芝满腹坏水,成天想着给你送别家铺子的点心。”
玲珑这才想起,此前好似有那么一次,兰芝给她送香喷喷的点心。她正惬意吃着呢,白梦来一看便黑了脸。难不成,他那时就恨上兰芝,想方设法要报复回去?
冤家呀!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玲珑怎么都没想到白梦来是这样睚眦必报的主儿。
玲珑扶额:“所以你是故意算计兰芝姐的?”
白梦来依旧语笑嫣然:“我可没这么说。”
“白老板?”玲珑步步紧逼,不愿同他嬉皮笑脸。
白梦来收敛了笑意,下意识后退一步,道:“不说了,我还得小憩一会儿,若你还想粘缠我的话,不妨来我榻上,咱们春宵漫长,可秉烛夜谈。”
闻言,玲珑面上烧红,呸了白梦来一声:“那还是免了。”
随后,她放白梦来一马,径直离去了。
第165章
玲珑知道兰芝的个性,恐怕这一回误会闹大了。
她想当个说客,于是找客栈堂倌要了一份橙齑青鱼脍以及一壶烧酒。
她把吃食端给柳川,道:“柳大哥,你帮我转交给兰芝姐。”
柳川脸上的巴掌印还未褪去,他见状不动声色蹙起眉头,犹豫:“你兰芝姐可能不会见我……”
玲珑斜了自家大哥一眼,硬把手里头的红漆木托盘塞到他怀里,道:“做男人,脸皮不厚怎么行?我当年也生过小弟们的气,但是他们一日日不厌其烦蹲我屋脊上喊我喝酒。头几回,我还会拿暗器将他们打下来,后来叫的多了,我心里头的气也就渐渐消了,又和好如初。”
玲珑想起从前的快乐时光,心里一片暖融融。
只是小弟们有的在任务里丧生,有的被派到了很远的地方执行任务,此后再无缘相见了。
那时,她不明白小弟们每回见她执行任务,神情欲言又止的用意。
如今想来,该是不愿让她送死吧。
玲珑恍惚间回忆起,某个年节,她和小弟们喝酒谈心。
小弟们一个个说自己加入组织的原因。一个小时候闹过饥荒,主子承诺会给他富足的日子;另一个是少时和家人走丢,想见自个儿娘亲,主子许诺会动用手上势力为他找亲人……轮到玲珑了。
玲珑想了很久,说她别无所求,只是主子救了她的命,因此她会主子卖命,顺道找到前朝皇室后裔,为爹娘报仇雪恨。
如今想来,其实他们效忠于主子,都是有“把柄”在他手里。这些愿望成了束缚他们的绳索,牵一发而动全身,迫使他们不得不成为主子手里的傀儡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