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这个道理。”心腹丫鬟见李心蝶听进去了,此时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言。她是李心蝶落魄时候就跟在身侧的丫鬟,打小一起长大,最是忠心不二。
她乖巧,李心蝶也愿意用她。提携这个心腹丫鬟,恰好能给其他跟着李心蝶的人做一个表率,大家也会对她忠心耿耿,这般一来,她身边的人就更加用心做事,只求能混上心腹丫鬟那样的待遇,成为主子倚重的奴才。
当然,除了这些人,也有起二心的丫鬟。有个叫二丫的三等丫鬟,怎样献殷勤都得不到主子关注,如今能跟李心蝶来梁家,还是她花了十两银子,让大丫鬟特地给她安插一个抬箱笼的差事,将她硬生生带来的。
二丫原本想着服侍李心蝶,总有出头之日。后来她渐渐明白了,即使她再怎样努力,李心蝶也不过是在她们面前吊着一根胡萝卜,鞭挞她们朝前走,实际上不会给任何好处。也是,有对比才能突显出占利,没有她们这些悲惨丫鬟作衬托,又如何能显现出心腹丫鬟得来的好处呢?
二丫不甘心啊,她起了歪念头。这一刻,恰好被焦姨娘发现了。
焦姨娘用过两年要给梁三爷送两个通房丫鬟的事儿诱惑二丫,让二丫知道,若是和梁家的主子同房了,日后抬成姨娘指日可待。谁想过奴婢的生活,谁不想成为主子?
这样一想,二丫的心思可就活泛开了。
她得了焦姨娘的夸赞,想着讨好了梁三爷的生母,日后可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于是殷勤地为她通风报信,俨然和焦姨娘成了同一根绳上的蚱蜢。
当然,她是没想过,赠通房丫鬟这种事,只有当家主母李心蝶有这般能耐。焦姨娘算个老几,能越过梁家夫人,给梁家主子指派同房的人?
二丫蠢,被焦姨娘卖了,还帮着她数钱呢!
她是不知道这些,一次次在李心蝶那处打听来事情,回头又告诉了焦姨娘。
话头绕回李心蝶这边,她打算讨好梁二爷这个继子,两人今后一个宅院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于是特地纡尊降贵跑了一趟伙房,恰巧撞上正在指挥厨娘生火的梁二爷。
厨娘以为李心蝶是来兴师问罪了,当即便跪在了地上,抖若筛糠。
哪知,李心蝶只是微微一笑,问:“这么大个儿个瓮,是在煮什么呢?”
梁二爷见李心蝶声势浩大地赶来,嗤笑一声,并不搭理她。
见人不理会,李心蝶命一侧的丫鬟送上糕点,递给梁二爷:“这位是二少爷吧?这是我从娘家带来的玲珑切糕,特特送来给你尝一尝。是用花生、核桃、葡萄干这些瓜果制成的糖糕,平时拿来打发打发时间,再好不过。”
还没等丫鬟把攒盒递到梁二爷面前,就被他伸手打翻了。精巧漂亮的糕点四散一地,看得一侧的奴仆们心疼不已。
梁二爷冷哼一声,道:“别和我假惺惺的!谁不知道你怀着什么样的小心思呢?敢在我娘面前作威作福,现在在我面前还用这种小把戏讨好。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好哄骗?在我头上拉屎,我还得被你一颗甜枣给哄去了?我告诉你,我爹就是觉得你好看、年轻、这才娶了你,就你这身份,给爷提鞋都不配,少在府中摆着正房太太的架子。”
他就是个混不吝,甭管李心蝶是他新娘亲还是怎样。
左右不过是挨他爹一顿打,一顿骂,梁二爷全不带怕的。
李心蝶怎么都没想到,梁二爷不按照常理出牌,那巴掌直勾勾往她脸上赏,还不给她还口的机会。
他也不忌讳下人,就在这些奴仆面前给她没脸。
好啊,真真是好得很!
李心蝶的指甲嵌入了掌心,恨得牙痒痒。
她被一个继子压制了,今后还如何管教下人呢?
于是,李心蝶冷哼一声,道:“我可算是二少爷名义上的母亲,你就这般顶撞母亲吗?!心里还有没有孝道,有没有把老爷放在眼里?!”
她故意把梁老爷抬出来,企图压制梁二爷。
哪知,梁二爷最腻烦女人胡搅蛮缠的样子,此时瞪了她一眼,道:“你还有脸和我提孝道?!生我的可是我亲娘,你敢在我亲娘面前对她的牌位大呼小叫,你还想我对你尽孝?!尽孝,行啊,你一头撞死在这里,我给你守孝三年怎样?!这比亲娘还要亲了吧?”
“你!”李心蝶哪里是这个泼猴的对手,此时气得怒火攻心。
她捂住胸口,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有下人来报,说梁老爷回府了。
李心蝶不欲与梁二爷胡搅蛮缠,趁此机会,离开了伙房,决定和梁老爷诉诉苦去。
她现在是新人,新人的眼泪还是比旧人管用的。她这个当后娘的出不了手,让梁老爷出手,总没事吧?
于是乎,李心蝶回了院中,扑到梁老爷的怀中就是一阵梨花带雨的哭泣:“老爷,都说后娘难为,妾身被二少爷这般厌弃,还出言不逊,这可让妾身怎么掌管后宅呀!”
梁老爷娶妻就是为了她能将后宅管理得井井有条,没想到李心蝶连个继子都拿捏不住,心里恨铁不成钢,面上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他还以为李心蝶会有什么厉害手段,没想到也是哭哭啼啼来寻他帮忙。这样的话,和那些只会红袖添香的娇弱妾室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见李心蝶能把李心雨拉下马,一直都是游刃有余的算计模样,还当李心蝶有什么手段,能将这些人都拉拢好呢!原来也不过如此啊。
是的,梁老爷不是个蠢货,他什么都明白。正是因为明白,才娶了李心蝶。聪明的女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蠢女人。
如今看来,他好像娶错了。
实际上,李心蝶并不是没有手段。她只是以为梁老爷爱重的是她似水柔情的模样,毕竟新婚燕尔,总要装娇弱的,哪知这一招对梁老爷不管用,还正好触到了他的雷池。
梁老爷安抚娇妻,说他定然会为她出气,当即便抽来藤条,当众打了梁二爷。然而梁老爷好歹是心疼儿子的,打梁二爷也不过是拉到祠堂来,还喊人守着,不让人瞧到这一幕。
李心蝶是大庭广众被梁二爷羞辱,梁老爷揍儿子却是掩人耳目,这一出对比,也算是给了李心蝶一个耳光,将她活生生打醒了。
她再怎样年轻漂亮,也不过是梁老爷的一个玩意儿罢了。她的荣耀都是靠男人给的,而这个男人会因她年老色衰离开,就和他抛弃焦姨娘的时刻一样。
不行,她必须有个孩子傍身。李心蝶年轻,她还能养大自己的孩子。到时候,有孩子护着的母亲,就能和这些继子一较高下。即使没了梁老爷的庇护,她也不会输得太惨。
当初李心蝶还嘲讽李心雨不懂调养身体生个孩子呢,原来是当局者迷,她入局了,她也一样,没什么区别。
一定要……不择手段怀上梁老爷的孩子!
另一边,梁二爷挨了一顿打,知道李心蝶就是个搅家精,,心里对她更是恨了。
有这个女人在的一天,这个家就会永无宁日,他可不能让她的气焰更加嚣张!
这一出戏闹得人尽皆知,从二丫那处传到焦姨娘耳朵里的时候,把她喜得合不拢嘴。
她这一日吃饭做事都有劲儿了,不过这还没完。焦姨娘还买通了梁老爷平日看护身子的大夫,从他口中得知了一件事。
焦姨娘自从生下梁三爷以后,再无身孕,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她竟然再没怀过孩子。此前有一次,她给梁老爷安排院中曼妙丫鬟的时候,从那丫鬟房中搜出了能让男子大补的药物,丫鬟本意是想得到梁老爷的宠爱,没准能被抬个姨娘啥的,特地将药都下到梁老爷的茶水中。岂料那药虽说让男子雄风大振,可是药三分毒,也会让男子丧失生育能力。
焦姨娘被这丫鬟害苦了,又不敢声张,就将她卖到了人牙子那处,悄悄处置了。
想起这一茬,焦姨娘还惊魂未定。她找来梁老爷惯用的大夫,从大夫口中得知,焦姨娘的身子骨没问题,可梁老爷肾精不足,实难有育。
这话说了,焦姨娘也就明白了。
焦姨娘身边的嬷嬷拍手称快,悄声道:“姨娘,这不是好事吗?老爷肾精亏损,也就是说,夫人再也不可能有子傍身了。”
焦姨娘却头疼地揉揉额头,道:“未必。”
“这……这是怎么说呢?”
“你觉得老爷会承认自己不能生养吗?若是他真不能生养,而夫人又怀有生孕,他会不认吗?”
“这……”
那大抵是不会不认的,非但不会不认,梁老爷还会笑逐颜开,毕竟他是老来得子,这就说明他老当益壮,身子骨强。哪个男人没有自尊心呢?自然是会认下,且还对这个幺儿宠爱有加的。
焦姨娘咬牙切齿地道:“怕就怕在……那女人一不做二不休,为了巩固女主子的地位,在外头借种!”
嬷嬷大惊失色地道:“这……这不会吧?”
“哼!谁知道呢?”焦姨娘心下了然,此时吩咐大夫,道:“你回去,给我想法子把老爷的事传到夫人那处去。”
大夫应了一声,离开了焦姨娘的院子。
嬷嬷不解地问:“这样的秘密,姨娘为何还要告诉夫人呢?”
焦姨娘眼中精光一闪,道:“若是这女人知道自己生子无望,她必然会绝望。绝望的时刻,人是可能见着浮木就爬,当作救命稻草的。”
嬷嬷似懂非懂,却也不想再多问了。
焦姨娘连夜写了一封信,里面装了两张银票,让人交到梁二爷那处去。
梁二爷见自己屋内有一封匿名信,拆开一看,还有两张银票,嘟囔了一声,钱可不烫手,还是看了信。
信里说了,他爹没有生育能力,在梁三爷出声后,这都过去十几年了,后宅就没其他下蛋的鸡,可见是内耗亏损,再不能生了。而焦姨娘身体又没什么问题,因此这锅确实是他爹的。信里还说,若是不相信这种辛秘的事,大可找他爹亲近的大夫一问。大夫可没敢和他爹说不能生育的事,只说了个含含糊糊的结论,告诉他爹,子嗣较为艰难,并非完全不能生。
不难猜测,这是焦姨娘给他写的信。梁二爷和这女人可没什么好说的,然而他转念一想,或许是家中来了李心蝶,焦姨娘被压一头,就是落地的凤凰,所以低声下气来寻他帮忙了。
梁二爷颇为得意,嘟囔:“早说了,爷是这家里的主子,你就是个奴婢。有什么资格和爷斗呢?还不是要求到爷的头上来?哼!”
说归说,梁二爷也诧异焦姨娘为何告诉他这件事。
就在梁二爷疑惑的时刻,没过个把月,正院就传来了好消息,说:“老爷,大喜事!夫人有喜了!”
这才进门几个月啊,就有身孕了?梁二爷和焦姨娘都惊诧不已。
梁二爷想起那封信的事,笃定这孕事太过蹊跷!焦姨娘十来年都没孩子,他爹也不是什么守身如玉的好男人,在外也有拈花惹草,可从未听过有什么私生子。
这李心蝶又不是送子观音,怎么可能一进门就有孕呢?!
这孩子,十有八九不是他爹的,乃是个野种!
可恶,这女人!她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还真是作恶多端呐!
梁二爷在屋中急得团团转,他总不能和他爹说,这孩子不是梁老爷的吧?
不是他爹的,难道还是他的啊?
梁二爷头都大了。
他咬了咬牙,眼里闪过一抹厉色:“这女人,是乱家之根本,她的孩子,不能留!不对,不但不能留,她今后也不能再有孕。”
斩草要除根,否则春风吹又生。
就此,他的想法,和焦姨娘的坏主意不谋而合。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焦姨娘在房中描花喝茶,便可坐享其成。
梁二爷,可真是一枚好棋子啊!
焦姨娘悄声笑了。
第67章
再后来的事,焦姨娘就不太清楚了。
从二丫那里,她只听到了一些消息,说李心蝶这一胎没有保住。见了红,流产了。
其中有没有梁二爷的手笔,焦姨娘不知道,不过从二丫那处,焦姨娘得知,李心蝶把给她诊脉的大夫藏得严严实实,谁都不晓得是哪个大夫给她看病。
二丫还曾听到李心蝶从喉咙里发出犹如野兽一般沉闷嘶哑的声音,她恨极了,咬牙切齿地说:“我一定要将这个继子碎尸万段!”
府中和她结仇的还能是哪个继子?自然是梁二爷了。
再后来,李心蝶亏空了身子,一年多都没有怀上身孕。
焦姨娘想,她或许不是怀不上,而是不能怀。对外说有孩子,那肚子又不能凭空变大,也没什么办法。看来梁二爷心倒是狠的,不止是让她流产,还给她吃下了虎狼之药,让她一辈子不能有子傍身。
不过若真如此,那肯定有人问,为何梁二爷做了这等歹毒的事情,李心蝶却没有找梁老爷诉苦?首先梁二爷不是个蠢货,定然不会落下太多马脚,就算被李心蝶查到,他是始作俑者,李心蝶也拿他没办法。再者,李心蝶无法生育的事情,对外说了,能对她有什么好处吗?除了被梁老爷知晓她没了用处,反遭厌弃以外,她还能得了什么好吗?况且物以稀为贵,府中的大爷能操持家业,二爷镇守老宅,三爷考取功名,三个儿子都算是各司其职,又不缺儿子,梁老爷着什么急呢?保不准还会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甚至赶走李心蝶,重新寻一门好亲。
这种赔本买卖,李心蝶就是再蠢也不至于做吧。
她不但不能说,还要将此事打碎牙齿和血吞,咽下肚里。除了她以外,不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至于梁二爷,他相当于毁了李心蝶一辈子,将她筹谋的富贵路尽数摧毁了。人被逼上了绝路,自然是要反击的。凭李心蝶日常为人处世,恐怕会有狠招!她可不是坐以待毙的女人,而是带刺的蛇蝎美人。
这样一看,这两人的死仇算是结下了。
好呀,真是好呢!
焦姨娘头一次畅快地吃了饭。她就等着梁二爷和李心蝶狗咬狗一嘴毛,两人斗去吧!
隔了一年,梁大爷回府操持庶务了。
焦姨娘最怵这个在家中很有话语权的大少爷,也不敢再作妖,她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不闻窗外事。
又过了一年,李心蝶死于一场火事之中。
焦姨娘的宿敌没了,她又成了府中最得宠的女主子。可这一次,她怎么都安不下心来。
按理说,李心蝶死了是好事,可她怎么觉得处处透着蹊跷呢?
焦姨娘难得开始吃斋念佛,也不再管后宅争斗。
就这般,日子一天天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直到几年后的某天,她的天,梁老爷死了。梁老爷是马车出了事故,半道上坠崖而亡。
家里没了主事的大人,自然就要小辈顶上了,梁大爷顺理成章成了梁家本家的家主,也就是在这一刻,焦姨娘发现,他露出了獠牙,朝她张牙舞爪袭来。
梁大爷私底下找过焦姨娘一次,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焦姨娘心生惧意:“大爷找我,可是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