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闻言也不怵,得意洋洋地道:“你放心吧,我省得。这种货色,咱家也不是第一次收了,该打就打,该教规矩教规矩,定让她服服帖帖的。到时候,咱家这边还能让她自愿签下卖身契,到那时,不就一切都妥当了吗?”
谢林安不解地问:“要是自愿签卖身契,还需要质人在税契上加盖公印,缴纳契税。要是她在质人面前说漏了嘴,怎么办?”
老鸨悄声道:“这……你就不必担心了!那官府的质人呐,可是咱家的远房亲戚,眷顾咱家的生意呢!只要我把这小蹄子的嘴整严实了,到时候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咱们盖印的,这样一来,可不就妥当了?来历也不清白了!”
“好啊,真是好得很呐!”夏知秋听完了这些话,拍了拍手掌,很快便有捕快冲进院子,将此处围得团团转。
老鸨被差役拿住了,此时还拎不清情况。
等到她那所谓的质人亲戚被镇上的县令推搡到她跟前,她这才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
夏知秋对着这个镇子上的周县令拱手,道:“周大人,实在是对不住。本官竟然插手了你管辖的镇里的案子,越俎代庖操办了这样一桩事。”
小翠上前来给夏知秋披上官袍,原本明艳的美人妆立马消散了许多艳气,带些官家的威严出来。原本见夏知秋女儿妆,若是不认识她的,还真会以为她是个女子。如今她披上官服,威风堂堂,倒让人马上回过神来,知晓她不过是偏阴柔气儿的男子了。
闻言,周县令惭愧不已:“是本官识人不清,竟没料到自个儿麾下的质人居然是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和牙保蛇鼠一窝,办起拐卖人口的勾当!夏大人放心,本官必然按照律法严惩此人,也会尽心尽力将那些略卖去的良人寻到,放他们返家。”
这样你来我往半天,夏知秋也就回吉祥镇了。
周县令不是个蠢人,虽说他不知道自己任命的质人居然是这样的恶人,此乃一大罪过。可他一定会将功补过,利用这一次机会,尽心尽力将这个案子连根挖出。到时候,若是能就此解救无数被拐卖的良人,被百姓歌颂,还能给政绩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到时候圣上欣慰,没准就将人升一升职位,从县令的官位上调走了。
也就是说,夏知秋这一回,是帮着人立功,干了许多吃力不讨好的事。
回府后,夏知秋酸溜溜地道:“周大人要是个聪明的,这案子上报给圣上,他就高升了呀!”
谢林安冷哼一声:“怎么?你还想着吉祥镇也出一出这种案子,好助你升官?行啊,你先任命个质人,再派人拿钱贿赂他,最终你跳出来假装揭发此事,不也能将人缉拿入狱吗?”
“那还是算了。我觉得吉祥镇这般平静,还挺好的,也恰巧说明本官治理有方嘛!”
“呵,还真能往自个儿脸上贴金。”谢林安嗤笑一声。
几日后,老大爷接到了自个儿那苦命的闺女,父女俩抱头痛哭,时隔五年,总算是再次相见了。
父女俩双双登门县衙,给夏知秋磕头。
夏知秋也眼眶湿润,胸腔里满涨,有股豪情壮志难以纾解。
这样才好嘛,国泰民安,团团圆圆。她为民办事,总要办好事的。
小翠也很欢喜,一面夸赞她的夏哥哥,一面给老大爷他们送上一篮子鸡蛋,让人带回去补补身子。若是女儿今后没事做,开春时分,赵金石还能给她安排个苹果园摘苹果的活计,谋求些钱财。
此前那名险些被郑大人雇凶杀害的农户,也是让赵金石帮着安排到果园里帮忙,赚些闲钱的。
说起这一茬子,之前被谢林安绑住的黑衣人,此刻已经连同夏知秋的折子,一同送往京都了,到时候自有专门处理犯人的官员会将此人押入大牢待审。
夏知秋办完了一桩案子,心情爽利极了。
谢林安不是那等扫兴的人,夜里提议众人一同吃顿烤肉。
今晚的烤肉平平无奇,谢林安没整什么花样,只是拿了铁架子,把嫩牛肉切成方方正正的块儿,撒上细盐、孜然、花椒等佐料,再逐一摆上铁架烤。
牛肉鲜嫩欲滴,被明艳的火舌舔舐,逐渐冒出油脂,传来噼里啪啦的熏烤声,诱人唇齿生津。
夏知秋没等牛肉烤熟就夹起一块,蘸了蘸小碟子里的酱汁与蛋液,放入口中咀嚼。牛肉最合适熏烤,寡淡的红肉搭配上重口的佐料,让口感变得更有层次感,很合适下饭。
几人闹哄哄吃肉喝酒,还配了一碗大米饭。
虽说烤肉没什么厨艺可言,可有时能这样普普通通吃上一顿肉,实在是人间最为满足之事。
夏知秋吃得心满意足,喟叹出声。她想起白日谢先生说他给她验身之说,这才替她挡下了一场无妄之灾。夏知秋原谅他的冒犯,轻描淡写提起这事儿:“今日幸好谢先生急中生智,替我挡了一灾。不然若是小厮近身,那可就大事不妙。”
她不怕小厮验身验出男儿身,让旁听的周大人知晓,怕就怕在他验出女儿身,那就是要掉乌纱帽的事了。
谢林安瞥了她一眼,道:“不必言谢,不过是顺口一说。”
“谢先生顺口一说,便能这般熟练,想出这招,可见谢先生是个很有经验的人啊。”夏知秋本意是夸赞,但是这句话的意思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很有经验?你是想说……哪种经验?”谢林安脸都黑了。
夏知秋后知后觉,补充:“我的意思是,谢先生很有救场的经验,心思机敏,时刻救本官于水火中。”
“哼!”听得这话,谢林安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也就不同她计较了。
第69章
夏知秋在府上休息了两日,继续折腾起“白尾大人杀人案”了。
如今已经查到继母李心蝶生前和梁二爷有过节,屡次遣散院中的下人,私会梁二爷。而在一次私会中,李心蝶死于火事,火灾现场没有梁二爷的踪迹,却有梁大爷和粱大夫人。从焦姨娘口中得知,梁大爷护短,李心蝶的死很可能有梁大爷的手笔。
那天……梁大爷究竟遇到了什么?他为何会不按照常理出牌,用如此拙劣的、容易被人察觉的手段,纵容李心蝶死于火灾之中?仿佛一个巧合一般,并不是精心构造的谋杀案件。
谢林安帮着赵金石整理文书,夏知秋在旁边一边嗑瓜子一边分析:“谢先生,你说这里头有没有哪处古怪?”
“嗯?”谢林安刚把一摞文书放回纸篓里,闻言,侧头倾听,“你指哪些?”
夏知秋接着说:“你记得柳姨娘的话吗?她说梁二爷和他大哥确实有过节,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兄弟不睦。可是你又在梁二爷的房中发现,他珍藏了大哥送的玉。也就是说,这两件事是有出入的,也是矛盾的。假如柳姨娘所说的事情属实,那梁二爷应该恨梁大爷,又为何会收藏他大哥送的生辰礼呢?如果他和大哥关系变好了,那么为何柳姨娘却不知道呢?也就是说,梁二爷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事对梁大爷改观了,他意识到梁大爷也是看重他这个弟弟的,于是开始敬重起大哥。”
谢林安难得赞许地看她一眼,道:“你说得合情合理,应该是这样。经你一提醒,我倒是想起另一件事。假设真如焦姨娘所说,继母的死与梁大爷有关,那这就是杀母的罪过,天理难容,而杀人,是要偿命的。那天,李心蝶遣散院中的下人,为的就是和梁二爷会面,结果火事发生时,梁二爷不见踪迹,在院子里的却是梁大爷和粱大夫人。我猜,应该是梁二爷做了什么事,而梁大爷实在没办法,才用这种破绽百出的伎俩为他弟弟善后吧。随后为了堵住粱大夫人的口,这才受她胁迫,和她成亲,给了她想要的身份与地位。”
谢林安这样说,事情就串起来了,也有些眉目了。
夏知秋皱眉,道:“不过这一切都是你的臆想,没半点证据,如何能证明这事儿是真的呢?”
谢林安微微一笑,道:“证据啊,也是有的。你把梁二爷传唤到衙门里,我有法子让他开口说话。”
夏知秋不知道谢林安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还是按照这个男人的吩咐去做事了。
衙门里,差役鱼贯而入,听赵金石的差遣,跟着他唱报其他案子的罪状。
谢林安用茶具不疾不徐地给自己沏了一大壶茶,还斟了两杯,递到夏知秋面前:“尝一尝。”
夏知秋见那茶壶肚子里满满的茶水,忍不住嘟囔:“谢先生,你泡这么多,喝得完吗?”
“怎么喝不完?”谢林安微勾起嘴角,胸有成竹地道,“今晚……可是要和梁二爷聊到深夜呢。”
夏知秋不知道他在玩什么把戏,等梁二爷进衙门的时候,她就按照谢林安的吩咐,让其他差役退下,大门紧闭,窗棂四合。
梁二爷原本嬉皮笑脸地凑热闹,一瞧这阵仗,顿时也笑不出来了。
他难得被谢林安凌冽的气势压制,声音稍稍弱了下来,给夏知秋毕恭毕敬行了礼:“两位大人寻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谢林安从袖中摸了一个荷包和一根火折子出来,抛到梁二爷跟前,道:“这荷包上绣着你大哥的名字,是十二年前,你继母李心蝶的贴身丫鬟在纵火的院子里寻到的。她亲眼所见,当时那个院子里就你大哥和大嫂在,因此纵火之人除了你大哥,就没其他人了。我们还从她和焦姨娘的口中得知,李心蝶和你有过节,每次她寻你进院子,都会遣散奴仆,不让人瞧见。你和她在院子里,究竟在干什么?你大哥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院子里,还替你干了这等丧尽天良的事?”
闻言,梁二爷的冷汗淋漓,他腿一软,顿时跪下了:“焦姨娘……不是疯了吗?她怎么会说出这些事……”
“她乃是装疯卖傻,还将这份口供给画了押的。”谢林安冷哼一声,道,“你大哥曾在她面前承认过自己纵火一事,由此威胁焦姨娘装疯卖傻,以除后患。这样一看,你这大哥也没多好,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条人命呢!”
提及大哥,梁二爷再也忍不住了,他双目猩红,满腔怒火,反驳:“不许你这样说我大哥!我大哥没错,都……都是我的错!”
夏知秋心急火燎地问:“纵火之人是你大哥,你又何错之有呢?”
梁二爷沉默了一瞬,他咬了咬牙,道:“是我将李心蝶推搡到地上,我见她昏厥过去,以为是摔死了。我惊慌之下,逃出院子,恰巧和大哥撞上了……再后来,院中起了火,我知道,是大哥怕我的事情暴露,因此为我毁尸灭迹。大哥都是因为我……手上才沾了鲜血的。大哥没错,错的是我!”
夏知秋想起关于这桩纵火案的案卷,忍不住道:“你可知,李心蝶并不是摔死的,而是被活活烧死的?她口中有灰,说明死前是活的,并且在火海里苦苦挣扎过。你们兄弟二人真是好狠的心,居然活生生将一个人害死了!”
想起前尘往事,梁二爷也苦不堪言,他原本想藏着掖着,不暴露这些事。他的大哥一生坦荡,怎会是杀人凶犯呢?
他不能让大哥背上这个罪名,绝对不能。
谢林安喝完一杯茶,风轻云淡地道:“连人都能烧死的火海,又怎会有荷包与火折子留下呢?我不过是借这两物诈一诈你,是你做贼心虚,自个儿愿意说出来的。”
“你……卑鄙!”梁二爷忍不住出声骂道。
然而谢林安并不恼,反倒是浅浅一笑:“哦?你是头一天知晓我卑鄙吗?”
“……嗯。”夏知秋和梁二爷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夏知秋无奈叹气,劝说梁二爷将此事明明白白道出来:“如今争辩一个死人有罪也没什么意义,你若是真的爱你大哥,你就该把这些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出来。你要知道,你每拖延一刻钟,就是让杀害你大哥的真凶逍遥法外一刻钟。你是真想为你大哥报仇,还是假的?若是真的,你不该瞒本官,不该一错再错!你看,你大哥为了你,连杀人都敢。他情愿是自己手上沾上鲜血,也要庇护你,让你后半辈子高枕无忧。这样的兄长,你愿意让他死得不明不白吗?”
“我……”梁二爷心如刀绞,他有一瞬间迷茫。他只是想保护大哥,只是不想他做过的这些事让人知晓,只是不想大哥背负上“杀母”的罪名遭人唾弃,他真的做错了吗?
谢林安嗤笑一声,道:“如若你真的没有杀害你大哥,你就尽快洗脱自己的嫌疑,这样我们也好排除你杀人的可能性,把矛头指向你大嫂。你记得吗?此前,你大嫂说你亲口让你大哥去寻什么东西,这可能就是梁大爷触动机关惨遭杀害的原因。若是你能合理解释这一点,你就是清白之身,也能回梁家了。你是梁家嫡出二爷,你若是回去,就是正儿八经的梁家家主。梁家偌大的家业,都是你大哥一手操办下来的家产,你舍得将其拱手让人吗?那些叔侄远亲可是对你家的家产虎视眈眈呢,他们巴不得你一蹶不振,巴不得将你驱逐出家门。你大哥泉下有知,会不会痛心呢?”
“是啊!”夏知秋跟着感慨,“虽说你大哥并非什么大善人,可就凭他情愿自个儿背负罪孽,也要护你周全这一点,他对你倒是掏心掏肺的好,没话说的。”
梁二爷叹了一口气,他想起十七岁那一年,他从李心蝶的院子里跑出来,恰巧和梁大爷相撞。他最恨这个大哥,自小就没偏袒过他。如今他杀害了继母的事暴露,梁大爷一定会用更加鄙夷的眼神看向他吧?他就是一只上蹿下跳的臭虫老鼠,大哥对他一直都是恨铁不成钢的。
思及至此,梁二爷连招呼都没打,行色匆匆地跑了。
他很混乱,他要去静一静,即使官府来拿人,他也认。
哪知还没过一刻钟,李心蝶的院子里忽然亮起了火光,火势汹涌,怎样都扑不灭。
是他的大哥发现他很怪异,所以去院子里一探究竟了吗?
为了斩草除根,他的大哥还烧了李心蝶的院子。
梁二爷感到震撼,又有一丝难言的柔情。
他的大哥,是害怕他害死李心蝶的事东窗事发,所以才来帮他一把的?
原来,他也一直被大哥庇护着呀!
真好。梁二爷鼻腔微微发酸,眼眶湿润。。
第70章
李心蝶这一生命苦,可她不信命,再苦也熬过来了。
她费尽心思爬上高位,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切她想得到的东西,半路却杀出了个程咬金梁二爷,将她的高楼毁了。
她的梦,她的高楼,瞬息之间倾塌,化为灰烬,灰飞烟灭。
李心蝶的心里,堆积了满满的恨意。
她只是想安稳度过这一生,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李心蝶永远记得,当初在李家的某个花灯节。
李心雨被父母亲牵着,手里还提着一只玲珑小巧的白兔花灯。她似乎瞧见了李心蝶,带着最为受宠的女儿家的不屑与挑衅,冷冷望着李心蝶。
那时的李心雨有多么骄傲,多么夺目,又获得了多少的安全感,以至于李心蝶连看她一眼都不敢。
李心蝶好羡慕李心雨,她也想获得所有人的偏爱,所以她选择利用鬼神之说,笼络了老夫人,开始了自己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