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父子可不是省油的灯,倘若当真指派刺客,也必定会做到滴水不漏,又岂会让人审出是冀州所为。
兰逾白当即抱拳,道:“是微臣愚钝了,皇上圣明!”
尉迟胥单手朝后,摩挲着右手拇指的玉扳指,眼底一片深沉似海。
“今日有刺客混入戏班子的消息,可曾泄露出去?”
帝王如此一问,兰逾白额头溢出一层薄汗,以为帝王怀疑他:“皇上!微臣敢以性命保证,此事绝没有泄露出去半个字!”
尉迟胥不断回味着沈若汐的心里话。
既是没有泄露出消息,那只小狐狸又是如何知晓的?
***
尉迟胥回到御书房,汪直当即亲自端来野菊浸泡过的清水,给他净手。
尉迟胥甚是喜洁,他身边亲近之人皆知。
不久之前在御花园经历了一场杀戮,且又去了一趟地牢,帝王身上染上了不洁之气,自是要好生净手。
“宣宁嫔过来。”尉迟胥一边擦拭手掌,一边下令。
汪直知道,皇上又有事要询问宁嫔。
“是,皇上。”
宁知音过来时,尉迟胥已经在批阅奏折,他笔下银狼毫笔,起笔凝重,结笔轻疾,毫不带泥带水。
“皇上,召见嫔妾是有何事?”宁知音福身行礼。
尉迟胥没有抬眸,笔下没有停歇的同时,开腔问道:“后宫那些女子从御花园回去后,各有什么反应?”
后宫统共才十来人,宁知音一直在密切关注,很容易调查清楚,她素来心细,自然早已经盯着她们了。
遂如实禀报:“回皇上,姜玥陪同太后去了长寿宫。此刻也没离开。阮容华一惯清冷,不怎么喜欢凑热闹,回了珠翠阁后,也没有出来。倒是凝美人与秦嫔凑到一块去了。白婕妤和陆修容受惊过度,去了后宫佛堂。其余几人,也没多大动静。”
几乎没什么有用的消息。
不过,也在尉迟胥的意料之内。
他抬眸看了一眼宁知音:“从明日起,你试着靠近沈若汐,最好是能获取她的信任,无论她与你说了什么,事无巨细禀报朕。”
宁知音愣了一下:“是,皇上。”
***
未央宫。
正当槐月,百花盛放,处处姹紫嫣红。
“沈若汐”是顶着宠妃身份入宫的,这座未央宫更是先帝最宠爱的沈贵妃所住,也就是“沈若汐”的亲姑姑的宫殿。
足可见,未央宫有多奢靡气派。宫殿四面出廊,汉白玉铺地,飞檐斗拱,修葺了黄琉璃瓦建造而成的二层小阁,是后宫独一份的奢华。
沈若汐得知自己今晚要侍寝后,就连午膳也顿时不香了。
她一怒之下,猛看了一册香/艳话本,恶补了风月知识,以确保在关键时候,决不能输给渣帝。即便上辈子没有经验,可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呀。
黄昏未至,沈若汐就被宫奴侍奉着,仔仔细细的沐浴了一番,此刻,她墨发及腰,正趴在美人靠上,纤柔的身子一晃一晃的,似是生无可恋。
尉迟胥迈入未央宫的一瞬,入眼便是这副画面。
不过,到底是帝王,一眼看出了沈若汐这般行径的目的。
她在晾发……
尉迟胥步子虚顿,深邃的眸子映着昏黄的橘色暖光,满目打量与审视。
汪直担心沈美人与帝王又会闹上,故意发出了一些声响。
沈若汐听见了,却故意装作没听见,继续保持着鸵鸟姿态,心里暗暗嘀咕。
【来了来了,狗子来了。】
【狗子不想为了白月光守身如玉?】
【算了,歇了灯都一样,我就全当今晚是白/嫖。】
尉迟胥:“……!”
年轻帝王再怎么深沉老练,也遮掩不住那股锋芒毕露。
“呵呵……”
帝王纯粹是被气笑的。
骂他是狗?
还要白/嫖他?
沈若汐,不愧是沈家之女!
沈若汐已经听见了动静,可这个骗子惯会乔模乔样。尉迟胥此前将沈若汐排除在了细作的嫌疑人之外,但眼下看来,此女也甚是可疑!
尉迟胥款步走了过来。
飞燕与白鹭一心盼着自家小姐,可以早日抱得美男归,毕竟,小姐从小就爱慕皇上啊。
“咳咳……娘娘,皇上来了。”飞燕提醒。
沈若汐这才不紧不慢抬首,大抵悬挂在美人靠上许久的缘故,她白皙面颊浮上一层淡淡红晕,琉璃色美眸涣散,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
从前,尉迟胥觉得此女甚是痴傻。
当下,自是完全不信。
尉迟胥薄唇挂着浅笑,伸出手,指尖圈了一小撮美人发丝,放在指尖绕了几圈,眼神睥睨:“朕的沈美人,你倒是雅致。”
沈若汐真想翻白眼。
她已经把自己弄成这副“颓唐”模样了,这渣帝哪只眼睛,看见了“雅”?
几只彩蝶纷飞,大抵是闻到了沈若汐发丝上的花香,在她头顶逗留片刻,却又不敢靠近。
【天还没黑,狗子是不是来得太早了?】
【罢了,我也走肾不走心吧,狗子长得人模狗样,我又不吃亏。】
【对,就这么给自己洗脑!】
沈若汐很快就说服了她自己。她这人有点神经不正常,旁人以为的艰难人生,对她而言却并不难。上辈子,同剧组的人都以为她精神状态不太好。
此刻,尉迟胥卷着美人发丝的动作一滞,他忽然笑了笑,其实,他的眉目之间还尚存着几丝少年人的气韵。
他亲眼看着沈若汐演戏,半点不怒,反而觉得十分有意思。
尉迟胥将沈若汐从美人靠上提了下来,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发心,戏谑一笑:“沈家儿郎皆是七尺半的铮铮汉子,你为何这么矮?”
沈若汐:“……”
请不要人生攻击!
【我可比白月光高多了!狗子真没眼力。】
尉迟胥薄唇轻轻一扯。
他算是听明白了,所谓的白月光,大抵是指姜玥。
至于沈若汐为何一口一声“狗子”称呼他,他就不得而知了。
尉迟胥的目光愈发深沉,眼底神色不明:“若汐,今日在御花园,你倒是聪明,知道自己先躲起来,朕见你反应如此迅速,还以为你早就知道有刺客。”
沈若汐憨笑:“怎么会呢?我只是担心会给皇上拖后腿。”
【我当然什么都知道!我还知道你戴了几顶绿/帽子!狗子这么精明,难道不知道后宫有细作?那些细作可都是心有所属的女子。】
尉迟胥的一只大掌,摁在了沈若汐头顶,掌心几乎罩住了她的头心,掌下稍稍用力,若是再使几分内力,当场就能弄死这个骗子。
她竟知道后宫有细作?!
那么,具体是哪几个人,她也知晓?
尉迟胥自是不可能直接问出口。不动声色,循序渐诱,道:“若汐,你入宫一年了,可还住得习惯?后宫嫔妃……这几日可有为难你?告诉朕,谁欺负过你?你又最讨厌谁?”
沈若汐像看着傻子一样看着尉迟胥。
【渣帝装得还挺像,有大情种那么一回事了。】
【还不都是他降了我的位份,怎么好意思说给我撑腰?】
【渣!实在是渣!】
沈若汐侧过身,一副赌气的样子:“哼,皇上明知故问。”
想睡就赶紧睡吧。
睡完,她还要看话本!
何必这般磨磨唧唧?!
沈若汐对将自己视作工具人的反派渣男,可没什么太多的耐心。
反正,她命数已定,剩下的日子只想混吃等死。不做无畏的挣扎。反正都是要死的,还不如快活死。
尉迟胥:“……”
年轻帝王眯了眯眼,玄色暗金龙纹的广袖忽然一挥,也侧过了身,似是对沈若汐眼不见为净。
两人之间的气氛陡然之前僵凝了起来。
汪直见状不妙,立刻对飞燕与白鹭使眼色:“可以用晚膳了。”
沈若汐虽在三天前被降了位份,但依旧住在未央宫,用度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未央宫的宫奴开始摆膳了,沈若汐自是不会因为渣帝的存在,就委屈了她自己的味蕾,无论如何,胃口都不会被影响。
沈若汐此刻身着一件粉白色绣桃花的常服,腰身松垮,并非是本朝贵圈盛行的束腰装。
本朝以瘦为美,美人们尤其追崇纤细柳腰,白月光姜玥便生了一副一掌可握的小蛮腰,好看虽好看,可沈若汐总觉得干瘪了些。不像她这具身子,至少前凸后翘。
思及此,沈若汐满意的丈量了一下自己的雪丘,无疑,她自己甚是满意。
尉迟胥刚好瞥见这一幕,刚饮入口中的茶,险些呛住。
好在,他瞬间就用内力控制住了。
帝王半敛眸,敛了某种一切异色。
美食当前,沈若汐可没那样多的心思,埋首认真干饭。这一身宽松的常服实在方便用膳,吃多少也不会显出小腹的异样。
酱肘子、佛跳墙、油炸小黄鱼……
沈若汐沉迷不能自拔。
【嘎嘎好吃!嘎嘎好吃!】
【呜呜呜,我可以圆满了。】
尉迟胥:“……”
他年少时经历过一场极致可怖的杀戮,他被沈国公找到时,已经在死人堆里埋了三天三夜,那是盛暑天,可想而知,尉迟胥曾经经历过什么。
他被沈国公捡回去之后,再也不曾碰触荤食。
只觉无比恶心反胃。
此刻,看着沈若汐大快朵颐,以及她所谓的“嘎嘎好吃”的荤食,尉迟胥竟是来了胃口,持筷夹了一只油炸小黄鱼,他正试图品尝时,汪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尉迟胥本不喜这种油腻之物,可沈若汐咀嚼的太过明显,惹得他莫名很想尝上一尝。
小黄鱼入口,酥脆醇香,无论是嗅觉,还是味觉,都仿佛被这细嫩的肉质按摩了一遍。
的确,嘎嘎好吃……
汪直在一旁喜极而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上能食荤了!”
沈若汐眼看着小黄鱼危矣,动作麻利的,将剩下的两条统统夹入碗里。
护食的紧。
飞燕、白鹭:“……”
小姐啊,不能再吃了!谁会喜欢一个饭桶?!
小姐虽然身段玲珑曼妙,可任谁见了这副光景,都会误以为小姐是吃货啊!
她们家小姐的体质也委实奇怪,光吃不长肉。
尉迟胥:“……”
第七章
沈若汐扒拉着描金小碗里的小黄鱼,半点没有眼力劲,根本不在意帝王是否吃饱了。
见她如此能吃,尉迟胥好奇的打量着她纤细玲珑的身段。
她吃这样多,都吃哪儿去了?
男人用雪色锦帕慢条斯理的擦拭着唇角,动作儒雅,又自带一股冷漠孤高。
此刻,尉迟胥已经能笃定,沈若汐有秘密。
关于后宫细作,这只小狐狸,所知道的一切,未必比他少。是沈家在宫里安排了人?
尉迟胥狭长凤眸微眯,似有思量,目光落在了沈若汐油光润泽的樱花唇上,淡淡启齿:“若汐,朕打算恢复你的妃位。”
沈若汐嘴里含糊不清,她吃小黄鱼,都是从鱼尾开始进嘴,须臾就将炸到酥脆的鱼头,也咬了进去。巴掌大的脸蛋鼓了又鼓,原本精致清媚的面庞,显得可人至极,衬得一双潋滟桃花眼水朦朦的,乍一看,如纯傻女子。
可事实上……
此刻,尉迟胥内心的思绪,如千万根蜘蛛网交织,杂乱不堪。
沈若汐嘴里含糊不清:“哦?这怕是不太好吧?姜婉仪会生气的。”
【狗子一定没安好心。】
【一会色/诱我,一会又想利诱我?】
尉迟胥将小狐狸的心思窥探的一清二楚,终于没忍住,低喝:“沈若汐!”字字冷硬。
正打算啃酱肘子的沈若汐茫然极了:“嗯?嫔妾在呢,皇上。”
尉迟胥体内的气息仿佛戛然冻住。
这感觉,就宛若一拳头砸在了棉花上,他已经费力了,却没起到一丝作用。
沈若汐对上帝王的墨色冷眸,眨眨眼,然后,继续啃肘子。
【急了急了,他急了。】
【白月光不愧是白月光啊,就连提都不能提。】
【好一个痴情的狗子!】
【可是狗子终究是痴心错付啊!】
【大情种,没有好下场的。】
尉迟胥:“……”
他不过只是提及给她恢复位份,她何必这一番脑补!
帝王到底还是年轻气盛了些,尚未修炼到刀枪不入的境地,十九岁的男子,骨子里滋生了征服与好胜/欲。
他忽然意味不明的似笑非笑,像是苍狼舔了舔自己的獠牙。
“来人,朕要沐浴。”
一言至此,尉迟胥凝视着沈若汐,果然见她稍稍一滞,虽没有抬眸看他,但纤长睫羽扇了扇,像是出神了。
【洗澡就洗澡吧,非要来我这里洗。】
【算了,我不计较,狗子洗干净了,我也好下手。】
【不知道狗子能不能比得上“七次郎”。】
正起身的尉迟胥又僵住:“……”
七次郎是谁人?
她入宫跟之前到底认识什么哪些乱七八糟的男子?
不对……
以沈家父兄几人的性子,不可能让任何男子接近沈若汐。
她身上有太多秘密。
尉迟胥的眸底氤氲着层层看不明白的异色。这便径直离开圆桌,去了净房的方向,随即,他又听见沈若汐的暗自嘀咕声。
【大肘子,都是我一个人的了!】
尉迟胥:“……!”
***
沈若汐被迫咸鱼营业。
她争宠兴致缺缺,飞燕和白鹭却是一门心思盼着她早日恢复妃位。
飞燕和白鹭都是跟着“沈若汐”,在边陲长大,性子活泼奔放。
有什么样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仆从。
飞燕塞了一本不可描述图册给沈若汐,对她挤眉弄眼:“小姐,一会皇上来了,您可要把握机会,今晚过去,可能明日就能恢复妃位了。届时,咱们又能在宫里横行。”
白鹭点头附和:“是啊,小姐,您不是一直都想辗轧姜婉仪么?今晚是个争宠的大好时机。”
沈若汐:“……”
啊不,她不想在宫里横着走,她只想死的时候可以轻松一点。
剧本里有一个很大的错漏,按理说,沈家不可能指派这两个危险人物,陪同“沈若汐”入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