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大行皇帝嘴唇发紫, 浑身乌黑肿胀, 七窍有血迹渗出,分明是中毒之状, 请殿即刻下令彻查此事,找出这胆敢弑君的大逆之人, 为大行皇帝报仇雪恨!”
秦太医这话无疑于犹如惊天霹雷,殿内所有人都惊骇得数不出话来。弑君之罪,这可是滔天之罪,是要株连九族的。究竟是何人,居然有这样的胆子?
李熙听的双眼猩红,脸色铁青,他慢慢过身来,手指着看着众人, 口中嘶哑着声音道“查, 给我查!崇真宫上下每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一定要找出毒害我父皇的凶手, 我要亲手活剐了他!”
眼见得李熙如此悲愤之状, 跪在龙榻旁的赵大人膝行至他跟前,先是抬袖擦了一把老泪,然后以头触地, 口中哽咽着声音劝道:“殿下, 大行皇帝突遭此横祸,臣等心中皆悲痛不已。可国一日不可无君, 请殿下依大行皇的遗旨,即刻继位,先稳了人心,再追查谋害大行皇帝的罪魁祸首,以慰大行皇帝的在天之灵啊!”
赵大人的话让殿中陷入混乱的众人瞬间清醒了过来,一个个都将眼光投向了李熙。周国公的脸上还余有一丝犹豫之色,可还未等他有所反应,赵尧对着李熙又是几记重叩,口中悲切着声音又道:“陛下,请以大局为重,莫在再犹豫了!”
听得这声“陛下”,其余众人皆都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全都伏在了地上,口中一起呼道:“请陛下即刻继位!”
听得四周这些声音,仍是直着上身的周国公这才反应了过来,赶紧也伏下身子,口中道:“老臣恭请陛下继位。”
见得眼前情形,淳亲王似是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后也对着伏下身来。片刻之后,殿下便响起了山呼“万岁”之声。
李熙先是抬眼看了看众人,沉默了片刻之后,才抬了下手,口中缓着声音道了声“平身。”
众人赶紧称谢后纷纷起身,许琳琅心里也算松了一口气,她直起腰身,正待自地上站起来,这时就发现眼前的地上,出现了一双织锦蟠龙的黑靴,她认出这是李熙的靴子,顿时就是微微一怔。
李熙伸出手,搀住了许琳琅的胳膊将她自地上扶了起来。然后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往了许皇后的跟前。
“母后,儿臣这几日就歇在崇真宫,不查出谋害父皇的凶手,儿臣誓不迈出崇真宫一步,请母后带琳琅先回去清宁宫。”李熙对着许皇后缓声道。
许皇后听得点了点头,李熙便就躬身一礼,恭送着许皇后慢慢往殿外走了出去。
……
待和许皇后一道坐上了肩舆,许琳琅回头看了看崇真宫紧闭的大门,面上出现了一抹担忧之色。
“囡囡,勿要担心,相信一切皆有定数。”许皇后伸手过来,将她的手攥在手里,口中轻缓着声音道。
许琳琅听得这话,转脸看着自己姑母平静的面庞,心里突然隐隐有了一丝猜测,她感觉大行皇帝的死,说不定与姑母有什么关系。这种想法令她心中惊骇,再不敢深究下去,只轻轻点了点头,又回握了下姑母的手,这才发现,她的手竟是冰凉彻骨的。许琳琅忍不住将自己的另一手又伸了过去,将她的双手紧紧拢住了,想要让她暖和一些。
……
转眼间,一个月时间就过去了。这一月之间,青朔王朝可谓是发生了惊天巨变,先是道宗皇帝于深夜暴毙于崇真宫中,太医言说为中毒身亡。此后,太子李熙在朝臣的拥护匆忙继位,又亲自彻查此事。
很快,道宗皇帝的死因就查了出来,当晚当值的内侍交待,道宗皇帝是服用了两粒赤丸之后不久就生了不适之状,到了下半夜就发作起来,太医来时已是来不及了,浑身抽搐七窍流血倾刻间就没了命。
那赤丸是国师邱羽光新近炼制并进献给道宗皇帝的,捅了这天大的篓子,邱羽光自是难逃一死,他在自己的居处上吊自尽了。可尉迟长恭领着禁卫军却在他的住处查出了大量的金银财物,除此之外,竟还查出了周国公的一份亲笔书信。信中的内容,竟是周国公交待邱羽光向皇帝的丹药内加大丹砂和水银的药量。
信被搜出来呈送到新帝跟前,新帝让袁公公在朝堂之上宣读了信中内容,朝中文武闻之皆惊骇异常。周国公大喊冤屈,新帝便将信件丢到他跟前让他自己看。当周国公展开了信,看着信上那与自己一横一样一毫不差的字迹,当即面色煞白,当堂昏死在地。
周国公醒来之后,以头抢地大呼冤枉,直指那书信是有人模仿他字迹,分明有人要想陷害他。新帝便令刑部、大理寺及都察院彻查此事。可三日之后,周国公于却是突然在大理寺诏狱之中畏罪自杀了。
周国公这一死,便坐实了他与邱羽光合谋残害道宗皇帝的事实。周家本该满门抄斩,幸得新帝仁慈,只下令斩杀其已成年的三子,而周家其余人等皆处以流放之刑,周贵妃与周鸢儿也被逐出宫外令其削发为尼,自此青灯古佛渡残生。
真相大白天下之后,道宗皇帝的丧仪得以举行。而后,便是新帝的登基大典,依着道宗皇帝的遗旨,新帝登基大典的同时,一并行大婚之礼。
……
此时已是夜已深了,一身凤冠霞帔的许琳琅坐在紫辰殿婚房之内,听得门外有脚步声起,随即就听见众女官行礼之声,她心里头不禁生了一丝紧张与忐忑来。
自那天早上李熙让姑母带着她回清宁宫后,她就再和他没见过面。她在清宁宫也就待了几天,许皇后就派人将她送回了许家,让她安心待在家里准备即将到来的大婚之事。
虽说道宗皇帝的死因已是昭告了天下,周国公及周氏一门也得到应有的下场,可这件事从道到尾,她心里尚有诸多疑问。她很想知道道宗皇帝出事之前,究竟是为了何事召见姑母,姑母又因为什么与道宗皇帝起了争执。此外,将她赐婚给李熙成为未来的皇后,这真的是道宗皇帝的遗旨吗?
许琳琅心里清楚,这些问题,她即使去向姑母询问,姑母也是不会向她透露只言片语的,她只得强行按捺住心中的种种困惑。除此之外,她心里还有一件事令她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是,她那天在崇真宫见到的李熙,身上为何有李玄的气息?
出宫之后,许琳琅也一直被这些问题所困惑。她悄悄安排了晓荷出门,让她去了雾池山一趟。晓荷出来之后,竟告诉她说,雾池山顶一个人也没有,只剩下几间空房子,她在四周找寻了一个多时辰都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雾池山既是人去楼空,那李玄去了哪里?许琳琅心中惊讶的同时,也隐隐生了一丝猜测来。这种猜测令她心中五味杂阵,既而寝食难安。
“别紧张,也许,今天晚上,我就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了。”许琳琅深吸了一口气,暗暗让自己定下神来。
片刻之后,头戴通天冠身着玄色冕服的年轻皇帝走了进来。他抬眼看着一身凤冠霞帔端正在喜床边的新娘,脸上露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喜悦来。他缓步走了过去,坐在了她的身侧,伸手起来,慢慢将她脸前的玉旒给拨到了一旁。
许琳琅慢慢抬起了头,待见得眼前面含笑意,眉眼温润的人,她一时就怔住了。就在这一霎那时,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地喊出一声“玄”来。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面孔,可她就觉得他根本就不是李熙。
可是,眼前的人若是李玄,那李熙去了哪里?李玄又为何突然进宫来又成了皇帝?许琳琅不敢言语,只觉心里迷雾重重,乱成了一团。
“是不是累着了?”见得她一脸茫然的模样,皇帝低声问了她一句。
还未等她回答,这时,就有女官有了前,请帝后二人于喜床上相对坐了。而后,行了撒帐行,又让二人饮了合卺酒。合卺礼后,许琳琅在女官的引领下,去了隔壁暖阁,去下了繁复庄重的礼服,洗漱过后,又换上了一身常服。再回到新房之时,便发现皇帝也已着了一身轻便的朱色常服,正站在喜床旁边等着她。
片刻后,女官们皆行礼告了退,屋内只剩下了帝后二人。许琳琅在床边坐了下来,见得皇帝仍是站在原地,一双眼睛却是看着自己脚下的地面。她心里有些疑惑,等了好一会儿过后,见他仍是垂着眉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忍不住开口了。
“陛下,你不困吗?”许琳琅头靠着床柱,看着皇帝笑盈盈地问。
听得这声“陛下”,皇帝似是被突然惊醒了,他抬起眼来看着许琳琅一眼,面上竟是露出一丝不太自然的笑意。
“今日心里高兴,宴上多饮了两杯,这会儿还真的没甚睡意。”
皇帝一边解释着,一边往身后的花梨木圆桌瞄了一眼,然后就往那边走了过去,又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皇帝坐在桌旁,先是倒了一盏茶喝了,喝完抬头,见得许琳琅还坐在桌边静静地看着他,他赶紧将眼一垂,又伸手在桌上的小碟子里拿了一块点心起来,放到口中咬了一半,忽然想什么来,赶紧抬眼又问许琳琅道:“琳琅,你,你饿不饿?”
许琳琅听得轻笑了下,然后朝他摇了摇头,她这一笑,皇帝竟是生了慌乱之状来,眼神躲闪着赶紧又收了回去,然后又若无其事般自顾吃起了点心。
“他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紧张?”许琳琅看着对面的皇帝,心里面先是觉得有些疑惑,继而又觉得有点好笑。
第39章
“咳咳, 咳……”皇帝突然手捂着喉咙剧烈咳嗽了起来。
看来是点心太干了他被噎着了,许琳琅赶紧起身走了过去,飞快倒了一盏茶递到了他手边。
皇帝咳得满脸通红, 赶紧接过去仰头一口饮下, 片刻之后才顺过气来, 放下茶盏后看向许琳琅的眼神感激里带着丝尴尬。
“今日是谁跟在陛下身边伺候的?真是个不长眼的,竟让陛下饿成这样了。臣妾去让人送些热食来。”许琳琅一边嗔怪着, 一边起身作势要走出来叫人。
“不,不用, 我不饿……”皇帝赶紧伸手拉住了她。
不饿吗?许琳琅有些惊讶地转过脸来,便见皇帝面色微红,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许琳琅忍不住又笑了下,然后轻着声音道:“陛下既是不饿,那也该早些安歇才是。”
“啊,不……我,我不困,想是睡不着的, 我再坐一会儿好了。”皇帝竟是摇头摆手道。
睡不着?许琳琅听得心里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 这洞房花烛之夜, 他竟一个劲的说他睡不着。这时候能睡着的, 不是个傻子也是个憨子吧。
“要不, 你先去睡,我,我再等一会。”皇帝竟是指着喜床的方向对着许琳琅道。
事已至此, 许琳琅总算明白过来了, 看来他今晚已是打定了主意不与她圆房的。她未露丝毫愠意,恭顺行了一礼之后, 就迈步走到了床榻边。正待放下喜帐就寝之时,又想起什么来,于是伸手自身后锦被里拿了一样东西出来,然后又站起身走了过来。
皇帝见得许琳琅又走了过来,面上又掠过一阵紧张之色,还未等他开口相问,便发现眼前多了一卷书册来。
“给,睡不着就看看这个。”许琳琅一边递过手里的书一边笑道。
皇帝抬眼一瞥,发现她手里递过来的竟是一本志怪笔记,他面上顿时一喜,赶紧伸手接了过来,还不忘道了一声谢。
他这声谢倒是说得诚心诚意的,许琳琅听得也不说话,只朝他轻笑了下,然后就返身回了床榻边,扯开被褥拉下喜帐就睡了下来。今日天不亮就起了身,后来便是各种繁文缛节的礼仪折腾,她早就累极了,头才沾着枕头就困意来袭,很快就沉沉睡去。
后半夜的时候,她醒转了一次,就发现靠近床边的灯已是熄灭了,可远处靠墙的小榻旁还点着灯,有道身影正和衣卧在小榻上,她想也不用想也知道榻上的人是谁。她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后起了身,拿起一床薄被走了过来,将被子盖在他的身上。
次日早上,许琳琅再次醒转的时候,就发现小榻上的身影已是不见了。听得她起身的动静,晓荷自屋外走了进来,一边伺候她穿衣一边说皇帝陛下已是早起上朝去了,还特地吩咐了不让打扰皇后娘娘。
他这皇帝做了倒是勤勉。许琳琅在心里嘀咕了一声,也不多言,安静洗漱过后,出得卧房去到外面花园时,就发现踏雪卧在廊下朝她“喵呜”叫了两声。
“小东西,你可出现了,我正找你呢。”许琳琅见了踏雪,脸上露了惊喜,赶紧走过去将它抱了起来。
“晓荷,去吩咐一声,若是见到陛下下朝回来,就说我在等他用一道用早膳。”许琳琅对着晓荷道。
“是,娘娘。”晓荷赶紧答应了下来。
半个多时辰过后,许琳琅听得坐在花厅内,听得前院传来皇帝下朝回来的动静,她伸手抚了下怀里踏雪毛茸茸的脑袋,然后压轻着声音道:“踏雪,一会儿可就看你的了。”
踏雪似是听懂了她的话,口中“喵呜”一声像是回应她一样,许琳琅看得不由得笑了起来。
片刻之后,皇帝自前院走了进来,许琳琅赶紧起身相迎,不料一个不留神,怀里的踏雪跳了下来,它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就屁颠屁颠的朝皇帝奔了过去,然后围着皇帝的脚边不停的打个旋儿,一副久别重逢很是亲热的模样。
许琳琅看着踏雪的模样,心里总算肯定了一件事,眼前的人是李玄无疑了。当初在雾池山脚下,他将踏雪送给她带回了府中。这些日子以来,踏雪的性子一点也没变,平日里除了她与晓荷能近身,旁人来时,它从来都不多看一眼。若是有人想要接近时,它总是一个激灵就跑得无影无踪。猫儿是以气味认主人的,踏雪从未见过李熙,若来的人是李熙,它绝对不会直接冲上去又这般表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