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倒是奇怪了,这小东西平日里可傲气得很,今日头一回见陛下,竟是这般亲近。看来它也知道来的是天子,不敢不敬着……”许琳琅恭身一礼,起身后指着踏雪对着皇帝打趣着道。
皇帝本来看着自己脚边的踏雪,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这会儿听得许琳琅这般说,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陛下,早膳都备好了,快些趁热吃一些。”许琳琅笑看着皇帝道。
皇帝听得也轻笑了下,然后迈开脚步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踏雪,大步走到了许琳琅的身侧。有侍女捧来的水盆巾贴,许琳琅卷起袖子,亲自伺候他洗净又擦干了手。
“多谢。”皇帝又朝她道声谢。
许琳琅听得轻笑了下,然后抬手示意侍女们都退了下去。然后坐下来,盛了一小碗红米粥,递到了皇帝的手边。
“多谢琳琅。”皇帝竟又垂着眉眼道了声谢。
许琳琅这回没笑,她放下手里的汤匙,看着皇帝竟轻轻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皇帝有些惊讶地看向了她。
许琳琅见状又叹一声,然后委屈着声音道:“二哥这是怎么了?竟与我这般生分起来?从前只有我二人在时,你可是唤我小名的,如今怎么就不愿意叫了?”
二哥?小名?皇帝听得这几句,一时间就愣住了神。顿了好一会儿过后,他伸手揉了几下太阳穴,然后抬起头看了许琳琅一眼,眼神里透着一丝无奈,又有一种如释如重的感觉。
“我就知道,谁都可以瞒过,唯独不能瞒过你……”皇帝嘟囔着声音,说完之后,神情变得轻松,眼神也变得清澈温软。
果然是李玄,许琳琅心里先是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又想起什么来,脸上的惊喜里就含了一丝凝重来。
“你放宽心,哥哥他没有危险,他如今和刘宝儿一起,被秋伯藏在相思宫地下宫室之内。”李玄看出了许琳琅的心思,赶紧轻着声音道。
李熙竟在相思宫地宫内?许琳琅听着心里一松,赶紧压低了声音有些急切地道:“你快点告诉我,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什么事?先帝怎么会突然驾崩的,你怎么又会入宫来了?袁公公他又为何要将殿下藏起来?”
李玄听得这话,脸上露了一点踌躇之色,似是在考虑从哪里说起,或是哪些该说那些不该说,可许琳琅哪里等得及,赶紧又催促道:“你就别犹豫了,将这些事从头到尾一个不漏都告诉我,我被蒙在鼓里这些时日,心里无时不刻就跟猫抓一样,别提有多难受了!”
见得许琳琅这般,李玄苦笑了下,抬手示意她坐到了自己身侧,然后轻缓着声音,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给了她。
原来,袁公公早就动了心思,他想要让李玄取代李熙成为天下之主,他蛰伏在崇真宫这些年,一直在秘密筹谋此事,只是苦于一直找不到机会取得李玄的允可。
很快这机会还是被他等来了,皇后生辰宴之时,淳亲王世子李泓在清宁宫后苑欲对许琳琅行不轨之举,被太子李熙发现后当施以惩戒,李泓恼羞成怒怀恨在心,次日便找到了邱羽光,许他好处让他游说道宗皇帝纳许琳琅入崇真宫。道宗皇帝色令智昏,竟是听信了邱羽毛的谗言,当然,此举这也给他自己掘下了坟墓。
邱羽光所谓的选生辰八子适宜的女子行双修之法,面上说得好听,可实际上,被选中的女子,除了要供道宗皇帝泄欲外,还要时常遭受邱羽光暗地里的□□。除此之外,邱羽毛还有一个丧尽天良的做法,那便是取女子经血入药炼制所谓的长生不老药。
崇真宫内有好些正当妙龄的女子,都是邱羽光为给皇帝炼丹而从民间专门搜罗来的。为保血液洁净,这些可怜的女孩儿,平日里吃的多是些花瓣桑叶,喝的是露水,还要被逼着吃下大量活血的药物。邱羽心狠手辣且□□熏心,这些年惨死在他手里的无辜少女数以百计。作为内侍总管,袁公公对那些女孩儿深为同情,时常暗地里尽自己所能施以援手救助她们一二,因此那些女子对他都是心存感激的。
袁公公时常将崇真宫内的情形透露给李玄知晓,李玄每每听了,都对那些苦命女子的遭遇唏嘘不已。这次听说道宗皇帝将主意打到了许琳琅的身上,他心中的震惊痛心难以言说,一番苦思之后,便同意了袁公公那惊天动天的计划,那就是没法除去皇帝,然后取而代之。
那天秋伯出宫去雾池山说动李玄之前,已派人告之李熙,说李玄心疾突然发作很是凶险。李熙闻报之后,心急如梦,急匆匆赶至雾池山之后,袁公公又以李玄需静养为由,让跟着李熙一道来的尉迟长恭和内侍都留在了屋外。
李熙进屋后不久,就中了袁公公早已接排好的软香散。待李熙中了香昏昏睡去之后,李玄便与他换了衣衫,摇身一变成了李熙,出了屋子随着东宫诸人登上了回宫的马车。而李熙和刘宝儿,则随后被秋伯秘密带进了宫里,又囚禁在了相思宫内。
待李玄安然进入东宫之后,袁公公也不露声色回了崇真宫。他用自己制出的掺有大量水银和丹砂的剧毒丸药,置换下了邱羽光新近所制给皇帝的赤丸。而邱羽光那里,袁公公早已安排下两个恨邱羽光入骨的女子,两人假意殷勤,轮番上阵将邱羽光罐醉,待他酒醉熟睡之时,用被子活活捂死了他。然后由袁公公的人进来布置了一番,将邱羽光尸身悬于粱上作出了畏罪上吊的假象。
而邱羽光屋内搜出的周国公的书信,则是李玄照着着周国公平日里所上的奏折的笔迹,以假乱真伪造出来的。而周国公在诏狱之中所谓的畏罪自杀,自然也是袁公公所使的手段所致。
周国公虽说是被设计的,可他死的倒也不冤。当年邱羽光就是他一力引荐给道宗皇帝的,目的就是让皇帝沉迷长生不老之术,从而荒废朝政,好能他能独揽大权。他与邱羽毛本就是一丘之貉,这些年两人沆瀣一气,一个在后宫蛊惑皇帝,残害无辜少女,另一个,在前朝兴风作浪,暗地里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
许琳琅听得李玄说到这里,心里震惊不已的同时也恍然大悟,原来那天道宗皇帝召见姑母是为了要纳她入崇真宫之事,怪不得姑母与皇帝起了那样的冲突。而李玄也是为了她,才肯与袁公公合谋,假冒李熙,作出了杀死道宗皇帝再嫁祸邱羽光和周国公的惊天之举。
“原来,这一切的源头竟是在我?”许琳琅低喃一声,她心中五味杂陈,脸上的神色也尤为复杂。
第40章
见得许琳琅眉头微蹙一副心有不安之状, 李玄他赶紧轻笑着宽慰道:“你不必自责,这些事与你无关。他……他虽与我有父子之名,可早已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邱羽光和周国公也是罪有应得……”
李玄虽说得轻轻淡淡, 可许琳琅心里何曾不明白, 若不是为了她,依李玄的心性, 他怎么可能会任由袁公公做出这些事来?即使那是个禽兽不如的父亲,可杀了他, 李玄就此担上了弑父之名,这辈子心里都会留有阴影。
许琳琅沉默了片刻之后,又想起一事来,便又开口问道:“对了,我姑母知晓你的身份吗?为什么让我做皇后,是我姑母的决定还是你的?”
李玄听得这话略愣了下,过了片刻才轻轻摇摇头道:“娘娘她不知道我的身份,当初我与秋伯说好的了, 不想让娘娘卷入太多, 只借娘娘的口, 说出大行皇帝的遗旨就好。至于让你做皇后, 是由我提议, 娘娘也是一口同意了下来的。”
听得这话,许琳琅一时又沉默住了。想来以姑母之慧,想必也看得出先帝死得蹊跷, 只不过, 姑母为了保护她,才会顺从袁公公及李玄的安排, 对道宗皇帝的死没有提出丝毫异议,还假传了遗旨,让新帝顺利登了基,让她做了皇后。而李玄和姑母应是同样的想法,他们是觉得,只有让她做了皇后,才会让李泓之流彻底死心,再没有办法行龌龊手段伤害到她。
只是,姑母若是知晓新帝是假冒的,不知又作何感想。李玄如今的想法又是什么?他会救出李熙然后将皇位还给他吗?可如果那样的话,自己这个皇后,又该何去何从?
见得许琳琅半天都不言语,只低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李玄赶紧笑着道:“好了,你别闷闷不乐了,快打起精神来,帮我一起好好想想如今该是怎么办。我想尽快救哥哥出来,只是秋伯看得紧,我一时还真的想不出办法来。”
听得李玄之言,许琳琅这才回过神轻笑了下,然后看向李玄问道:“你怎么断定殿下仍是安全的?秋伯暗地里筹谋了这些年,费尽了心思让你登上皇帝之位,他绝不会愿意看到你心生退却之意的。他若是让殿下彻底消失在这世上,岂不是能断了你退路,让你再不能生摇摆之心来?”
“不,他不会,准确的说,是他不敢。”
李玄听了却是重重摇头,见得许琳琅面露疑问,紧接着又道:“起事之前,我就和他说过了,若是有朝一日,我发现他害了哥哥的话,我,便也不会苟活……”
李玄垂着眉眼,声音极是轻缓,许琳琅听得心里一怔,她不能肯定袁公公会不会信守不杀李熙的承诺,可是她相信李玄必是会说到做到的,若是李熙有个三长两短,他绝对不会独自存活于世的。
“若是真能救得殿下出来,那以后又该怎么办?”许琳琅不敢再往下继续想了,只得转开话题又问李玄道。
“若是救得哥哥出来,自然是将这皇位还给他啊。你都不知道,我一看那些堆成山的札子,我都头晕目眩浑身不自在。还有,紫宸殿里的那把大椅子坐得人太难受了,那些臣子们啊,又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没了。我听得头疼,腰疼,浑身都疼,实在是受不了这个罪了……”
李玄一边数落着,一边蹙着眉头唉声叹气,一副委屈苦恼不堪的模样,许琳琅看得有些忍俊不禁,好不容易才忍了笑意道:“罢了罢了,还是赶紧想法子找到你哥哥,让他来做这份苦差事好了!”
听得许琳琅这样说,李玄的眉头一下子就舒展开了,眼神内了有了光彩。许琳琅见状也忍不住轻笑了下,
“那你打算怎么救殿下出来,你有可用的人吗?”许琳琅又问他道。
李玄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才道:“在救哥哥这件事上,我哪有人可用?后宫遍布的都是秋伯的人,尉迟长恭至今还以为我是哥哥,我自也不能调用禁卫的人。还有,我心中也有顾虑,此次秋伯与我一道,行下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等哥哥出来之后,必是不是会轻饶了秋伯,可我……我不愿见到秋伯被处以极刑……”
李玄说得一副忧心忡忡之状,许琳琅听得也轻叹了一声。
“且不说秋伯会不会被处以极刑,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到时怎么办?”
许琳琅眼一边说着,眼内露了担忧之息。李熙出来后,若是知晓他这个弟弟,伙同袁公公弑杀了他的父皇,又冒充他做了皇帝还娶了皇后,他会怎么对待他?是会念及同胞之情饶恕了他,还是会手起刀落,永绝后患?
“哥哥他若是怪我,要杀要剐,我便任他处置便是。”李玄却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一边说着,一边还朝她轻笑了下。
许琳琅听得顿时就有些气恼了,她拿眼瞥了瞥李玄,口中带着点没好气地道:“你倒说得轻巧,你若是被他杀了剐了的,那我呢,我怎么办?”
“你?”李玄一时语塞了,他抬起双眼看向了她,口中本是想要说的是,“你自是要做真正的皇后娘娘”,可此刻许琳琅柳眉竖起,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内分有蕴着恼意,他顿时就不敢开口了。
“那,那到时候,你替我向哥哥求情好不好?”半晌过后,李玄才细若蚊蝇般地道。
看着他低垂着眉眼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许琳琅越发觉得气闷了。昨晚大婚之夜,他找那么些借口拖延时间,最后还睡在了小榻之上,她心里其实也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必是打定了主意,不仅要将皇位给李熙,她这个皇后,他也是打算一并还了的。
“我才不会管你。”许琳琅想想气极,于是有些赌气似地道。
李玄听得飞快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板着一张俏脸分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他竟是弯起唇角笑了起来,口中轻声道:“你不会的。”
他笑意温软,许琳琅顿时也就没了脾气,只得佯装怒意余消转过头,心里却是苦苦思索了起来。
“我想到一个法子,只不知道可行不可行?”良久过后,许琳琅转过头来斟酌着开口道。
“是吗?你快说出来一听。”李玄有些迫不及待地催促了起来。
许琳琅轻轻招了下手,示意李玄凑近了些,然后轻着声音与他耳语了一番。李玄听得先是连连点头,而后面上又露了点担忧之色。
“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是,你这样牵扯进去,我有些担心你的安危,万一……”李玄说到这里面露犹豫之色,许琳琅赶紧冲他摇起了头。
“肯定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许琳琅轻着声音,双眸之内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和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