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瞄一眼门外,她没想着离开云承府,这是她呆了一辈子的地方,死也要死在这里。
她虽没想着跑,但别人跑时她跟着去看了热闹,便悄声告诉她:“好多人收拾了包袱要走,到了大门口,看门子的不给开门,他们就闹。”
老嬷嬷年纪大了,说话不是太利落,便两只手并用,挥舞着干巴巴的胳膊,意思是他们闹得厉害:“后来管家过来了——”
“他拿着剑,走到闹得最厉害的几人身前,”手作刀状,唰地劈砍过去,“欻地几声就砍完了。”
她摆摆手,脸上密集深刻的皱纹耸动:“然后就没人再闹着要走了。”
*
乌云遮顶,夜里看不见一丝月光,草丛里有蛐蛐叫,一声高过一声。
两人和衣坐在床上,俱无睡意。
“咚咚咚。”
有人敲门。
两人神情一凛,互相对视一眼,却都默契地没有去开门。
外面的人连着敲了许久,却不见人开门。
突然,燕衡站起身走到门边,低声问:“你是谁?”
明缨不明所以,跟过去眼神询问。
“我!”云昭图低低地应,左顾右盼,“六弟,是我!”
燕衡不看她,握紧手心匕首,将门开了一条缝,外面确实是云昭图。
风声低啸,像有鬼在哭。院子里伸手不见五指,一片阴森寂寂。
他侧开身子让出一点空来:“好,你进来吧。”
云昭图点点头,迈开步伐朝里走。
遽然,亮光一闪,他下意识抬手格挡,但还是晚了,刀锋深入他的胸膛,他猝然眼前发黑。
黑暗被驱散了,无数火把霎时点燃,一群护卫从黑夜中走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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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淮水之畔(五)
◎再见阿婆◎
“六少爷, ”云湖从后面走到燕衡面前,“你与三少爷伙同杀害老爷,实在是罪大恶极!”
燕衡没有理他, 将匕首往下压了压,奈何他身弱, 力气还比不得抽了灵根的云昭图, 刚用了一分力便被云昭图拔了出来。
鲜红的血像泉水一般喷洒出来,他手捂着胸口, 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六弟, 你……”
“哥哥,”燕衡用手指揩了匕上血迹, 居高临下地看他, 眸子半弯,闪着光, 站在那里似深渊恶鬼, “真遗憾, 没杀了你。”
有几个护卫上前来擒住他, 他回头,看到身后震惊的明缨。
他轻笑一声。
“管家!”明缨冲出来,看着很是慌张,“少爷并未与三少爷同谋, 他尊敬孝顺老爷还来不及,何谈杀害老爷啊!”
“证据确凿, ”云湖冷漠地推开她, 挥手示意身后人带上云昭图离开, “三少爷夜会六少爷, 这是有目共睹的事。”
明缨追上去, 彷徨失措,这与他们傍晚设想的不一样!
她猜到了凶手可能是云湖,也猜到云湖可能会半夜守株待兔,唯独没猜到燕衡会违背约定上前开门,更没料到他会直接捅了云昭图。
本以为不开门便没事了,谁承想事情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去了……
*
昏暗的油灯勉强照亮了这道长长的走廊,地面洇着水,倒映着地牢栏杆的影子。
“到了,”护卫收起钱来,叮嘱道,“有什么话快点说。”
明缨抱着包袱走到腐朽的木栏杆前,扒着木框朝里看:“燕衡!”
她花大价钱贿赂了护卫,才争取到来给他送衣物被子的机会。
潮湿的稻草堆里躺着一个身影,听见有人喊他,他勉强动了动:“明缨?”
“是我,”明缨将包袱塞进去,“我给你拿了几件厚衣裳和一床被子,你将就着穿穿……”
说着说着,她生了气,她知道他既然会这么做,必定有道理,但仍然为他的隐瞒生气。
“你为何要瞒我?你到底想做什么?”她沉了声调,却不见他说话,她顿时心生警惕,“你回头。”
“我一夜未眠,现在很累,”燕衡照旧背对着她,声音很低,“你先回去吧。”
“你回头,”明缨心生不妙,强硬道,“我看看你就走。”
“我没事……”
“回头!”
明缨难得强硬一番,燕衡听见她喉咙间的颤抖,他沉默片刻,终于翻了身。
看着他,她一时失语。
微弱的光线打在燕衡身上,她这才看清他白色衣裳上的一块块深色是什么,不是阴影,是血。
衣袖遮掩了伤口,她看不见伤口有多重,只能从浸透衣衫的血迹来猜测是什么样的伤口。
燕衡咳嗽一声,拿稻草遮了遮:“没事,不疼……”
看着那些伤口,明缨感觉自己好像也受了伤,心口一阵难受,她喃喃出声:“对不起,不该拉你进来的……”
燕衡闭着眼,没有回答她。
她更加心慌,拍着栏杆:“燕衡?”
眼皮下,眼珠转动几下,他重新睁开眼,气息奄奄地嫌弃道:“没死,怕什么。”
明缨急促地喘息几声,忽然站起来,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决绝地道:“你等着,我一定救你。”
说完,她毅然回头,脚步飞快地朝外跑去。
沉重的脚步渐渐听不见了,原本虚弱躺在地上的人睁开双眸,手一撑地,轻而易举地坐了起来。行动间不见丝毫迟缓,完全不像受了伤的模样。
燕衡抖抖袖子上的草屑,颇为嫌恶地从稻草堆上爬起来,草堆上尚有未干涸的血迹,他躺上去便沾了一身,正好,他可以借此骗她。
望着远处漆黑的长廊,他默想,他确实坏得很,但他真的不想她再待在这处幻境中了。
待在这里,她没有一日是开心的。
明缨脚步匆匆地往外跑,她如今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带燕衡出去。
她记得燕衡画了一沓厚厚的符箓,应该够毁了灵树……
正思索着,一旁突兀地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红缨!”
她被迫停下脚步。
少女露出脸来,是环玉。
“红缨,”环玉喜极而泣,脸上灰扑扑的全是泪痕,“真的是你。”
明缨急切地看着她,她还有要事:“怎么了?”
“我,我,”环玉语无伦次地道,“我想告诉你,我没有杀青萍……”
她开始哭,泪水洗涤过的眼睛格外明亮:“那天晚上我看见了,是三少爷,杀了青萍的人是三少爷……”
她看见青萍剧烈地挣扎,看见三少爷疯狂的表情,看见假山池,看见青草地。
而她不过是倒霉,慌乱逃跑时丢了随身的平安囊而已。
“三少爷?”明缨疑问出声,“青萍不是救了他吗?”
“谁知道,他就是个疯子,”她扒着她的胳膊,自知无法证明清白,绝望地捂脸痛哭,“没人信我,红缨,求求你一定要相信我……”
她的脸晚霞一样红,她转过身,决然地撞向墙壁。
明缨没来得及拉住她。
红色的花在墙头绽放,少女坐在墙脚,安然入眠。
明缨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想起来到这里时,第一个看见的便是环玉的脸。
想起她坐在厨房里,神采飞扬地与她讲听见的东家长西家短,想起她求她时讨好的表情……那些都是活的。
如今,以后,这些都再也见不到了。
明缨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撑着止住颤抖,继续往外跑。
她一路跑回院子里,翻箱倒柜,很快找到了那一叠符纸,她飞快地揣进胸口。
转过一方院墙,一个人突然出现,与她撞个满怀。
那人宽大的肩膀,满身酒气,看着分外熟悉。
竟然是虞三千。
明缨一阵恍惚,在幻境里呆久了,她如今连现实和虚幻都快分不清了,她来太川乡的最初目的,是找金铃啊。
她一把拉住快步想跑的虞三千,问他:“金铃在何处?”
虞三千颤了一下,用力扒开她的手:“姑娘快些离开吧,有人要借你们的命了!”
明缨抬眼,手下用力,不肯放手:“你如何知道?”
“我方才听见的!”虞三千急迫道,“我在你们老爷院子听见有人在商量了!快放开我!”
明缨不肯松:“金铃呢?”
虞三千起了怒气,使大力推开她,拍拍袖子火烧屁股似得往外窜:“你不想活了我还想活,别挡道!”
明缨被他使劲一推,没站稳,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她眼前有些迷蒙,像拢了一层银纱似得看不清,等了少顷,她缓过来,眼前重新清晰起来。
正要起身,她的动作僵在原地。
不远处的草丛里,她看见了一只金色的铃铛。
与记忆深处的铃铛重叠,她猛地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天下午,阿婆给了她一只不会发声的铃铛。
原来这就是金铃。
一旁传来脚步声,她意识到什么,全身瞬间僵硬。
蹒跚的老婆婆挎着一只篮子走到金铃前,蹲下,高兴地捡了起来:“这么好看的铃铛,回去给阿明玩……”
婆婆转了身,才看见还坐在地上的少女。
她一步步走来,伸出皱巴巴的手,担忧问:“怎么摔了?”
少女低着头,不发一语。
“孩子?”见她没反应,婆婆伸手在她眼前晃,“没摔着吧?”
晃了第二下,面前少女的眼泪突然决了堤,她霍然抱住她,嚎啕大哭。
婆婆心疼地拍着她的后背:“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这个怀抱如此温暖,却已不再熟悉,她已忘了肆意扑进阿婆怀里是何感觉。
十年,太久了。
听见她的哭声小了,婆婆从篮子里拿出一张绢帕,蹲在她面前,给她细致地擦去泪水,但这个孩子的泪水就像奔涌的河水,好像永远也擦不干净。
婆婆擦着擦着就笑了:“姑娘生得和我家阿明似的,哭起来也一样。”
明缨很想告诉她,她就是阿明。
但她不能。
“阿明命苦,生来便没有父母,若非老爷捡到她,她如今定还在山上,”婆婆叹气,说完又发觉不妥,“姑娘瞧着喜气,必然是个有福气的。”
她看看天色,将帕子塞给她:“再不回去阿明该担心了,姑娘莫再伤心,快回去洗洗脸。”
明缨仰起头,见阿婆要走,下意识伸手拽住她的裤脚。
阿婆不解回首,明缨这才恍然该放她离开了,遂挤出一个生硬不舍的苦笑来:“……谢谢阿婆。”
她抹去眼泪,平静下来站起身。
照这样看来,今日下午云湖便要启动阵法了,她要赶在午时之前毁了灵树,如今能帮她的只有她自己。
废院不同以往无人看守,这一次,门外站了四个护卫,分别守着院门与墙。
明缨在远处躲在树后看着,犯了难,她没有一下撂倒四个男人的能力,若硬要爬墙进去,恐怕很难不引起他们的注意。
远处几个孩子看见她,纷纷围上来:“六哥呢?六哥呢?他身体好了吗?能陪我们玩捉迷藏了吗?”
眨眼间,她便被孩子们围起来,孩子们仰脸看她,在他们期待的眼神中她想了起来,这些孩子在她与燕衡来这里的第一天见到过,他们还央求他来玩捉迷藏。
孩子们年纪小,不知府中巨变,只知懵懂玩乐。
“六少爷今日没空,”明缨蹲下身,偷偷道,“但我知道谁有空。”
几个孩子异口同声,奶声奶气:“谁?”
她悄悄一指废院前的四个守卫:“就是他们。”
孩子们欢呼一声,相拥着跑过去,开始纠缠他们。
趁着四人没功夫看门,明缨顺利翻墙而过。
甫一落地,正好与一双诧异的眼睛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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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淮水之畔(六)
◎杀了他◎
少年蹲在灵树前, 正在检查阵法。
明缨怔然,没料到会在这里看见他:“黄辞。”
“红缨……”黄辞同样惊讶。他刚要上前,却突然想起什么变了脸色, 气汹汹地大步朝她走来。
意识到他气势不善,明缨退开几步, 躲开他伸来的双手:“你要做什么?”
黄辞停下脚步, 反问她:“你来废院做什么?”
明缨捂紧胸口的符纸,心中警铃大作,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她瞄一眼灵树:“三少爷呢?”
“不要跟她废话, ”云湖自房间里出来,面容冷肃地命令, “抓住她。”
黄辞收到命令犹豫一瞬, 在看见明缨表情后毫不留情地扑上来,他会些武功, 比明缨这样的半吊子厉害得多, 压制她毫不费力。
她打不过, 又无法靠近灵树, 只能绕着院子跑。
明缨剧烈反抗,最终因为力气不支败下阵来。
“黄辞,”明缨被他单膝压在地上,想了想改了称呼, “阿辞。”
他虽已被恶势力策反,但应该对红缨还是有感情的吧?
果不其然, 黄辞动作一僵。
见有效果, 她继续道:“你压得我好疼啊……”
不想, 这次却起了反效果, 他沉沉呼吸两声, 忽然捂住她的嘴,目眦欲裂:“闭嘴!”
他将她双手反剪,用一根绳子捆住,却没有折磨她,只是把她推到墙角。
云湖满意点头:“做得好。”
黄辞却沉默地站在原地,没有应声。
这时候,明缨想起那日早晨出现在废院的两个男人,那个被她敲昏的人,不正是黄辞?
他的身影当时便觉得熟悉,不过没有想起来,如今一见才惊觉原来是他。
而另一个追出去的男人,不言而喻,就是云湖。
那当时被云湖追着出去的人是谁?
难道是云昭图?
明缨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她不明白黄辞怎么会与云湖混到一起。
云湖转身进了房内,明缨抓紧时间:“你可知这些阵法的作用?”
黄辞坐在石头上,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阿辞,再过几日,便是婚期了吧?”明缨循循善诱,企图用他的感情打动他,之前看他神情,应该对红缨有些感情。
黄辞虽仍没有表情,神色却缓和许多:“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