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衡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心，几步过去拎起明缨后脖领，提猫儿一样把人提起来。
突然惊醒的明缨确实像白猫一样，眼睛发愣，皮肤白似雪，呆呆地落在他手上。
她睡眼朦胧地揉揉双眸，长而翘的睫毛扑闪：“你怎么回来了？”
“……”燕衡压了很长时间情绪才缓下表情声音，他努力温和地看她，“睁眼，吃糖。”
“我不要，我要睡觉。”明缨嘟嘟囔囔，眼皮眨呀眨，眼见就要阖上。
燕衡把她放回床上，双手撑开她眼皮：“别睡，先把糖吃了！”
她头一歪躲开，然后将头埋进软枕，任凭怎么扒拉也不动。
燕衡心下郁烦，迫于系统威压又不好强行动手。他灵机一动，记起在童年的回忆里听见的阿婆唤她，温和：“阿明，来，给你糖吃。”
明缨还是不动，过了没一会，她突然清醒坐起来，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叫我什么？”
燕衡顺势把糖扔进她口中，听见任务成功几个字后迅速翻脸，声音又冷又硬：“没什么。”转身要走。
“你说了，你是不是叫我阿明？”她穿着亵衣，光脚下地追着他，“你为什么这么叫我？”
她的呼吸急促，却不知道这样追问的意义在哪里。
阿婆已经没了，即使再有人唤她阿明，也不可能是阿婆。
燕衡冷冷的：“你听错了。”
明缨清楚地知道自己没听错，她蜷着脚趾，冷意从脚底蔓延，甜滋滋的糖似乎也掩不住苦。
“最新任务：请宿主将明缨抱上床并盖好被子。”
燕衡靠近她，单手将她扛起来放回床上，再盖好被子才缓了语气：“你没听错，是我胡乱喊的。”
“燕衡。”明缨沉默片刻，喊他。
“嗯？”燕衡下意识回应。
“我知道。”明缨躺回去，用被子蒙住头，声音闷闷的，“天晚了，你回去吧。”
燕衡的火气被浇了水一般灭了，他无措坐了一会，开门离开。
半夜，数不清的星子在夜空闪烁，一弯明月似笑眼高高悬挂。
燕衡眼下一片乌黑，再一次步履匆忙地赶来。
他无比愤懑，他就不应该觉得愧疚，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何必那么大反应？哪有他大半夜地不能睡觉还要翻山做任务来得可怜？
明亮月光穿过窗纸落在少女安静的侧脸，少女洁白的脸颊如玉似的，半条腿从被子里伸出来，亵裤层层堆在膝盖上面。
燕衡迅速打开被角将那条腿推进去，再粗鲁掖好。
他是不可能在乎明缨会不会醒的。
窗外蝉声争鸣，蟋蟀也肚子一鼓一鼓地叫，幽沉的花香飘散，醉了夜里飞虫。
第12章 桃花缘起（十二）
◎小妖◎
月明星稀，夜里的溪石山漆黑一片，树影草影汇集一处，模糊看不清。几点光从山上飘来，相互交缠飞舞，轻盈若柳絮，照亮了一小片景色。
“呲呲——”枝子磨过草地的声音紧跟着萤火虫下来，一个半人长的木桩似的小怪拉着一个被藤蔓裹着的东西奋力前进。
明缨被这声音吵醒。
她睁眼一看，自己不在床上，而是被许多藤条卷着，她除了一只胳膊能活动以外，其它地方被绑的紧紧的。她挣了几下，没挣开，又摸摸身上，一个武器也没有，便放弃了挣扎。
前面一个四肢俱全，全身树皮一样，不及腰高的小树妖。
是昨日被她发现的那只妖。
“呼——呼——”
小妖正吭哧吭哧地费力拖着她往山下走，不时用手擦擦汗。
明缨被它的木条捆着，像躺在一条小船上，晃晃悠悠地，还有些闲适。
她看着小妖努力拽着绷得僵直的藤条，一步一步地在嶙峋的山路上走，心里有点想笑。
但明缨没笑出来，她认为每一个努力的孩子都不应该被嘲笑。
“欸！”她将能活动的手臂从捆着她的藤条里抽出来，伸长拍了拍前面纤夫似的小妖，半开玩笑地道，“你要拉我去哪啊？这么累不如松开我，我自己跟着你去呗。”
小妖吓了一跳，生了弹簧一样猛地蹦出去，手里倒是不忘拽着藤条。
它惊慌失措：“你你不是睡着了吗？”
“你那么大的声音谁不醒？”明缨笑呵呵的。
它抹了把额上虚汗，气喘吁吁地重新爬起来：“那你再睡一会，我很快就能把你拖下山了。”
“……你不如把我放开，我自己走下去。”明缨试探。
“那不行。”小树妖摇头，“你偷着跑了怎么办。”
“那你要带我去哪啊？”
小树妖把明缨的胳膊塞回去，灵力一动，藤条收缩捆紧：“我不告诉你。”
“奥，”明缨平静收回目光，忽然大喊，“来人啊，救命啊！”
小树妖慌了慌神，一根尖细藤条从地上破土而出直抵她的脖颈：“你不要叫啦！这里没人，谁也救不了你。”
“哦。”明缨就是试试，静心听了听动静发觉真没人就不再喊了。
小妖吁一口气，藤条轻轻拍了拍她，活像个和蔼的小老头：“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就是……看看你。”
她狐疑：“真的？”
树妖认真点头：“我从来不说谎。”
明缨闭上眼，真的打算再睡一觉：“那便姑且信你一回。”
小妖拉得更加卖力，全身彷佛都在用力。
“啪。”极轻的一声响。
小妖手里指粗的藤蔓突然断了，它猝不及防，来不及卸力，身体便加了速似的飞出去，然后在山坡上滚了几滚，直到它重新伸出枝条抓住一旁的树干才止住。
它的藤蔓不可能扯断……有人！
它迅速爬起来寻了个地方躲着。
一个身影浓得似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少年从阴影中出来。
“燕衡？”明缨惊讶，“你怎么来了？”
燕衡周身气压极低，乌压压的好像风雨欲来。
闻言他冷笑，语气发狠：“你是不会知道我为什么来的。”
他的短发凌乱，长衫上尽是褶皱，系带也没有系好，原本单薄的眼皮微肿，好似没醒便被人拽着从床上爬起来急三火四地跑过来。
他摸出一把小刀三两下拆了她身上的束缚，然后踩着影子往小路下方去。
密密麻麻的青草被挤压在脚下，却没有一点声音。
“任务完成，请宿主再接再厉。”
燕衡无视系统提示，继续向前。
若不是这个小妖，他现在应该睡的很熟，他要杀了这小妖泄愤。
小树妖瑟瑟发抖地躲在一棵树上，葡萄大的黑眼珠望着慢慢走过来的人类少年。
燕衡踩着另一棵树的树干，敏捷而迅速地跳到小妖面前，单手捉住它头顶上密集的青葱嫩芽。
“啊！”
树妖尖叫一声，细细的藤蔓手捂住树皮裂开形成的嘴巴，头顶被捉住的嫩芽急速生长，长大老化枯萎，最终在燕衡手中脆裂。
树妖咚地掉下树，抓紧机会往外逃。
燕衡紧追不舍，操控小妖底下的影子伸出无数只手擒住小妖几根藤蔓拧成的腿，小妖立即断腿，然后生出一条新腿继续逃。
“啊啊啊！救命啊！”小妖极力遏制声音，小声尖叫，身上藤枝无意识地漫天飞舞，像许多蛇。
因为小妖超强的再生能力，燕衡一时捉不住它。
明缨瘸着腿尽力跟在他们身后，跟了片刻发现跟不上便索性不跟了，找了个地方坐着等燕衡回来。
她穿着亵衣被小树妖拖出来，身上什么多余的东西也没有，所幸天气不冷，即使是半夜也很暖和。
一人一妖追逐着跑远了，很快看不见踪影，原本吱吱乱叫的小虫也没有了，山林里一时静得吓人。
明缨等了一刻钟不见有人回来，心下有些着急。她忍着腿上疼痛小心翼翼地一路寻过去，没走多远，她脚下一空。
“！！！”
她心脏骤然停了一下，人飞速下落掉进一潭积水中，溅起高高水幕。
好在水不深，她扑通两下呛了口水便被人从里面拉起来。
她不知是人是鬼，奋力挣扎。
“我！”这人带着一腔火气。
她听出来是谁也停止了挣扎。
燕衡一身湿意，一只手紧紧扣着一团漆黑的影子，绷着声：“你怎么也掉下来了？”
一刻钟之前，他追着小妖飞跑过来，一人一妖都没看见脚下的洞孔，一起掉了下去。
明缨咳了几声，抹掉脸上沾湿的发丝：“你一直不回去，我有些担心，就想着过来看看。”
他嘲讽地牵起一边唇角，看傻子一样看着她：“你过来看看有什么用？你哪个也打不过。”
明缨这时也反应过来了，她当时应该马上回去拿通讯牌搬救兵，而不是过来看看。
燕衡冷嘲一声，扭头游上岸。
水深只及人脖颈，明缨不会水，只能小心稳住平衡，慢慢往岸上挪。
地洞之中深百米，爬上去几乎不可能，一尺水潭似乎是常年累月积累的雨水，往上看是一个只能容纳一人的洞口，洞口洒下一点杂草过滤后的月光。
难怪她往日巡山没见过这个洞，方才过来也没注意到，原来是藏在草丛里，还只有一人大。
洞里黑黢黢，依靠洞口那点可怜的月光才能粗略看清周围环境。洞的一壁是个幽深的暗穴，不知通往何方。
燕衡捡了一堆洞口掉下来的杂枝杂草，催动灵力勉强升起一团火。他脱了湿透的外袍搭在木棍支起的架子上，自己坐在一边烤亵衣。
他瞥了一眼亵衣几乎完全贴在身上的明缨，匆匆挪开视线：“过来烤火。”
明缨从水中踏出来，哦一声跑过去。
暖盈盈的火光照亮了整个洞，将两个对面坐着的人影打在洞壁上。明缨半边脸迎光，圆圆的鹿眼被火堆迸出一点星亮，身体隐在劈里啪啦的火焰中模糊不清。
一身的水衣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她不停地想扭身子。燕衡本来在想如何出去，却不断被她剥夺注意力。
他不耐烦：“别动了！”
明缨隔着橙黄的火焰望他，小心问：“你不难受吗？”
“难受也忍着。”燕衡正值少年，又是男子，体温比一般人高些，所以不过片时他的里衣便干了不少。
“好吧。”明缨不再动了，自己缩成一团靠着火。
过了没一会，她问：“那只小妖呢？”
燕衡从身后掏出昏迷的小妖：“掉下来被水淹晕了。”
“你怎么没杀了它？”她好奇，难道他想靠小妖出去？
果然，燕衡冷声：“它是木系妖，我们或许能靠它出去。”
说完，他毫不留情地一拳锤向小妖，小妖吐出一口水，发着抖醒了。
它呜呜地哭：“呜……”
燕衡被它哭得头疼：“闭嘴！”
小妖立刻止住哭，噎地打了个嗝。
燕衡摁着它的头防止它跑了，指着洞口：“你用你那个藤蔓搭个梯子。”
小妖望着几十米高的洞口，险些又要哭：“太高了，我的灵力控制不到那么远的地方。”
燕衡不信，暴力锤它：“你试试，我看看。”
小妖迫于武力，只能催动灵力从地里生出藤蔓去够洞口，但够不到一半便灵力枯竭，呼呼地趴在地上大喘气。
燕衡信了，重新坐下思考对策。
明缨看看左侧幽寂的洞穴，试探：“要不我们从那里试试？”他们两个都没拿通讯牌，想要联系外界几乎不可能，若是坐等有人来救，可能他们两人化成灰了都找不到他们。
燕衡也在盯着洞穴，心里思考可行性。
一丝微风从里面吹来，他立刻决定：“走。”
青绿的外袍被火炙烤得暖洋洋，燕衡捏在手里，不经意看见明缨半干的里衣，犹豫片时将外衣扔到她身上。
明缨一愣，摸索着把系带系好，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外袍追上去，高兴：“谢谢你啊，燕衡。”
燕衡面上冷淡，眼睛里却划过一线微光。
第13章 蜉蝣撼树（一）
◎自愿献祭◎
燕衡将手一撮，手心里拢出一点灵火，勉勉强强照亮前路，他松开手，放任灵火在身边飘荡。
暗穴黑不见底深不可测，他探头打量一眼，试探地迈进去。
明缨紧随其上，后面的小妖亦步亦趋。
走了几步，燕衡里衣漏风，回头一看发现里衣被一人一妖分别牵着。
“嘿嘿。”见他看过来，一人一妖同时发出乖觉的嘿嘿声，不约而同地笑。
他一用力，将衣角从她们手里抽出，警告地瞪她们一眼。
“最新任务：请宿主握住明缨的手，以防危险。”
燕衡捏紧拳头，忍了片刻才阴着脸去握明缨的手。明缨受宠若惊，反手握紧，然后高兴地将另一只手递给小妖。
小妖笑得树皮都要开了，高兴地握上去。
燕衡冷眼看着她们的笑脸，唇角勾起笑：“这小妖跟着也是累赘，不若现在杀了吧。”
明缨汗颜，她的修为不如小妖，她岂不更是累赘？
小妖扑上去抱住他的腿，哭嚎：“不要杀我，我不是累赘……”
燕衡甩了几下没甩开，脸色沉下来。
明缨连忙把小妖扒下来，使个眼色。
小妖立刻不哭了，圆滚滚的眼珠泪水盈盈：“我不是累赘，你们带上我若是遇到险境，可以把我扔出去挡一会……”
明缨被它哭得心都化了，下意识安抚：“不要哭啦，我们不会扔下你。”
燕衡嘲讽一笑。
她的声音弱下去，她哪来的资格说“我们”？就连她会不会被扔下也看他的心情。
淡蓝的灵火围着几人转，将几人的脸照得明明灭灭。
燕衡不再看她们，转头继续走。
洞穴嶙峋，突起的石头像尖锐的刺，硌地人脚疼。洞壁崎岖不平，全是怪石，看着似乎是人为一锤一锤砸出来的。
洞地处处有积水，积水忽深忽浅，灵光微弱，让人看不清底细。明缨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因为腿没好便总是被石头绊了，幸而握着燕衡的手被他不时撑一下，不然必定磕了数回。
前方漆黑一团，不知去处，洞穴彷佛深长的食道，只等诱人深入后永久封闭。
此地幽幽寂静，只有两人一妖轻轻的脚步声和无限回响的回音。
他们不由绷紧神经，警惕向前。
头顶石尖上缓缓低落一滴水，正正滴到小妖背上。
“啊啊啊！”小妖尖而细地尖叫几声，噌地跳到明缨身上，藤蔓手疯狂挠后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