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每日累得够呛,但是小姑娘责任心重,倒是没有发出半点怨言。
眼见小月撇着嘴,这庙会一年也就腊月才办,是小月最喜欢的项目。
张筲听闻后,歪着头想了想道:“我在苍阳府见过一种药丸,是将药熬煮之后捏成丸状用蜡封住存着,这样方便快捷,不用日日现熬,我下午寻了王爷爷问问。”
“真的吗?”说实话小月实在是累得够呛,转脸见李辰舟阴郁着脸,不由低了头道:“还是算了吧,药还是现熬的效果好。”
张筲摇了摇头,方要客气地与李辰舟告辞,不想他看也不看,折身回了屋。
临走时,张筲又回身笑道:“小良,你方才的裙子真好看,明日便穿着吧。”
秦小良点了点头,一回屋便换了新衣裳,反反复复地要盘一个和那裙子更相配的发型来。
半日时间光在巴掌大的镜子前照来照去,抓住小月不给走,一个劲地问:“扎这样的头发好看吗?这样呢?这样的呢?”
小月寻个空苦着脸来找李辰舟:“舟舟,我,我眼睛要瞎了。”
李辰舟正躺靠在藤椅上,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听到小月的声音,薄唇轻启:“我的药煎好了吗?”
“啊啊!我给忘了!”小月惊叫起来,“炉子还在火上烤着呢。”说着如风一般跑走了。
远远地传来她的惊呼:“完蛋了完蛋了,都烧干了。”
不久她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进来,那药原本便如墨汁一般,如今更是黑的浓稠。
小月不好意思地道:“嘿嘿,虽然有些烧干了,但是一两银子一碗呢!可半点不能浪费了。”
说着屏住呼吸将药碗给了李辰舟。
哪知李辰舟眉眼动都未动,如喝白水一般一饮而尽。
小月终于憋的喘不过气来,忍不住猛吸了一口,好在小姑娘年纪小,嗅觉不是很灵敏,愣是忍住没吐出来。
看李辰舟面不改色,不由由衷地佩服道:“舟舟!你怎么喝的下去这么苦的药?我每次喝药都要吃糖才行。”
“苦吗?”李辰舟在躺椅上晃荡起来,“这点苦算什么。”
他半睡半醒地躺着,任由内力游走在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睛,从半开的窗户缝里,看到对面屋子里的秦小良,天光掩映之下,粉面含春,居然还在扯着头发,那一头如云的乌发竟已是被扯的乱七八糟。
一会又从那书中抽出一片纸来,上面似乎写着一些字,不由捂在胸口嘿嘿傻笑。
看来送书是假,送情书才是真。
“真是愚不可及。”
熟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而苍阳府各个地方的庙会从腊八开始,一直持续到腊月二十四,至此开始拉开过年的大幕,不管过去的一年如何,欢乐出现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秦小良也很欢乐,一早上天还没亮她就爬了起来,仔仔细细梳洗一番。
张筲是她唯一的朋友,小时候只有他愿意和自己一起玩。后来他在外求学,归家的时间并不多,每次回来第一件事都是来寻小良。
可是秦小良这次如此激动,并不是因为张筲中了秀才。
今年秋天临行前,张筲偷偷塞给了她一本书。
秦小良回去一看,发现那书里,夹着一页薄薄的宣纸。
纸上是张筲的秀美小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待我回来,便去你家提亲可好?”
她心中一烫,捂着那些字惴惴不安,一时有些恐惧,一时又有些期待。
如今张筲高中回来,又给她带了一份碑贴,她趁着无人之时,发现书中果然还有一页宣纸:“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这话太过露骨,秦小良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时不时躲在被中偷笑。
好不容易熬到公鸡打鸣,天快要亮了,她再也躺不住,索性爬了起来好好打扮一番,打扮了许久才算满意。
她少时便早起贪黑地刻碑干活,极少有空闲时光,这些天清闲下来,一时有些不习惯,索性拿了扫帚扫地。
冬夜深沉,新月初现,地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霜,扫起来极是费力。
不想扫到一半,却发现院中定定地站着一个黑黑的人影,不由吓得惊叫出声。
那人影转过身来,却是李辰舟。不知他在院中站了多久,眉目上已经染了寒霜,更显得面色冰冷。
“你你你大冬天的不睡觉,站在这里吓谁?”秦小良捂住扑扑乱跳的胸口,忍不住责怪道。
李辰舟心中倒吸一口冷气,他实在从未见哪个女子,打扮地如秦小良这般惨不忍睹,面色抹的惨白,两颊又扑的通红,那张嘴红得活像血盆大口。
“黑天瞎火的,你打扮地如此花枝招展的是想吓谁呢?”
看到李辰舟的眼神游走在自己脸上,秦小良忍不住向脸上摸去。她昨日下午又狠心去买了些□□胭脂,如今倒在脸上,看他的表情,这是好还是不好?
李辰舟居然没有再言语嘲笑她,只是甩了袖子准备回去。
“喂,你还没说你站着干嘛呢。”
“练功。”
李辰舟虽出身皇家,却每日不过睡上三个时辰,不管身在何处,总是勤学苦练,无一日惫懒。如今他身体虽未恢复,但已能正常行走。
“我。。我脸上妆化的是不是很难看?”
李辰舟意外地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她清透的眼睛,认真地道:“女为悦己容,何来难看之说。”
她所悦的是别人,这世上,大概永远不会有个女子像她这样对他,她们接近他总是另有所图。
秦小良没想到这人居然有如此一本正经的时候,没有挖苦她,没有嘲讽她,只是告诉她,女为悦己者容。
原本心中便有些没底,经此一说,忐忑的心突然安定下来。她有些感动地道:“谢谢你。”
“你紧张了?”
“我,我哪有紧张。。。”
李辰舟见她的面色,淡淡道:“不必紧张,你配他绰绰有余。”
秦小良瞬间红了脸,嗫嚅地小声道:“你胡说什么呢。”
见她如此少见的模样,残月在李辰舟眸中闪过,他顿了顿还是道:“只是他虽是寒门,可也算士族,如今又中了秀才,只怕你难以如愿。”
说完不再多言,转身而走。
秦小良脸色一白,呆站在院中,直到朝阳初升,霜露尽消。
“小良啊,这个锅盖你放哪里去了?”
秦小良从呆愣里回过神,进厨房帮老爹寻盖子,寻了一会没找见,干脆从一旁的咸菜缸上拿来一个道:“这个先凑合用呗。”
“这哪成,”秦三汉道,“这是咸菜缸上的盖子,哪能用在铁锅上!什么锅配什么盖,乱用可不行。”
“什么锅配什么盖?”秦小良重复道,“咸菜盖子便不能配铁锅吗?”
秦三汉觉得女儿今日这问题有点傻,一看她脸色似乎心思重重,以为她是今日要见张筲给紧张的。
不由揶揄道:“哟,我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儿也有今天?”
秦小良狠狠白了他一眼,硬是将咸菜缸上的盖子啪地一声盖在了铁锅上。
第21章 初八庙会
◎我们做朋友吧◎
这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的还有张筲。
天方破晓,他饭也不吃便急吼吼去了庙会。
摆摊的人倒是来了大半,此刻正在埋着头忙乱地收拾着。
热气腾腾的糕点已经蒸上,清滚滚的油锅也支起来了,空气中满是香甜味,让人垂涎欲滴。
张筲赶着第一个去买油果子,炸油果的小贩一边收拾摊子,一边眉开眼笑地往滚烫的油锅里洒了一大把果子。
“小哥这怎么比我们来的还早。”
张筲笑了笑道:“她最爱吃这个,往年这里的队总是排的最长。我今日早点来,她便能第一个吃上了。”
那小贩听此甜言蜜语,不由笑道:“那位小娘子果然好福气啊。”
张筲道:“不,若能得到她,才是我的福气。”
被李辰舟早上一句话搞得,秦小良早饭也没胃口吃,失魂落魄地就往庙会赶。
庙会设在一个小山坡脚下,按照往年的传统来说,庙会第一日,腊月初八,周边所有的人都会来到庙会游玩。
秦小良越想李辰舟的话,心中越发寒凉,这门当户对的事情她并非不知,只是一直刻意回避着。
她今年已经十七,去年的时候,秦三汉便瞒着她张罗着媒婆给女儿说亲事。
秦小良还记得媒婆站在她家院子外面,对着秦三汉啧啧摇头:“你女儿的婚事只怕有些艰难呢。不瞒你说,你们老秦家原本做的这个行当便不好说人家,何况你女儿一早就开始抛头露面做营生。不过我尽量帮你们相看一些商户人家的小哥,或者也是做类似营生的,或许能找到合适的。”
后来那媒婆找的,尽是纸烛店的,丧仪摊的,秦三汉听了气得半晌没说话。
秦小良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也不看路,只顾埋头走,哪知“怦”地一声就撞上了一旁的车。
“哎哎唉呀!”前面推车的小哥车上装了满满几桶的水,原本就有些不稳,被这一撞,歪歪斜斜地想要控制回来,哪知那水桶滑到一旁,板车失了平衡,愣是翻了!
“哗啦!”满满一车的水全都洒了一地。
“你!你!你眼瞎了吗!”推车小哥气得火冒三丈,自己好不容易推到此处,眼见胜利在望,居然被她撞翻了。
“对不起对不起。”秦三良自知自己犯了错,忙一个劲地道歉。
等她帮小哥重新推了一车水来到庙会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庙会里人头济济,人声嘈杂,但她还是一眼在滚滚人流里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张筲。
秦小良迎上去,只是脸上白净异常,早上惨不忍睹的妆容已是洗了干净,不过昨日的新衣倒是穿
着。
张筲也一眼发现了她,定定地看了一会笑道:“我们小良要是打扮起来,谁也比不上呢。”
秦小良囧了一下,埋下了头
张筲并没有问她怎么来的这般迟,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大堆吃食递给她道:“还好我一直捂着,摸着还是热的呢,都是你爱吃的。”
果然都是她爱吃的。秦小良接过捏起一块糕点,细细地尝了一番,真是香甜酥脆呢。
剩下的便小心地打包起来准备揣进怀里。
张筲见状忙从怀里取出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道:“给小月和秦伯伯的都在这里呢。那些你快趁热吃吧。”
秦小良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庙会里人潮挤挤,绵延十几里地,张筲带着她在人群里穿来穿去,他们并没再买什么,只是慢慢地走着。
在人流中,张筲发现了秦小良的异常沉默,不由问道:“小良,怎么了,看你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没。。没。。”秦小良声音越来越小。
张筲站住微笑了一下道:“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还能骗过我去?这么安静,这可不像你。”
秦小良埋着头,扯着裙角,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张筲瞧她的模样,莫名想起她家中多出来的那个陌生男子,心中一慌,忍不住道:“小良,那个男子是谁?他怎会在你们家?”
秦小良讶然抬头,只是李辰舟的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
她越是这般欲言又止,张筲越发觉得他们关系不简单,心中反而急燥起来,小良是我先遇到的,不能被人抢了。
“他一个陌生男子,住在你家里到底不好,我想办法把他打发走吧。”
张筲此时也顾不得脸面,直接问道:“小良,我秋天问你的事,你意下如何了?你若是点头,我明日,不,下午就让我妈去提亲。”
秦小良低着头默不作声。
见她模样,张筲急起来:“难道是因为他?”
秦小良慌忙摇头道:“不不,不是因为他,他是什么身份我虽然不清楚,但是很明显他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想都没有想过。”
“那是为何?你。。你难道一点都没有喜欢过我吗?”
秦小良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面色惨白,心中不忍,干脆直接道:“张筲你知道的,我们家世代都是刻碑匠,一生都与死人打交道,别说在鹿笛村,就是整个苍阳府,大家都对我们敬而远之。”
“如今,你又中了秀才,日后还会中举人,还会为官做宰,我们之间的距离也会越来越大。你若娶了我,必会一辈子被别人耻笑。”
“我不怕别人耻笑。”张筲委屈地小声道。
“而且你知道的,我家中还有爹爹和幼妹,我就算嫁人,也还是要挣钱养活他们。”
“他们交给我来养活。”
“不,张筲,你还是不明白,我们一个士族,一个商户,就算你同意了,你家里会答应吗?”
张筲一把抓住秦小良的手道:“这你放心小良,我会去求他们同意,他们若是不同意,我就长跪不起,相信以我的诚心,他们一定会答应的。”
“可是,他们若只是被迫同意,我嫁过去之后,他们。。”
张筲这一抓之下,才惊觉秦小良的手上满是冻疮,还有斑斑驳驳的伤疤。
“小良,我们家虽离的不远,可少时我也是听信了别人的言语,一向离你们远远的。可直到四年前,我在丹枫镇遇到你。”
丹枫镇是苍阳府颇具声名的地方。
几乎所有苍阳府的人皆知:“白天莫行独木桥,夜路莫走丹枫镇”。
四年前,秦三汉外出送碑,不甚在途径丹枫镇的时候重伤不起,躺在无人问津的路上,从白日躺到天色晚去。
秦小良在家左右等不着,焦急之下决心背着年幼的小月出门寻找。
太阳已经落山,暮色四起,她们姐妹,一个方十三岁,一个不过一岁,点着一根火把,借着一点月色便离开了鹿笛村。
秦三汉那次需要送碑三十里。四处荒郊野外,夜风阵阵,草虫吱吱,莫说是个小姑娘,便是成年壮汉也要心中发怵。
秦小良努力说服自己,不要怕,不要怕,一边在爹爹可能经过的路上寻找踪迹。
路过丹枫镇,背上的小月突然大哭起来。
丹枫镇荒无人烟,只有破烂房屋数座,还有坟场无数,平日里无人敢踏足。
相传这边夜里经常鬼火森森,还常听到小儿啼哭,秦小良六岁时一人经过,吓得闭着眼睛跑了一路。
秦小良抱过小月来哄,只是哄都没有用,哭声在夜空中传出很远。直到急的满头大汗这才发现走的时候太过匆忙,居然忘记给小月喂饭,一定是饿坏了。
秦小良左思右想没有办法,只好拿自己的手指给小月解馋。
不想这个办法当真有用,小月眨着大眼睛,真的便不再哭了。
不想小月刚停了哭,不知何处却传来另一个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