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沽却自顾道:“他们说村里近日不太平,总是出些事,算命的说了,今年这整个苍阳府只怕是犯了瘟神,明日初九要好好祭天送瘟神呢。”
说着“哈哈哈”笑将起来。
“哈哈,想起西莽当日听闻殿下要归国成亲,给殿下送行时,那也是恨不得敲锣打鼓,美女香车地往外送,就差放鞭炮了。”
“谁知道殿下却顺手拿了人家的一国至宝。。”
山沽还未笑完,一旁的李辰舟凉凉地道:“身为本王的护卫,我瞧着你倒是全须全尾好的很。”
山沽立马闭了嘴,转移话题道:“今日我着人去查探了一番,那些人只怕是早有所准备,就等着殿下自投罗网。”
“我十几年没回来,不想这些人还是对我有些了解。”
“殿下怀疑我们这些人里有人泄密?”
李辰舟转身,秦家的小院里安静如许,暗淡的月光照在屋墙之上,如流水一般碧波荡漾。
院子的角落里,立着几块有些微残缺的墓碑。
那夜,她便是躲在那墓碑之后,如雪人一般,静静地等着给自己递上小箭。不知那蠢女子,在那墓碑后的大雪里,到底等了多久。
那时若自己的剑稍快一瞬,她便要血溅当场了。
不过如今她有了张筲哥哥,很快便要过上秀才娘子的日子了。
哼,就她那粗鄙模样,能做什么秀才娘子?
只是希望她以后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这些日子在此的时光,恍如隔世。明日便该走了,回到他猜疑与算计的世界里去。
“殿下有些舍不得?”
李辰舟怒道:“什么舍不得?若不是你如此无能,我能在此穷乡僻壤之地呆这么久?”
“不过我看你全须全尾的倒是清闲的很。去把附近的大谁河解决了。”
山沽俊逸的面容瞬间扭曲成一团,震惊道:“殿下你疯啦!那可是大谁河,那是陛下的爪牙,代表的是陛下!岂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李辰舟冷哼道:“若是容易解决,还需要你山沽大人亲自出马?”
山沽后悔万分,自己方才为何多那嘴!
屋内黑漆漆的没有点灯,李辰舟突然撞见一双黑暗里泛着幽光的眼睛,唬了一跳。
“你没睡觉。”秦小良如幽灵一般,坐在一边,那双眼睛晶晶亮,哪有半点困意?
“你也没睡。”
“今日庙会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听小月说,她在庙会上见到了你,还是腾云驾雾飞过去的。”
“我未曾去,”李辰舟在藤椅上躺下来微微晃着,“我又不是妖怪,怎么会腾云驾雾。不过我听闻那里发生了爆炸。”
“是啊。”秦小良心不在焉,“最近不知怎么这么倒霉,去哪都碰到意外。”
一番开场白之后,她手舞足蹈将庙会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通,说到张筲以身护她之时,有些激动,嗓门都高了,突然想起爹爹和小月还在睡觉,忙又压低声音道:“李辰舟,你知道吗?他就这么不顾自己的性命来保护我。”
“我当时都吓傻了,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这么傻,会这样真心对我。”
“还好大夫说他伤势不重,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否则我真是要内疚一辈子呢。”
“一辈子?”李辰舟呆呆重复道,今日伤势加重,心口堵得难受,他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这一咳便如开了闸,怎么止也止不住。
秦小良忙去一旁倒了碗开水过来道:“早上看你还是好好的,怎么如今瞧着又严重了啊。”
李辰舟勉力压下咳嗽,凉凉地道:“看你如此兴奋地睡不着,看来是好事将近了。”
“是啊!”秦小良这回却也不臊了,用力地点头道,“李辰舟,我要嫁人了。”
李辰舟低垂了眼睑:“哦,恭喜你。”
顾不得李辰舟的敷衍,秦小良一双眼睛愈发闪闪发光:“他以如此真心待我,我只能以身报之。”
“他这样你便一定要嫁他,若是换了旁人也如此,你也会嫁吗?”
“旁人?这世上哪还有这样的旁人会为了我不顾性命!”
李辰舟抿着嘴不说话。
“你知道吗,大家都叫我们坟地里的老秦家,因着这不吉利,我们老秦家嫁娶一事上一向都很艰难。不成想我如此幸运,遇到了张筲这么好的人,大概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咳。”李辰舟忍不住咳嗽一声,有人这么形容自己的么。
秦小良想起什么,又低了头闷闷地道:“不过今日出了这事,我将受伤的张筲送回张家时,他爹妈似乎有些不满。唉,一个儿子好好地出门,重伤回来,换谁都心里不开心。。。唉,喂喂,李辰舟你有没有听我讲话?你别睡啊…”
李辰舟黑了脸,并不想再听她讲话,今晚这一车轱辘话里没一个字是他想听的。
“若是你那张秀才知道你半夜三更不睡觉,孤男寡女与我共处一室,不知会做何想?”
“做何想?”秦小良问道,“我又不是没见过。上次在春风楼里,我们还钻过同一个被窝呢。”
“咳咳。。”李辰舟咳嗽愈发剧烈。
“还有啊,你之前重伤不能动,不都是我。。。”
“我困了,你请回吧。”李辰舟打断了她。
【📢作者有话说】
李辰舟:呜呜呜,明明和你钻同一个被窝的人是我!!
第25章 龙凤玉佩
◎这是她小小的指头印。。◎
秦小良显然还想找人倾诉, 可见他不耐烦的模样,也只能期期艾艾地站起来。
“那你睡吧,你快些睡, 明日我还要再和你说。”今日发生这样的事,秦小良如何睡得着, 满心的兴奋, 还有一丝惘然,想要找个能理解她的人好好说道说道。
“明日一早, 我就会离开。”
“离开?你要去哪?”
“自然是回我该回的地方去。”
秦小良拉门的手一顿, 转身道:“什么!你要走?这么突然!你为什么要走?”
感觉自己问的奇怪,又急忙道:“你走了小月怎么办!”
关小月什么事?
她又道:“曹结巴不肯干了, 我如今缺人手, 你再留些日子,等我招到新人再走吧。”
李辰舟睁开眼, 看傻瓜一般地看着她道:“你都要做秀才娘子了, 还要招人手做什么?你不会以为你嫁人之后, 还能刻碑吧?”
秦小良瞬间白了脸, 嘴唇蠕动半晌。
“不过这不正好也是你期望的吗?我记得你说过,你要带领你们秦家脱离开这个行当,以后买地种菜,做个正儿八经的良农。”
是啊, 这是秦小良一直以来的愿望。
可是…
事到临头,她有些犹豫起来:“我只说买地去, 但是这碑偶尔还是可以做一做的。”
她感觉双手一个劲地发痒, 忍不住摸了摸腰两侧的刻刀。
山沽忙了一夜, 腰酸腿软, 回到鹿笛村的时候, 天方破晓,四周风声赫赫,低矮的屋子里全都是乌黑一片,无人起床,只有几条狗在四处撒野。
他见秦家院子里也是一点声响也无,无聊之下取出一块饼子,津津有味地撺掇着那几条狗在一处打架。
不想一条黑色四眼狗打了胜仗,摇着尾巴来讨饼子时,山沽一口吞了饼子,含含糊糊地道:“我可没说谁赢就给谁,我忙了一夜可饿的狠了。”
那四眼狗一见,龇起獠牙便要冲上来与山沽大战一场。
不想一旁的门嘎吱一声被推开,那狗顾不得报仇吓得一哆嗦跑远了。
山沽也忙从墙上直起身来,跑到那门口笑嘻嘻地道:“殿下起这么早。”
李辰舟一双黑眼圈端的明显,显然是一夜未眠,他瞧山沽一身是血,皱了眉头斥责道:“你这副模样,怎么出现在这里?若是吓到人怎么办?”
吓到人?是怕吓到这秦家院子里的人吧?我以前这幅模样到处走的时候,你不是还夸我来着,说理应如此,最好再凶神恶煞一些更好。
山沽嘴上却委屈道:“殿下给我的任务也忒难了一些,我们一夜没睡光去找那大谁河去了,好不容易解决了,这不是怕误了和殿下约定的时辰么。”
“哼,”李辰舟冷哼一声,“我瞧你是愈发出息了,此处的大谁河不过是些不入流的人物,需要你跑这么久?”
山沽挠了挠脑袋道:“什么都瞒不了殿下。” 却不再继续说了。
李辰舟目光闪动,也不多问,只是冷声道:“是她派人来了吧?不想她倒是惦记起我这个儿子来了。”
“听闻她给我安排的那位姑娘,可是京师第一才貌双全的女子,到时候有时间不妨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山沽操着手,俊朗的容颜在晨曦下闪着微光,假装犹豫道:“唉,那可是娘娘给你安排的婚事,让我认识不太好吧。”
“我李辰舟的人生何时接受过别人的安排?”
“说的也是。”山沽点头道。
李辰舟道,“若是你们看对了眼,本王便赐婚给你了。”
山沽嘿嘿笑道:“那我便不客气了,在西莽呆久了,眼睛都腻了。我山沽这么好的才貌,这辈子可是非第一美人不娶的!只是你到时候可别舍不得。”
“舍不得?不过是个女。。”李辰舟方说了一半,突然想起秦小良那双澄清的眼睛,心口一窒,断断续续地道,“女人…而已。”
他急切地想要回头看一眼秦家小院,却到底还是忍住了,胸口闷闷的,又咳嗽起来。
“殿下,您这回的伤瞧起来实在不轻呢。”
李辰舟咳了一会,吩咐一旁的山沽道:“你们换了干净衣裳再来,白河边等我。”
远处黑暗里默默站着的二十几个人,跪下行了一礼之后便退走了。
他只是想一个人在鹿笛村里走一走。
这个地方,在新朝的千万个村庄里实在太过普通,只是从此以后,这个村子里的某间院子,将会长长久久地跟着他。
他在晨曦里缓缓漫步,心中察觉,此一去,山长水阔,各自嫁娶,人生再无相见之期。
李辰舟捂着嘴咳嗽起来。
。
昨夜兴奋了大半宿,鸡叫了好几声秦小良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不想梦里还没和张筲约上会,突然一声巨大的哭泣声震碎了她的耳膜。
秦小良从睡梦里被惊醒过来,一个鲤鱼打挺刚想翻起来,不想怦地一声摔到了地上。
她还来不及去揉摔疼的屁股,立马听出来这凄惨的哭泣声是小月!
发生了何事!
秦小良也顾不得去收拾,随便披了件衣裳便跌跌撞撞地跑了出门。
院子里空寂寂的,房门半开着,她跑进厨房,发现厨房里冷锅冷灶的,连早饭都没烧。
一旁李辰舟的床上,被褥折的整整齐齐,用手一摸,冰冷一片。
“小月!爹!”她高声叫了几回,还是毫无回应。
侧耳一听,小月的声音在外面。
她也顾不得乱糟糟的头发,就往外跑。
跑了一里地,隐约听到哭声自白河边上传来。
“确实是小月的哭声!”那哭声高亢又凄厉,秦小良感觉人吓掉了半截,心塌了一般拼命往河边跑。
河边寒风凛凛,小月的哭声越来越响。
连滚带爬翻了河堤,终于看到岸边站着几个人,而小月,正吊在李辰舟的腿上,哭的眼泪鼻涕一大把。
那李辰舟长身而立,好好的衣裳被扯了一半耷拉着,腿上挂着个小孩,一时行不得,退不得,衣裳也拽不得。
“舟舟不要走!哇哇哇哇哇!”小月抱住他只管哭。
一旁的秦三汉拽了几回,都没拽下来,只能尴尬地站着。
“小月!”秦小良抚着膝盖喘着粗气,还好小月没事。
小月听到姐姐的声音,一把转过头,眼泪汪汪地道:“姐姐快拦住他!他要逃跑!”
李辰舟无奈地看了看秦小良,只是看到她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不由嘴角抽动,如今自己要走了,这女子当真是半点形象也无,如此就敢出门来给自己送行。
哪像昨日会那张秀才,天还没亮就知道起来收拾自己。
“你。。真走啊?”
李辰舟心中闪过一丝异样,你这是不想我走吗?难道你舍不得我?
秦小良自怀中取过一张纸来道:“这个,走前结一下。”
“这是你这些日子在我们家的医药费和花费,还有因为身体不好的误工费。总计。。总计三百两。。。”
秦小良还未说完,已听到一旁秦三汉和小月两人倒抽了口冷气。
秦三汉分明一脸不认同:你这也有点太太黑了。
李辰舟刚热起来的心瞬间冷了下来,他伸出两只手指接过那纸,纸摸着居然还是温温的,那是秦小良的体温。
他只觉得指尖温温的有些发颤,忍不住搓了搓,展开纸来,这才发现那纸上密密麻麻写了一堆小字。而在那指的角落,歪歪斜斜地按着两个鲜红的指印,其中一个指印小小的,模模糊糊,显然是仓促而就。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秦小良的手,那双常年刻石碑的手,小小一只,握个榔头都握不全。
这个指印便是她那只小小的拇指吧。
李辰舟心中一颤,迅速将那纸揣进了怀里。
秦小良见他动作,忍不住跑到他面前道:“你不会想赖账吧?”
李辰舟伸手进怀里,方碰到山沽昨日给他的银子,便烫手一般转走了。
他又自怀中取出一块碧绿色的玉佩,上面雕着一对儿龙凤:“我身上没现银,这个给你,权当抵债了。”
若是山沽在此,只怕心上都要滴出血来,这能被李辰舟整日揣在怀里的龙凤玉佩,那可是无价之宝,可换座城池了!
自己可是垂涎许久,这李辰舟连摸都不让摸一下。
秦家父女常年和石头打交道,对这玉石也是有点认识,一见这玉佩儿水头十足,翠绿欲滴,便知是个宝物。
秦小良并不伸手去接,只是道:“我不要这个,我要钱。”
李辰舟淡淡道:“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你若执意不要,我只能扔进这白河了。”
说着真地举起手来。
秦小良知他脾气,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拉住道:“别别别,你也太败家了!”
李辰舟原本毫无表情的嘴角竟微微扯起一丝弧度:“确实。”
小月从他身上下来,抹着眼泪道:“舟舟可不可以不要走,我们一家人一直生活在一起。”
一家人?李辰舟看了看秦小良,语气不善地道:“你姐姐马上就结婚嫁人了,我一个外人自然要走。”
【📢作者有话说】
李辰舟:为什么你不开口留我?